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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二十六阙(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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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淼缈和人打架了。
是打架,不是吵架。
事发地,据说是在学校小卖部门口。
阿眉想象不出,淼缈打架是个什么样子,彪悍的,畅快的,漂亮的,还是狼狈的?
淼缈怎么会打架呢,她凶是凶了点,可却从来不是个会撒泼打架的,而且啊,她是最最要面子的人,也是最讨厌用暴力解决问题的人,小打怡情,大打伤身,当然,她对大施施加的暴力我们可以暂时忽略不计。
她脸上挂着彩从办公室回来的时候,大施傻了眼。
“喵喵叫,你怎么整成这个鬼样子,有什么事就给老子说啊,打架这方面老子有经验啊,你说你惹猫斗狗的还惹了一身骚是干嘛啊你。”
淼缈没理他,头发乱得和一窝草似得。
大施不依不饶,凑过去看她:“你没事吧你,别真打伤到哪里了。”
淼缈拿眼睛瞪他:“烦不烦啊你,能不能让姑奶奶消停会。”
大施委屈:“你也就知道欺负我,窝里横,到外面还是给人欺负成这鸟样。”
淼缈拍桌子:“你大爷的谁给人欺负了,本姑娘能给人欺负嘛?”眼里,竟是隐约含着泪的。
阿眉在背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淼缈,你还好么。”
淼缈没回头,只是死命点头。
阿眉把手拂在她背脊上:“你说你,打架干什么,平常天天说要和平处理争端和分歧呢,结果自己倒跑去打架了。”
她站在淼缈旁边,一边缓缓帮她束着头发,一边轻声细语说:“不管是为了什么事情,都不能打架,我奶奶跟我说啊,打架的姑娘太凶了,以后就没人要了。”
淼缈突然扭进她怀里,拦了她的腰,闷声,带了哭腔:“凭什么她们要说那种话,凭什么,我就是气,就是气不过。”
她拂在淼缈头顶的手指顿了一顿,又慢慢拂下去,温柔地拂了妥帖,一指一指梳得平展干净,慢慢缚好了头发绳子,又轻轻抱住淼缈的肩膀。
“你呀你,以前天天夸口多么多么厉害的,结果呢......”还不是个会流眼泪的孩子,还不是个会轻易动了脾气的孩子。
她抱着她,抱着自己的朋友,拿脸颊抵了她的额头,细细安慰:“没事的,没事的,真的没事的。”
眼睛里,空洞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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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老师说过,这个世界是统一的,没有谁可以脱离社会关系而存在。
哪怕你抱定了主意要活给自己看,也不得不受周围许多眼光和言语的牵绊。
众口铄金。
所谓人,说到底不过就只在别人眼里而已。
流言,是这个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甚于疾病,甚于战争。
有关阿眉的事情逐渐蔓延开去,认识她的,说十一班那个顾眉生怎么怎么,不认识她的,说那个经常和阮城熙在一起的姑娘怎么怎么的。
总之,就这样传开去了。
滚雪球一样的。
这样一个网络社交发达得不能再发达的社会,贴吧,论坛,人人。
这样一个有许多披着马甲就可以随便罪恶的闲人的世界。
走到哪里,都有意味不明的眼光。
就连施梅雪也都问起来,为什么最近我们班上有人跟我说高二十一班那个长得很漫画的学长旁边的姑娘原来怎么怎么样云云。
这个世界,只要你身上有了一个小污点,教人知道了,也必定能抹开去,变成大片大片的污渍。平常你的行为做派,哪怕再干净再庄重,也会带上了不洁的成分,也会被人看成是有心计有图谋的做作。所谓以小见大,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
于是,阿眉过去那些事情,有的没的,统统被挖了祖坟,本来是和事情本身没什么牵连的,也都能被人强扯上三分关系。
比如她热心帮班上抬水,就是想显示自己有多么与众不同,借此来引起别人的主意,比如她不大和班上男生说话,就是装纯装清高,故作姿态,比如她常以微笑示人,就是笑里藏刀,不怀好意,总之,任何行为,都有目的,都有阴谋,都是心机婊装圣母。
你有证据么,你有证据证明她真是这样的人么。
没有。
那你凭什么这样说她。
因为大家都是这样说的。
阿眉去洗手间洗手的时候,会有人把厕所门甩的啪啪作响,会有人把水开到最大溅她一身。
阿眉上体育课的时候,本来站得好好的一堆人,看见她来了,就都散了,像是躲瘟疫一样的表情。
阿眉做值日的时候,地上会有大堆大堆的瓜子皮,会有人轻蔑地冲着地上吐口水,也会有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嘲笑着看她卑躬屈膝地扫地,以此来获得一种变态的心理满足感。
不是明明白白的欺负,而是温火煮青蛙,拿钝了的刀子慢慢折磨着,是阴着的,暗着的,等她到崩溃的最后一刻。
阮城熙总是脸色总是阴晴不定的,看着阿眉的时候,牟足了劲笑,继续揉她头发勾她脖子,没事人一样,可背过阿眉去了,脸就黑得和包公一样,活像要吃人。
那些欺负阿眉的人,统统被他掀了桌子,男生,揪着衣领骂你他妈这么欺负女孩子算不算是个男的,你他妈内心阴暗不晓得滚三院去精神检查啊,每次要下拳头的时候,阿眉总是拽着他的袖子,说,算了。他也就住了手,只是气出不来,丢人家书包踹人家桌子的事也干了不少。女生,他咚咚咚敲桌子敲得震天响,走过去啊呀撞着您了对不起哈我眼睛小看不见大垃圾,哟我眼拙了,怎么能把您当个东西呢您明明就不是东西......干的都是些孩子气的幼稚事,可在阿眉心里,却是十足的一道光,不甚明媚,破除不了她眼前茫茫的黑暗,然而,毕竟是温暖的。
他摇着她的肩膀,说阿眉啊阿眉,我真希望我是个女的,那我就可以很彪悍地扇男生巴掌还不怕他们扇回来,还能很彪悍地扯女生头发拿手掐她们,就不用这么窝囊了。
阿眉笑啊笑,眼里点点光,说阮城熙我认识你这么久算是看出来了,你这个人一点追求都没有。
他也笑,说我本来就没什么追求的想安安静静生老病死的谁让你这么麻烦呢。
阿眉笑弯腰,说其实你这追求也不难实现的,你这么漂亮,把头发留长了,走出去说不定就能鱼目混珠呢。
她笑得厉害,眼睛通红,说,要不你当我姐姐吧,我从小就想有个姐姐。
阮城熙作势打她,说,你现在怎么说话越来越放恣了,以前那个乖乖的姑娘呢?我才不要当姐姐,我还是要当爸爸,当姐姐多掉档次,你当我傻呢。
她红着眼,你就是傻,真傻,真的。
除了阮城熙,淼缈也算是炸药被点着了,逮着暗地里对阿眉评头论足的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骂完了就拍屁股走人,绝不恋战,绝不留把柄,听着阿眉的话,再生气,也不能把自己搭进去,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她不干。是以没多久,骂人骂的嘴顺溜,想和她吵的插话也插不上,论理也论不上,全都灰溜溜看着她就绕道走,阿眉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说淼缈我以前以为你是一朵牡丹花的,淼缈挑眼睛,说那现在呢,阿眉笑得停不住,说现在才发现是一朵霸王花。
大施这热血小青年,天天一副为阿眉冲锋陷阵的模样,他比城熙少根筋,不懂得收放,况且也没有城熙那种狠厉的气场,伸拳头的时候,只像只好勇斗殴的小公鸡,对方常常不将他看在眼里,以为只是虚晃的假把式,常常就迎着脑袋上去说你来啊,我说说就怎么了。他们迎着脑袋的时候,必然是没有想着他会真的来那么一下的,然而大施却是是一根肠子到底的人,你说来那我就真的来,实打实一拳头下去,对方眼冒金星个半天,两道鲜红鼻血。
阿眉笑,大施,你比城熙还傻呢,蠢傻蠢傻的。
大施哭,顾阿眉你太不讲义气了,我这是为了谁啊才这么拼,你怎么还骂我蠢呢。
阿眉拍孩子肩,没没,夸你呢,真的。
他们为她这样全身武装地战争着,她却要时时刻刻扯他们后腿,左一句算了吧右一句算了吧,这模样外人看起来就是实打实的惺惺作态,你说哪个人就真的那么善良被人家侮辱成这样了还说算了,这不是纯粹是装的么。
阿眉没有装,也没有惺惺作态,其实他们挨打挨骂和她有什么关系,她面上软,心里却冷,欺负她的人,她凭什么要符合什么狗屁小说女主规律去当个善良的一笑泯恩仇的好姑娘,她其实是个最黑心的姑娘,偷偷咒那些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都不知道咒了多少次了,哪怕是他们立时死在她眼前了看她会不会动半个表情。
她说算了,不是为了他们,只是怕自己的朋友也跟着自己淌了浑水,跟着自己变成再也洗不干净的脏人,被通报,被批评,多不值,他们越这样维护着她,外面骂她的声音就越毒,还不如省省力气来的好呢,是不是。
他们这样维护着她,要是有一天,发现他们拼命维护的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好姑娘,他们要怎么办呢,她只是替着他们担心而已。
外头那些人说对了,她顾眉生最擅长算计,擅长像料理身后事似得算计自己朋友的去路,哪怕那个时候,自己真的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