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五阙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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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施开始是花了很多心思在眉生身上的，这样一个水灵灵白嫩嫩，初来乍到有些闷葫芦的漂亮妹子成了自己的同桌，他青春的荷尔蒙便开始在身体里头隐隐作祟，这倒也说不上是喜欢，其他人或许还有春心萌动的由头，在施梅雨这里，却全然不是一回事。他肚子里只有二两油，没那么多花花肠子，顶多就是有点过分的展示欲。
打他头顶上长青茬时候起，到他人模狗样地混够了不满十六年终，他眼里头全然是没有“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和的”这种概念的，从小就是被半男半女养出来的，又喜欢和一堆不男不女的人混，搞到最后一点点男女分别都没有了，至多就是有点外貌协会，看见好看的，就觉着是和自己一划拉的。可出来这么一个好看的，却对自己不怎么上心，他唱了几天独角戏，不觉得索然无味，反而激起了一股子斗志，每天扯着眉生东拉西扯话家常。说好听点，就是越挫越勇，说难听了，就是作死。
按眉生的话说，就是施梅雨上蹿下跳耍猴戏一样在她眼前头蹦跶了几天，最后终于被外头的流言蜚语吓蔫了。人人都说十一班那个黑俊黑俊最爱胡诌的小子瞅上了班里新来的妹子，追妹子追的人仰马翻。
施梅雨活了十六年虽然仍是少年不知情滋味，可却也知道人言可畏的理。被人议论纷纷事小，被班主任批评也事小，可要是被家里头的娘娘晓得了就是大事，到时候必定不分青红皂白拉着他游街示众，大嗓门吵个几天整的邻居投诉，他妹妹从小就在他妈的咆哮里把他活生生当成了反面教材，给他端杯水也要往里头吐唾沫。他在家里头向来没什么地位，再加个早恋的名头，他就彻底没有立锥之地了。所以施同学气定神闲装起了深沉，把眉生当成了透明人，规规矩矩客客气气彬彬有礼，一口一个顾同学。
顾同学麻烦你了，我出去一下。
顾同学不好意思了刚刚碰着你了。
顾同学这是你的作业刚刚被扔在我桌子上了。
顾同学......
顾同学......
眉生觉得这一声声顾同学比前面那些上蹿下跳来的更让人急火攻心，终于这一天吞吞吐吐姗姗来迟开了口：“施梅雨，你别这样成吗，我害怕，我真害怕。”施梅雨对着眉生那张哭丧的脸傻了眼，前面的于淼缈笑了个前仰后合。
不过，自此，三个人倒是真正亲密起来。特别是淼缈和眉生，基本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淼缈的性格虽然与眉生大相径庭，但对眉生却着实喜欢。
眉生眉如其名，恰是点睛之笔，两横黛眉含远山，锁清秋，淡泊清丽。杏仁眼，鹅蛋脸，爱害羞，爱微笑，性格腼腆些。当然后来的后来，某个人的出现带跑了这姑娘的腼腆气质，画风突转成了傻逼，咳咳，这个暂且不提。虽说和自己简直是两种世界的人，但淼缈就是觉得眉生这姑娘靠得住。
当然，后来她才知道眉生瞒骗了她，这让她觉得自己真是一个没有眼力见且容易被无辜外表蒙骗的人。当然，这个也可暂且不提，这时候于淼缈还觉得眉生是一个无比单纯又古典的小家碧玉。而眉生却羡慕喜欢淼缈这样勇敢霸气敢作敢当其实说白了就是女汉子的性格，所以淼缈成了她在班里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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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生觉得，不管再过多久，她还是会和季杨这样僵持下去，就算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他们也还是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不合作关系。
虽然是住在一起，可却从来没有一起上过学，平常就算在家里碰上了，眉生低着头，季杨昂着头，眼神绝对不带一点小火花。再者在学校里，眉生极少出教室，所以和季杨碰着的几率简直微乎其微。
季杨是纯粹拿她当空气的，说不定还是有害空气，唯恐避之不及。可眉生转念一想，又觉得这种想法过于自恋了，他都不把她往眼里看了，又哪里还用得着避。只是自己在这里刁钻心思，吃饱了闲得慌。
就这样天高水远地过日子，没人晓得他们的关系，哪怕是最亲近不过的淼缈也不晓得，更不必提那个粗线条的施梅雨。眉生只想把这关系藏得更深一点，好好学习，撑过这些日子，再不与季杨有什么干涉，和这种红人有牵扯，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只是淼缈的心思，却让她发了慌。
她犹豫再三，辗转反侧，终于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她要怎么说呢，说她是个弃女，说她是走了大运，还是说她有个与现在千差万别的过去。
她不想求得别人的同情，也不想赚取劳什子眼泪，她只想安安静静求个平安，可是偏偏他们都要难为她，她谁也对不起，左右不是人，分明都是砧板上的鱼了，却还要觉得对不起活刨她的尖刀。
她想，顾眉生啊，你活得真是辛苦，在这上赶着做什么圣母白莲花呢。
可是又无计可施。
她对自己的秘密，蛛丝马迹也不想泄露，因为蛛丝马迹就像雪球，可以越滚越大，最后会淹埋了她唯一可出逃的洞口，让她困死在绝望里。
绝望这东西，一次就够了。她不怕那一次绝望，只怕会有长久的无望。
她可以忍受一刀见血的痛快，却没法忍受伤口慢慢溃烂的煎熬，可她现在就活在煎熬里，而这煎熬，却又是她自己选出来的，这怎么看都是矛盾的。
可是，人不都是这样么，对旧时的痛楚无比敏感。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杯弓蛇影，难看至极。
她一边说着不怕，却唯恐避之不及。
不能忍，只能忍。
这多少，都有些矫情。
她同淼缈，也许也会这样僵持下去。淼缈平常霸气惯了，眼睛里不容沙子，更容不得朋友的欺骗，更何况她也不能肯定会不会接着隐瞒下去。不，不是不能肯定，而是一定，一定会接着隐瞒下去。
她们冷战了一个多礼拜，去排演的时候也都是形单影只，眉生吱吱呀呀地唱，淼缈铿铿锵锵地弹。曲终人散，人走茶凉。连傻逼兮兮的施梅雨都看出了不对劲：“嘿，你两货怎么了，以前腻腻歪歪得恶心人，黏糊得和那连体婴一样，去上个厕所都要手拉手，现在怎么都臭着一张死鱼脸，这怨气都把洒家的脸都熏黑了。妈的，你们要负责。”
平常要是听见施梅雨这样的话，淼缈早就针尖麦芒地还回来了，诸如“你那也叫脸，茅坑里的手纸都比那白净。”“我们黏糊我们愿意，你丫牛掰也找一个黏糊去呀，骚狐狸叫牙酸。”可如今她连一根头发丝都不动一下，沉默的可怕。
于是被那气场震慑住的施梅雨只能对着还在喘气的眉生咬耳朵：“你怎么招惹那小姑奶奶了，我艹你看她那脸臭的。”可是眉生也只是微笑，眉轻笑浅，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作恶的。施梅雨也只得悻悻住了嘴。
眉生不是不想挽回，可依着淼缈的性子，她势必会盘根问底，而这些恰恰是眉生不足为外人道的东西，所以眉生只能退缩，站在原地，眉眼温柔，等一个不知道等不等得到的原谅。
只是每天每天盯着淼缈的背影，发呆，发呆。
眼底是浓浓的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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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刀一剪的，日子也是碎碎的纸沫子，一个走神，戳出一个大口子来，涌涌地挤进凛冽的风。学校不晓得什么原因暂停了音乐节的排练工作，眉生也少了许多和季杨照面的机会，和淼缈的僵持，也变得越来越难解。
这一天是二零一零年十一月十一日，和往常一样，没什么特别，只是好像是什么光棍节，班上单身的男孩子鬼哭狼嚎了许久。再特别点，就是眉生收着了一封情书，是在抽屉里发现的。她把班里头所有的人都瞅了一遍，觉得谁都形色可疑，又觉得谁都清白无比。所以只是红了脸，不敢多加揣测，慌慌张张就塞进了书包里。她心里头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信封上的字，写得实在太丑。
近来天黑的早，眉生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季父季母中午跟他们说了晚上有应酬，现在也还没有回来，房子里头黑压压一片。眉生摸摸索索地开了门，在玄关那里一边屣拉拖鞋，一边拿手在墙上摸开关。一时没有摸着，她心里有些急怕，双手并用在墙上乱划，这下子却摸到了一手温热，她大惊失色，钥匙“咣”的一声坠在地上，撤步子撤得太急，恰恰被地上的鞋子绊住，一脚踩空，咚得跌坐在地上，痛的龇牙咧嘴。
玄关的灯却倏尔亮了，十二盏小壁灯哧哧燃着，面前头那一幢黑影子变得轮廓清晰，那本该硬生生的眉眼，因着她泪眼模糊，却溶成一片澹澹的温柔。
她于他的眼里看见自己湿漉漉的影子，被软软的橘色的灯光笼着，像是投进湖心的一个风轻云淡的吻。
那男孩子风流写意的一副画似的，舒展在明与暗纠缠的当口，淀出一个不轻不重的谜来。谜一样的。
至此，十五又半年华，顾眉生跌跌撞撞了半途山水，于这一天，在谁的心上磕出一个口子来，不大不小，却难相忘。
她用这狼狈的模样，见着她后半途牵扯不清的那个人。
那人，袅袅栴檀，峥嵘硬骨，成了桎梏。
只不过，眉生不晓得，这只不过是她在那灯光恍惚里一场清醒的梦。
只是那黑幢幢一道影子，残在心上。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五阙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