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3、二十八阙(2) ...
-
他想,大约她已经是忘了,大约她又混淆了现实和梦境。
现实是什么呢,只不过是阿眉眼里的一场梦。
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于是继续把现实纳入自己的梦里去,永远不愿意醒来。
——题记
阮城熙拎着行李箱进门的时候,阿眉正背对着门坐在床边,房子里暖气像是不大足,冷清清的。
他搁下箱子,打开锁,翻出一件开襟毛衣来。
“你又在想什么了,这么冷,就只穿着件衬衫。”他念叨着,把那毛衣搭在她肩上。
“今天有没有好好吃药?大夫说你一点都不听话,从来不配合,我以前还真不知道顾眉生是这么一个任性的姑娘,以前多乖。”
“于淼缈最近在忙学生会的事情,可能不能来经常看你了,大施那丫屁话太多,吵得要死,老子也不许他来了。季杨又跑出去参加物理竞赛了,他原本不想去的,说那时候都是因为他去外面参加竞赛了才不知道我一个人胡闹,耽误了你的治疗时间。”
“其实你别被季杨那小子一副优质生的样子给骗了,那小子,不光会骂人,打人也厉害,老子胳膊疼了一个多礼拜。”
“其实我知道的,就算趁你还清醒着就送你进医院,结果也是一样的,对不对。”
“所以,倒不如让你以为自己得逞了,以为我们都被你骗了,这样你还好受些,是不是。”
“你真聪明,只要骗自己相信了,就可以好好做你的梦了,就事不关己了,一点都不担心我们会怎么样。”
......
他絮絮叨叨,不知疲倦,好像是有很多很多话说也说不完的话唠。
“现在都快一月了。快考试了,快放假了,要是放在平时八成你又得拼死拼活地看书了......还有,快跨年了。”
“没想到时间这么快。”
“我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啰嗦,真可怕。”
他停下来,把散在她脖颈上的碎发撩到她耳朵后面去。
她只是一味沉默着,扣着手指头,像是在专注着什么费神的游戏。
他露出个微笑来,眼睛温温柔柔:“阿眉,快2012年了。”
“他们说2012是世界末日来着。你有没有看过那个叫2012的电影?”
“其实死了也不错,没什么好念念不舍的,好歹死了老子也死在自己最好的年华里了......妈的,最近大施说话矫情得不行,影响得我都一股子装逼范了。”
“喂,阿眉,”他眼睛里扑朔着浅浅的光,“如果真的要死了,好在我们也还死在一起。”
他看着那个只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一言不发的姑娘,微笑了:“阿眉,你个傻孩子,怎么就,怎么就这么喜欢做梦呢。”
“傻姑娘,傻姑娘,傻姑娘。”
他笑着,然而眼睛里,翳翳的,蒙蒙是一层雾色,让人心口钝痛的雾色。
他说,你清醒些,好不好,你不是说,我是你姐姐么,要是你真的醒了,我由着你乱叫,由着你,好不好,好不好......
别再做梦了,好不好......
那个迷了路的姑娘,依旧玩着指头,自顾自的,不晓得又做了哪一个梦。
李医生说,这是分裂型人格障碍。她以前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
那时候,是阮城熙和季母带着阿眉去医院的,是一个不多见的有阳光的日子,那时候,阿眉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一开始,她还是装的很好的,有时候明明是沉浸在幻想里头了,她也能用发呆掩饰过去。
她还是照旧上课,照旧生活,只是发呆走神的时候越来越多,走路走到一半,会停在马路中间发呆,回答老师问题回答了只一句话,又不知道神思跑到哪里去了。
她总是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以为他只是当她喜欢发呆,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只是他在陪着她演戏而已。
她的戏这样拙劣,连自己都控制不好,最大条不过的大施也开始怀疑她精神出了问题,更遑论是其他人。
于是他们所有人,都陪着她完成她这最后一场拙劣的戏目。
她卧室垃圾桶里的空药瓶越来越多,到后来,她都忘记了要把它们扔掉。
她会长久地盯着某个东西恍惚一整天,叨叨念念着不晓得在说些什么东西。
她眼前一片黑暗的时候越来越多,常常走着走着就忘了自己在干什么,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过了很久了。
她一直答非所问,身不由己。
学校,终于是去不了,她怕自己没有力气再隐瞒了。于是她谎称自己病了,是很糟糕的传染病,自己一个人窝在黑暗的卧室里,昏昏沉沉,永远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
再再后来,她控制不住,总是嗅到衣服上的血腥气,总是嗅到自己手指上的血腥气。
于是一遍一遍,一遍一遍,打了很多很多的泡沫上去,搓衣服搓得手都要烂掉。
衣服是难闻的,她也是难闻的。
于是她把自己泡在浴缸里,瞪大了眼睛,没有神情,洗得浑身都浮肿了,皱巴巴的,手肿得都捏不拢了。
她唯一清醒了的时候,似乎看见阮城熙红得厉害的眼睛,似乎看见他混着血丝的泪眼和皱得扭曲的眉头,她的浮肿而冰冷的手被他紧紧握着,然而她却感觉不到暖意,那手,比她的手还要冰冷。她想,大抵她还是在做梦罢,既然他是阮城熙,那么,他又怎么会有这样难过的表情,那个人,向来是不喜形于色的,那个人,开心或不开心,微笑或不微笑,大约三分虚情,三分假意。这梦多荒唐,他居然会流下泪来。
她扭了头,不想看到这样的他,她说,你快点走开,你不是阮城熙,我不要做这样的梦,起码,起码让我相信他不会为我伤心。
扶着她肩膀的手像是顿了顿,恍惚,有什么温热而湿润的东西淌在她的手背上。
她抬头,迷雾重重,又是真真假假的一场梦,依旧是昏黑的天,只是零星下起了雨。
她说,真糟糕,下雨了。
她不知道,她面前那个人,指头深深扣进手掌里,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