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心上人》忍尤

2、第一章

　　第一章
　　张伯匀昨日在自家肉铺里忙碌了一整天，来买肉的人络绎不绝，铺子里就他一个人忙里忙外的，累了也不吭声，只是默默地用胳膊将额上的汗渍抹去。
　　张伯匀这人是出了名的憨厚老实，一张生来就是底层社会干活的脸上总挂着一副唯唯诺诺的表情，就拿肉价来讲，别家铺子一块猪大股的要价敢比邻镇同样新鲜程度的肉高出好几文铜板而且在斤数上总是偷斤少两，而他却是别人给的差不多就心满意足了。这人心眼忒实在，来人诉个苦报个怨那一点肉钱零头就给抹了，是以虽然赚得不多倒也能养家糊口。
　　昨夜他收拾完铺子将特意割下来的一块猪排装进袋子里拎了回去，回到家后将肉袋随处一搁倒头就睡。许是白日里劳累时久，头一沾枕头眼睛就困得合上了，连鞋都顾不上脱，鼾声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清晰而响亮。待他精神饱满地从床上起来去找肉袋打算给江先生送去，一看昨夜放肉袋的地方顿时傻眼了。原本绑住袋子的绳子不知什么时候被人解开扔在一旁，袋子鼓鼓地凸起，并且伴随着轻微的振动。
　　张伯匀凑过去张开袋子往里一瞅，看到里面的东西时整个人哭笑不得。他看着窝在里面睡得正欢的小白狼，雪白的小爪子乖巧地缩在一起，胸口微微起伏，嘴附近的毛一绺一绺地纠结在一起。
　　这里面放着的猪排明显被这小东西给吃了，小东西也有些傻，偷吃完东西不溜反而心安理得的睡着了，幸好遇着的这人是张伯匀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要是换了别人早将小东西宰了。
　　张伯匀伸手将小白狼从袋子里掏出来，小白狼的前爪无意识地伸了伸。他把小白狼揣进怀里带上门去了江先生家。

　　张伯匀口中的江先生是个画师，他听说以前在帝都江先生的画作可真是洛阳纸贵，即便是世家子弟也不一定能求得江先生的画。按理说这人在帝都待得好好的，突然跑到兮云村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这不纯粹给自己找罪受吗？放着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不过，来这里吃着五谷杂粮，张伯匀想不通江先生这到底是为了啥。他至今还记得三个月前的早上他去铺子里开门，一出门就见着个器宇不凡的男子。他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袍，袍子的料子是张伯匀长这么大从来没见的，光是看着就知道绝对不会是寻常人能穿得起的。他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怔愣地盯着那男子看，事实上他也确实没见过世面，在他的眼里这兮云村就是这个世界的全部。那男子漠然地伫立在那里，毫不避讳他打量的目光。
　　张伯匀觉得那人的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进的冷漠，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礼貌，尴尬地转移视线。他瞥见一团白色毛茸茸的东西在那男子胸前的衣襟里蹭来蹭去，因着衣袍的雪白先前倒是没发现。张伯匀好奇地使劲瞅了瞅，想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突然眼前一个白色的身影在他面前逐渐靠近，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张伯匀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挡在脸前，只觉得胳膊顿时一痛，好像被利齿咬进肉里。他没顾得上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身体先大脑一步动作用力地将咬住胳膊的东西往地上掼。张伯匀到底是个三大五粗的汉子，这一掼使了□□成力气，一下子就将那东西掼在了地上，伴随着的还有一声□□摔地上的闷响。
　　张伯匀挽起袖子看着自己被咬伤的胳膊，上面留着一排深深的破血的牙印，面对着这一突发事件他觉得自己有些应付不过来，他茫然地看着被自己蛮力掼在地上的东西。看模样似乎是一只小狼崽子，眼眸紧紧地合着。
　　怪不得，牙齿这么厉害，幸亏还只是个小崽子，张伯匀想。小狼崽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瞅不见胸腔的振动。这时张伯匀有些害怕，他担心自己那一下子将这小崽子给摔死了，尽管是个畜生，可毕竟那和刚出生的婴儿没什么两样。
　　张伯匀蹲下身打算将小狼崽子抱起，不管是伤了还是死了都是自己的过失。他的手还没碰到狼崽子的身体，一只穿着白靴的脚伸了过来在它身上搓了搓。
　　“伤了人就装死，我就是这么教你的？”说话的是那个男子，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连声音都没有温度。
　　张伯匀看着他一把抓住狼崽子的尾巴拎到空中，他俯视着手里的小东西，声音里仿佛带着与生俱来的冷漠：“还给我装死？”
　　说完这话后张伯匀看到狼崽子被晾在空中的身子明显地抖了抖，紧接着薄薄的眼眸掀开，深棕色的瞳仁泛着一层水光，四只爪子蜷缩在一处。张伯匀看着狼崽子心里突然觉得那深邃湿润的瞳孔里装着满满的委屈。
　　它的爪子奋力地向男子的衣襟伸去，大概是想重新钻进去，只是男子毫不留情地松手将它丢在地上。“扑通”一声，狼崽子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刚落到地上它就迅速地扒着他的袍子爬了上去直接钻进男子胸前的衣襟里，连脑袋都藏了起来。
　　男子见状也不阻止，等到胸前的小东西安分些后对张伯匀说：“方才之事还望兄台海涵，是我管教无方才让这小畜生今日伤了你，我这里有一些外敷的伤药，就当是为那无礼的小畜生赔罪了。”
　　张伯匀连忙摆手，“不碍事不碍事，俺皮糙肉厚，小狼崽也没咬疼俺，倒是俺刚刚那一蛮力说不定让它伤着了，公子看起来也是有身份的，身边的家宠可金贵着呢，要是有什么事尽管来找俺，俺就住这村子里，要是俺不在向邻里打听张老实别人就都知道是找俺了。”
　　张伯匀说到这里局促地挤出一个笑，想到自己的笑容有多吓人立刻又给收了起来。他不知道该怎么说，面对着男子始终有一股对光鲜事物的拘谨。
　　他这副要笑不笑的模样让那男子的脸色不再如之前那般漠然，虽然仍是一脸淡然，但张伯匀感觉那张脸色终于有了些人气儿。他看到对方嘴角微弯，“鄙人江蠡，和你一样。”
　　之后很久张伯匀都在琢磨着江蠡这后半句话，他用他的实心的榆木脑袋想了好久才理解到江蠡表达的意思，他是告诉自己他和自己一样，没有什么不同，也不存在什么贵贱。想通这点张伯匀对江蠡的印象就又增添了几分好感。他觉得这人来自遥远的帝都，生活在那种地方的人难免心里会存在高人一等的念头，就连达官显贵的小厮也狗仗人势地嚣张，而在江蠡的身上却是一点都没看出来，要说他身上唯一和帝都能沾上关系的，也无非就是身上的那只狼崽子和他神秘的身份了。

　　张伯匀到江蠡住的地方的时候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他只站在门口往里瞅了两眼没有踩进去。屋子里的摆设极其简单，仅有一张床、一个木柜和一张书桌。书桌上放着一张尚未完成的画，画笔随意搁在桌上。张伯匀踮着脚使劲儿瞅了半天才看出画纸上画的是一个身披盔甲的男子，他的面部还未来得及画上而空了出来。
　　张伯匀扒着门巴巴地往里望着，怀里的狼崽子突然动了动，伸了伸爪子“腾”的一下跳在了地上撒腿跑开一溜烟的功夫就瞅不见了。
　　张伯匀连忙朝着狼崽子跑的方向追了去，江先生不在屋里，自己自然有责任替江先生看着狼崽子，万一出个差错狼崽子在自己这里丢了可怎么向江先生交代。
　　狼崽子跑得太快，张伯匀喘着粗气一路追着还是给弄丢了，他无奈地站在路口急促地呼吸着，一阵剧烈的运动让他的衣衫的背部洇了一层汗水。
　　此刻的张伯匀有些焦急失措，憨实的性格让他对于找不到狼崽子这事非常懊恼，狼崽子还那么小，一只成年男子的手掌就能完全包裹住它，似乎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将它捏死。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让他心底的焦急顿时消散了大半，“伯匀，你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江蠡的出现对于张伯匀而言无异于得到了当今圣上的免死金牌，他连忙说：“俺早上醒来见着小狼崽在俺屋里睡觉，就想着给江先生送回来，没想到刚到先生屋里小狼崽就跑没影了。这里地形偏僻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俺担心小狼崽跑出去万一出个啥事儿俺们也没法知道。没事还好，要是给歹人碰见了指不定就将它捉了去，卖了还是宰了也没个消息......”
　　张伯匀将这话说得极为严重，江蠡眯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听见他淡淡地开口：“那小畜生精得很，也就你会担心它被人宰了。”
　　张伯匀听了顿时赧然，一瞬间只觉得脸有些烧，知道狼崽子没事后跟江蠡寒暄了几句。江蠡话不多 ，张伯匀也就没有多说，跟他告了辞。
　　江蠡在他身后说：“昨夜小畜生是不是又去偷肉了？”
　　张伯匀抓了抓头，憨厚地笑笑：“那肉本来就是给江先生你的，让狼崽子吃了也没啥，俺铺子里还有好多肉哩。”

　　兮云村的北面有一处温泉，温泉的位置有些偏僻不容易找到，江蠡第一次发现这地方的时候找了许久才找到入口。约莫着是鲜为人知的一处，入口处野草丛生，约有七尺之高，与自山腰垂下的树藤交缠在一起，形成了天然的遮挡将洞内洞外划分成两个世界。
　　洞口有些小，江蠡身形颀长，进去时需矮着身子。一入洞口，走过一段隧道，视线豁然开阔。洞内有些昏暗，却也不致不见五指。山洞的上方望不见洞顶，只看得见一片漆黑的深邃。洞壁上垂着无数根粗壮的藤条，不知从哪里生长出来顺着岩壁落下。山洞正中央是一处温泉，泉水淙淙从山洞的另一方缓缓流下敲击着水中的岩石，水面上方弥漫着肉眼可见的热气。
　　江蠡走到温泉旁边挑了块儿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温泉。
　　似乎是察觉到空气中多了别的生气，不一会儿一个圆圆的东西从水里冒了出来，顺带着将泉水击到泉边的石上。
　　江蠡坐的地方离温泉不远不近，刚好在溅出的泉水的范围之内。他袍子的下摆沾上了不少泉水，他眯着眼看着泉中冒出来的东西，声音里带了几丝笑意：“小畜生，每次都这样，怎么都不长记性，我衣服脏了难道不是你洗吗？”

作者有话说

　　倒数第二张存稿-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