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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   是一副熟悉的画面。

      背对着她的人缓缓转过身,长发半竖,身如修竹,面如冠玉,容貌昳丽,眼睛深邃恍如星河,嘴角半弯含笑,如月色皎皎,神如日光煌煌。

      他喊她:“梓潼。”

      无奈的笑道:“梓潼,你不该来的。”

      容渺挺直了腰背,笔直的走过去,端庄的冲他施了一礼,郑重其事的道:“陛下既然在此,梓潼自然也在此。”

      “当初陛下抬大轿抬我入宫,祭太庙,告天下,现在妾身自然与陛下生死与共。”

      她从来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现在国都被攻破,陛下已经准备以身殉国,她身为前太子妃现在的皇后娘娘,一国之母,自然也不会苟且偷生,这是她的尊严,若是没有找到陛下,在敌军未进宫之前她只会找个偏殿一段白绫了结余生。

      陛下对着她伸出手,温和的笑道:“梓潼,你过来。”

      她毫不犹豫的搭上去,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两个人的影子在烛光下拉的老长,外面的喧哗吵闹越来越大,甚至外面的灯火越来越盛,越来越近,这代表敌军马上就要进来了。

      陛下牵着她的手一步步的走到窗边,“怕么?”

      “有陛下在,没什么可怕的。”她答的毫不犹豫。

      陛下轻笑了两声,揽住她的肩膀,“你呀。”

      “这座皇宫已经存世了五百余年,历经了三朝。”陛下伸出手指着外面依旧数不清的亭台楼阁,俊美的脸半隐在黑暗中,她看不清楚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只是下意识的握紧手里的手,沉默片刻道:“陛下,今日城破并不是您的过错。”

      本已经是积重难返,纵然他有经世之才,也才不及弱冠,登基未满半月,此时站在这里看着远处的敌军逼近,沦为末代君王,任谁心里也不好受,只是她作为皇后,不好评论先帝,只能如此安慰。

      陛下反握住她的手,忽而揽住她的腰,转而道:“梓潼,你的封后大典我怕是没办法许给你了。”

      容渺含笑道:“陛下,妾身并不在乎。”

      生死已置之度外,哪里还能想得到这些微末小事,她说,“能陪陛下一起殉国,已经是妾身的荣幸了。”

      陛下失笑道:“朕一直觉得太傅把你教的太好了。”他揽住她腰的手忽而收紧,让她的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身体,嘴唇贴在她耳朵上,纵然两人成亲已久,也没有这等亲密过,她脸上起了一层薄红,听他轻声在她耳边说:“你陪我这个太子一起如履薄冰,当上皇后一日尊荣的也未享到就要陪我一起经历亡国,朕舍不得你再陪朕受罪。”

      他的手不知何时放到了她脖颈之上,他轻笑的蹭了蹭她的脸,手上的动作却分毫不停,容渺惊骇的只觉得脖颈一疼,眼前一黑,身体顿时瘫倒在他怀里,他怜惜的摸了摸她的脸,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这处皇宫就当是给你我陪葬吧,烈火焚身之痛,朕舍不得你受。”

      ……

      容渺按住脖颈从梦中醒来,呼哧呼哧的喘着气,窒息的感觉仿佛还在,让她不自在的扭了扭脖子,心还在噗通噗通的跳。

      殉国……

      她喉头发紧,头也在眩晕,梦里的画面还在眼前,手使劲的抠了抠身下的棉被,摸了一把额头,一身冷汗。

      愣愣的坐了半天,掀开帐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觉得后背一阵冰凉这才又躺下,她本以为这次会辗转难眠,谁料想居然又很快的睡着了,闭眼瞬间又被重新拉入了一层梦境。

      ……

      “娘娘,这是御膳房给您新送来的糕点,您尝尝。”一个娇俏的宫女推了推她,容渺眼皮沉重,但还是慢慢的转醒,懒洋洋的应了声,“知道了,先放着吧。”

      闭目养神了片刻才有了精神,睁开了眼睛,伺候的宫女忙搀扶着她起来,小声道:“娘娘,您册封大典的凤袍已经绣好了,陛下说让您过目一下,若是有什么不满意再让绣娘改改。”

      容渺:“嗯,等会儿就送上来吧。”

      宫女又道:“娘娘,您一会儿是准备抚琴还是练字?陛下说……啊-------------”

      宫女尚未说完却仿佛见到了什么让人惊骇欲绝的东西,后退了一大步,掩唇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容渺正想发问忽然哇的一下吐出了一口血,抽筋扒皮之痛也莫过于此了,她几乎是立刻瘫倒在地上,口鼻眼角不断地额渗血,腹部仿佛被钝刀捅了进去来回翻搅,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手指在地上胡乱的划动,指甲断裂,指尖血肉模糊,她却没有闲心来管这些了。

      容渺被困在这具身体里,那股疼痛没有半分删减的让她也感受到了,她疼的几乎全身抽搐,思想却在放空,她居然还在苦中作乐的想,为什么这么疼,她还没有醒过来了。

      好痛好痛……

      我宁愿去死……

      容渺一时分不出这是她的想法还是她这位“娘娘”的想法,铺天盖地的疼几乎把她全身的力气抽空了,恍惚中有人把她抱到了床上,掰开的她的嘴巴喂了她一颗丹药,伸手不断的拍她的背,她嘴里却还在不断的溢出鲜血,这些东西已经抽取了她太多的生命力,在一波波的疼痛当中她终于感受到她飘出了这具身体。

      那种疼痛完全远去的轻松感让她几乎以为自己要翩然登仙,她捂着胸口看向抱住她的人,容貌昳丽,嘴唇紧抿,尊贵威仪,仪容让她分外熟悉。

      容渺来不及感慨又是他,眼前一阵旋转,有人抓住她的胳膊,朗声道:“阿兰,你回头看。”

      又是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她顺势转头,就见身下是高高不知数的阶梯,下面的广场上站着兵甲染血的将士,肃杀之气几乎要扑面而来,她心一滞,又看向握住她胳膊的手,骨瘦嶙峋,指尖惨白,腕骨高高的凸起。

      容渺想起了她当时梦到的成亲之时。

      她发愣的偏头看他,果然是他,只是一片病容,衣服在他身上空空荡荡,本来昳丽的容貌瘦的挂不住肉,眼神却明亮如刀,连薄薄的嘴唇也带出一抹残酷来。

      他含笑的看着她:“阿兰,今后你我就是这里的主人了,你欢喜不欢喜?”

      “逆臣!”

      “叛贼!”

      “你不得好死!”

      ……

      尖酸刻薄的咒骂让她有些发愣,她侧头看去,正是一群衣冠凌乱的士大夫,被士兵压在地上,苍老的脸上全是无可奈何的痛恨,身旁是惊慌不已的女眷,华丽的首饰衣服已经变的乱七八糟,只是此时再也没人会在意,惶恐不安的缩在一起,不时的抬头看向他们,眼睛里有愤恨,有惊慌,有害怕,有求饶……万般情态一朝看尽。

      容渺下意识的停住了视线。

      他风轻云淡的道:“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阿兰看他们做什么。”

      他牵住她的手走了两步,居高临下的俯视大半个皇宫,正欲说什么,眼神忽而一厉,拉着她就想退开,只是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潮红。

      “有刺客------------”

      “小心-------------”

      “来人---------------”

      尖叫声此起彼伏,兵器抽出剑鞘的声音不绝入耳,容渺发愣之时就瞧见一把匕首已经到了眼前,而他显然是旧疾复发,咳出了一大口血,在原地动弹不得,她再回神之时,胸口一疼,他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脸色惨白如纸,手指上全是淅淅沥沥的血水,他说:“阿兰,坚持住。”

      容渺低头,胸口的抽痛才涌了上来,原先月白的衣裳已经被血染红,她后知后觉的想到,原来我为他挡了刀。

      容渺忽而想笑,扯了扯唇,嘴角涌出一大口血沫。

      大约是经过了抽筋扒皮的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这时候疼起来的时候她还有心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她放空的任由人摆弄她的身体,一直有人紧紧的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说,“阿兰,坚持住。”

      她大约还是要死的。

      容渺已经明悟了,他说他们有前世鸳盟,原来就是她在他跟前死了三次了么?

      自嘲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涌入了一层陌生的情绪,这种情绪让她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感觉整个人已经抽身而出,却还是能感觉到身体的异样,她像是一抹孤魂一样浮在半空当中,看着下面的人来来去去,躺在床上的那人苍白病弱,几乎要陷在了被子当中。

      容渺已经想起了站在窗前看着玉兰花开的少女。

      和她一模一样,只是更是消瘦苍白,清愁掩之不去。

      她的一生也在她眼前回放。

      她出生名门,只是父母早丧,独留她一位孤女,至此从云上落入尘土之中,在府里如履薄冰,养成了多愁善感的性子,等到待嫁之时,婶娘为了不让女儿嫁给病弱的静安王,更是让她以身相代。

      出嫁之日,新郎吐血昏倒,她在府中更是多了流言蜚语,唯有静安王带她温柔体贴,陪她下棋弹琴,纵然是病弱,也掩盖不住他的风华,她又一次看他吐血,她握住他的手,在心里说,你待我诚,我必定待你以真,若是你早亡,我必定相陪。

      她下定决心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此时神圣而美好,爱情本就是神圣的事情,她也愿意用神圣庄重的方式来将它埋葬。

      直到她听到有丫鬟在她背后窃窃私语,“徐姑娘才是王爷放在心上的人,王妃是陛下赐婚,就是出身高贵家里也没剩下多少人了,等着瞧吧,等王爷事成之日,王妃必定……”

      她才恍然明白,原来静安王在筹谋谋逆大事,而且并不是一时之事。

      不禁觉得好笑,连丫鬟也知晓的事情,她这个日日同床共枕的人居然现在才知晓只鳞片抓,容渺恍然整个人都成了这个仿佛被整个世界都抛弃的少女。

      满心的恍然惶恐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释然。

      那种从强烈到从容的感情,容渺就像是自身经历了一般,她成了这个满身清愁的少女,整日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亭亭如盖的玉兰树,油绿的叶子玉白的花,这是两人情浓时静安王为她移来的。

      她心道,原来我从来不懂你,你也从来没对我说过。

      曾经耳边的海誓山盟不过是为了安抚她说出的海市蜃楼?只为了不让她告密么?她在心里失笑,越发的单薄的身形站在窗前像一副淡淡的水墨画,美丽单薄,乌黑的发,雪白的肤,垂到地上的狐裘,身前是浓彩重墨的树,也被她的清愁减轻了颜色,唯有背挺的笔直,沉默挺立一如玉兰树。

      容渺听她说,原来我从来都是一个人。

      原先的一切都只是她单方面幻想,那日发下的誓言,神圣庄重坍圮倒塌,只剩下满眼苍夷。

      我当日满腔热血只不过是笑话一场。

      她本就不是激烈情热之人,静安王往日待她珍重爱惜,她面上也是淡淡,眼下知晓自己不过是一厢情愿,纵然心中经历过惊涛骇浪到风平浪静,脸上也是一片平静,只是府中有人窃窃私语,说她越发像天上的神仙。

      她本来就长的好,整日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纵然满心惆怅惊骇,面上波澜不惊,身形越发的瘦削,穿着广袖长裙,翩翩而立,几乎要乘风而去,美的惊心动魄又有秋水长天般的波澜不惊。

      容渺几乎沉溺在过去的画面当中,思绪也沉浸随着少女的心情起起伏伏。

      她看她一日比一日的沉默,一日比一日的安静,比起神仙倒更是孤魂,他依然是温柔体贴,对她有求必应,她沉默接下,心思却再无往日的炙热。

      直到图穷匕见之日,他以病弱之躯终于得偿所愿,牵着她的手一步步的走上九重宫阙,在她耳边说,阿兰,日后你我就是这里的主人。

      她心中已经没有半分的涟漪,随着他看向廊檐朱瓦,心中只有一片荒凉。

      她自幼聪慧,有些事情只是不愿去想,并不是想不到,区区一个国公府都是勾心斗角,步步惊心,那天底下这最尊贵的地方看着金碧辉煌,只是也少不得血腥心机,他能成为这九重宫阙的主人,脚下必定是累累白骨,心机不可谓不深,那在她跟前的种种清风朗月,风光霁越不过是做戏么?

      他其实想多了,纵然他不在她跟前做戏,她也不会去向皇帝告密。

      皇帝最终选了她这个出身高贵且毫无根基之人作为静安王妃,心中也必定有种种考量,她也未曾面君,对金龙宝座上之人半分敬仰也无,两人之间的较量过招和她无半分关系。

      两人不过是成王败寇。

      在那个低着头的侍卫忽而抽出匕首刺过来的时候她想都没想的挡在了他身前,看着他惊怒,她在心里想,这次总不是做戏了吧。

      容渺却忽然明白了,她不是想救他,她只是想死而已。

      眼下他马上要登基了,想必也不会再容忍她这个先皇赐下来的王妃了,与其狼狈的打入冷宫,她宁愿体面的去死。

      况且,她已经生无可恋了,这世上再无她留恋的东西,在这里痛苦麻木的活着,还不如一了百了。

      本是年华正好,眼神却已经带着老人般的麻木,没有半分的鲜活,生命力的流失,身体渐渐发冷,也没有让她惧怕,只有因为阵阵的抽疼不时的喘息两声,她费力的想抽出被抓住的手,指上他握的太紧,她抽不出来。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不过是手指头动了动,他却以为她有话跟他说,附身过去,她看着他的眼睛,沉痛而悲伤,她咳出了一口血,低声道:“王爷……”

      她声音低不可闻,说一个字都疼的难受,眼睛已经失去了神彩,地下跪着宫女太监还有太医,他双手握住她的手,似乎在试图挽留。

      “我……们……来、来生……”

      她的声音几乎含在了嘴里,纵然是他努力去听,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嘴里郑重的道:“阿兰,你是朕的元后,朕一定……”

      听力也渐渐的没了,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听到一个朕字,心中失笑,现在就口称朕了么?

      她已经闭上了眼睛,没有说出的话成了永远的谜题。

      容渺怔怔的留在半空,她心中骤然响起八个字。

      若有来生,再也不见。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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