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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走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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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欢听到这个声音想到茴香的遭遇就反感,她想回头,被宁书涵按在怀里搂着。
他对薛凝香微微点头:“薛姑娘。”
薛凝香脸色不是很好,身后晚枫跑进来跟宁书涵见过礼后,给她系上披风。
薛凝香扶着晚枫的手,看着他怀里的清欢,低眉顺眼地说道:“凝香初来乍到,又愚笨,不懂这里的规矩,一直害怕哪里做不好,给大家惹麻烦。尤其是对着学书堂主,总觉得‘清欢姑娘’这称呼有些怠慢,想着是不是该唤一声少宫主比较合适些。”
少宫主?清欢心中冷笑,这是点出了他们师徒的名分么。她想回头理论,某人拍拍她后脑勺,示意她稍安勿躁。
“薛姑娘多虑了。”宁书涵叫来远处忙碌的顾南天,“南天,你的人不知如何称呼清欢,你且教教吧。”他清欢从怀里拉出来,站在自己身侧,看向顾南天。
顾南天弯腰恭敬行礼:“属下拜见宫主夫人。”
宁书涵对薛凝香道:“可清楚了?”
薛凝香苍白着脸小声应了。
宁书涵道:“那就来一遍吧。”
薛凝香咬唇,屈膝。
宁书涵摆手,指晚枫,“你示范一遍。”
晚枫僵着脸跪地,对着清欢匐下身子,“奴婢拜见宫主夫人。”
薛凝香脸色更加苍白,她看向顾南天,顾南天蹙眉,示意她照做。她咬着唇跪在温热的青石地面上,按着晚枫的姿势,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凝香拜见宫主夫人。”声音哽咽。
茴香在不远处瞧见这一幕,勾了勾唇角,继续忙活起来。
***
顾南天成亲的这天,夜半满眼看去一片红色,就连外面的大石门上都挂上了红绸。青石场地上铺着红毯,茴香站在正堂前,宁书涵坐在里面主座上,两侧以位分依次列着夜半诸人。
粉衣侍女拎着花篮洒下一地花瓣,顾南天牵着他的新娘自另一头走来,英挺俊朗,春风得意。
唢呐声声,锣鼓喧天。
茴香唇边挂着得体的笑,眼底兵荒马乱,全是一个人的剪影。
你可知,我也曾想过铺十里红妆,着凤冠霞帔,握着红绸,小心翼翼地由你牵着,一路随你,此生都跟着你。
唇边的笑越来越大,茴香吹一声口哨,高喝:“一拜天地。”
我亲自为你办一场婚礼,处心积虑地,将我的梦全藏在里面。
“二拜宫主。”
我一向瑕疵必报,谁得罪了我,下场都是不得好死。你没有对不住我,你的无心遗忘,你的不喜欢,都没有对不住我。所以,不得好死的是我自己。
“夫妻对拜。”
“顾南天。”茴香无声地唤他,宽大的衣袖里,手指连动,翻出三个字:“对不住。”
顾南天深深地看他一眼,只字未言,牵着薛凝香,往洞房而去。
茴香以袖掩唇,金丝衣袖上,红梅怒放。
晚宴的时候,他喝得大醉,孙一送他进屋,闹哄哄的声音隔着门仍旧听得到。他坐在床沿,看着床上眉心紧蹙喃喃不断的人,眼中不复往日讥诮,蒙上了一层雾霭。
原来,你这般喜欢他。
清欢也喝了不少酒,晚上照例闹腾了一阵才睡着。夜里她被小腹的某种感觉憋醒,迷迷糊糊地起身去了恭房,事情刚解决完,忽听外面有人撕心裂肺地喊:“走水了。”
她一下子醒了觉,匆忙系好裤子,跑出恭房,就见宁书涵拎着她的外衣急急走出来。
“是茴香的方向。”他快速地给她套上衣服,将人往怀里一抱,几个借力,往茴香的院子纵去。
漫天大火,疯狂地舔舐着周遭的一切。纵使茴香院中有口井,汲水的速度,仍不及火势蔓延的速度。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油味,清欢一闻就白了脸。
匆匆赶来的孙一不及多想,兜头浇下一桶水,冲了进去。清欢想跟着进去,被宁书涵制止住,“你在这等着。”抢过一人手中的水浇湿身子,跟着冲进了大火中。
火如同疯狂的蛇,着魔似的越烧越旺。清欢站在井边,使劲全力地摇着手柄汲水。莫少青将她推开,“我来。”
众人有条不紊地一个接一个地取水灭火,清欢站在一旁,眼底映着漫天红光,心口渐渐弥漫出无边无际的痛楚。
等孙一背着茴香出来的时候,她见着浑身黑乎乎的人,脑中轰隆一下炸开,昏天暗地,狂风大作,那痛楚滚滚而来,几要将她淹没。
十字架上一具连一具的焦黑尸体,辨不出面目,却都是她的亲人。
“茴香哥哥。”她凄厉地喊出声,狂奔过去,却不敢伸手触碰那黑乎乎的人,只跪在一旁哀哀地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她的茴香哥哥。
冲出大火的宁书涵震惊地看着她,稚儿、莫少青等许多人,都听见了。失语多年的人终于能开口说话,这本是一桩喜事。
可是......
孙一抱着茴香,眼泪流了满脸,不知所措,绝望无比。
“老孙,快给茴香医治。”宁书涵一巴掌扇醒他,怒吼,“哭有什么用,他会醒么?”
孙一被这一巴掌扇醒,抱着人就往自己的住处冲。清欢急急跟上,迎面看见匆匆赶来的顾南天,火光映衬下,他的脸色格外得红。
清欢冷冷地看着他,字字珠玑:“顾南天,你怎么配得起她二十年的深情。”
顾南天脸色惨白,艰难地问:“她,怎么了?”
清欢眼底弥漫出冰冷杀意,“顾南天,若是她有事,我定要你们生不如死。”
茴香,这个待她如亲生妹妹的人,总爱怜惜唤她“乖宝”的人,怎么能有事呢。
可是孙一说,命是保住了,只是——
未说的话所有人都懂。
清欢想起来茴香说得那句话,她恨自己长得好看,她说长得太美,天会嫉妒。可她是潇洒倜傥风流俊秀天下第一的茴香公子啊,怎么能......毁了容貌。
老天爷到底是有多嫉妒这个女子,才会一次又一次地予她以伤害,不伤得遍体鳞伤不罢休。清欢提着剑架在顾南天的脖子上,面前高大的男人恹恹地站着,仿佛失了灵魂一般。
清欢却觉得不够,怎么能够呢?她含着泪,手上用了力,“顾南天,你可记得十四年前。”
顾南天霍然抬眸。
“你抱着你喜欢的姑娘纵马离去,为何不回头看一眼?”眼泪落了下来,清欢使了全力才稳住手中的剑,不让自己当场杀了他。
饶不过茴香的从来不是老天爷,是这个男人。
宁书涵悄无声息地走出来,一掌劈在清欢背后,揽住人交给莫少青带走。他望着眼前颓丧的男人,心口也是堵得厉害。
“顾大哥。”他这样称呼他,如多年前一般,以弟弟的身份。“我同你说说茴香的事吧,那些,你不知道的事。”
***
宁书涵站在夜半的青石场地上,地上是尚未撤下的红毯,声音很轻,平淡地说起一些过往。他指着大堂,“那天其实我很想揍你,可是茴香不肯。她很早就警告过我们,不管将来你如何待她,绝不能动你分毫。她说,能揍你的只有她。”
可她哪里舍得呢。
宁书涵走后,顾南天跪在地上,痛苦地捂住脸。
十四年前,他救回心上人后在乌水滞留了一年光景,回来的时候,茴香穿着一身白衣,束着男子式样的发辫,倚在墙角,灿烂地对他笑出一口白牙。
彼时,他还未从失去心上人的痛苦中走出来,见她如此,心中恨意陡升。
茴香对他的心思,他一直都知道,他借着这恨意一直半真半假地配合着她,消耗着她的感情。然而时间久了,真真假假他已经分不清,只是心底对过往的执念阻止着他与她继续靠近。
遇到薛凝香,他始料未及,也曾想过避开,却总是控制不住地受心底那点残念的驱使,一步步靠近。他想娶薛凝香,了却心底的残念,同时救自己于水深火热之中。然而他和茴香之间,终究需要一个了结。所以,那天他说了那些残忍的话,想让她死心。
可是现在一个又一个的人告诉他那些被过往掩埋的真相,残忍地想要他后悔。
他确是后悔了。
心上裂开一道口子,咕噜噜地往外冒着血。
他后悔,一直蒙着眼睛,看不清事实。
他从乌水回来,也曾听人提起,茴香当初回来的时候,狼狈不堪,语出癫狂,被宫主锁在小院里治了大半年才好。
他只是听了,从没在意。
压抑的哭声,如困兽呜咽。
顾南天,这么多年,你对你喜欢的女子都做些了什么。
他喜欢茴香,这份心思,由来已久,挣脱不了。
然而,时至今日,再无岁月可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