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未央》秋鸢落樱

12、（十二）梦里梦外

　　救回若仪的那天，竹君清在夜里又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穿着天蓝色衣裳的未央站在他面前对他微笑，他伸出手，慢慢接近她，想拥她入怀，可手指却穿过了她透明的身体，什么也没有握住。
　　他想他一定是出现得太晚了，比秦秋水晚了整整五万年，在他还未凝聚成人形的五万年里，他不知道他们有着怎样刻骨铭心的故事，只是后来，她在向他娓娓讲述时，嘴角有浅浅的笑容。
　　那样静美的容颜，那样潋滟的眸光，那样弧度恰好的上扬嘴角，却是沉浸在她与另一个人的美好回忆中。
　　可他，只能选择默默聆听，心中早已翻江倒海，一贯从容淡定的他竟然捏弯了玉扇的扇骨，那是他成形后的一千年。
　　一只天生便自带高深道行的竹精，在一千岁的时候，明白了什么叫喜欢。
　　他喜欢上了天上的仙子，她叫未央。
　　然而那时，未央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那人叫秦秋水。
　　一切都是因为来的太晚，才一步一步生生错过。可一切又都来得那样不巧，仙也好，妖也罢，有情即是毁灭，天庭上生出的凡情，无一不是被“斩情刀”所斩断，那是不被允许的私欲，正所谓是“绝情断念，方可成仙”。
　　未央不可以爱上秦秋水，而他更加不能够爱上未央。
　　仙妖殊途，若真生了情，恐怕会天雷滚滚，元神俱灭吧。
　　他还记得未央离开的那一日，他不顾天兵天将和各路神仙的阻拦，一路厮杀地冲上了天庭，冲到了“百刑柱”上，所经之处，尸横遍野。
　　挫骨台，百刑柱，扬灰路。
　　未央蓝色的身影被缚在了高大的柱子上，戾气缠绕，他远远望着，看不清她的表情。
　　天地间似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他只看得见祭祀使者的嘴唇一张一合，然后，百刑柱便毫无预兆地轰然倒塌，下面是那条湮烽迷眼，让人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扬灰路。
　　他用尽毕生力气飞身向前，在未央跌入扬灰路的前一瞬间将她堪堪抱住，阴风呼啸，戾气环绕，他觉得有蚀骨般的疼痛从外至内一点一点在他的身体里扩散，修行也在一点一点散去，可他的手臂还是搂得那样紧。
　　“未央……”他低低呼唤，似乎是在恳求什么。
　　未央缓缓睁眼，面色苍白，向他微微一笑：“竹君清，那年在水边，你是故意让我的发簪，落入水中的吧？”
　　竹君清眼睛血红，他抿紧唇，脸白如纸，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倔强地紧紧搂着未央，直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竹君清，松手吧，活了这么久，我已经没有遗憾了，爱过、恨过、痛过，至少，我有了情感，不再那么冷冰冰的，也没有那么孤独寂寞了。”
　　“竹君清，如果有来世，我不想再成仙了，和你一样当个妖多好，我也不想再爱上秦秋水了。可来世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更何况，我也没有来世了。”
　　“竹君清，珍重……”
　　她的声音渐渐飘渺，空灵而虚无。她的面容渐渐变淡，在烟雾缭绕中变得透明如蝉翼，好像呼吸一下就会消失一样。
　　他最终没能留住她，他觉得眼中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落了下来，透过重重烟雾，滴落到手上，灼烫的感觉蔓延全身。
　　泪水在空中变成一片片绿色的竹叶，他的身体渐渐失去了知觉，麻木不得动弹，他从梦中恍然惊醒，阳光透过竹帘刺疼他的眼睛。
　　竹君清皱着眉头，眼角有些湿润，感觉身体格外沉重，低下头看去，若仪正重重地趴在他的身上，压得他半边身体发麻。
　　但是他不记得有让若仪留下来，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情，也许是因为动作幅度有些大，趴在他身上的若仪动了动，嘟囔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她又长又密的睫毛微微颤着，若有若无地刷过了竹君清露在外面的胳膊，阳光中山主大人的脸看上去格外温柔，没有竹簪的束缚，一头乌黑长发散在青色的被缎上，泛着如玉的光泽，长眉轻轩，薄唇微抿，眉间似皱非皱，有着说不出的好看俊秀。
　　就在若仪光明正大地欣赏他的脸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若仪。”他顿了顿，“看够了就起来吧，你压得我，很疼。”
　　听到山主这慢悠悠凉飕飕的话，若仪什么心情都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赶忙爬起来，这才惊觉她这一夜竟然是睡在山主的榻上的，不仅如此，他们还共用了一衾薄被，甚至，她还将山主的身体，当成了枕头！
　　真是罪过罪过啊！若仪一骨碌翻身下床，赤着脚低头站在床榻边，心里涌起一阵阵懊悔，明明是昨晚她想报答山主对她的救命之恩，特意跑到山主的房间里为山主大人按摩解乏的，再顺便提一提解了她身上“如影咒”的事情，可是，可是！怎么会按摩按着按着就睡着了，还半夜嫌冷地爬上了山主的床抢了山主的被子呢？她还真是给她们高冷的蝶族丢脸啊！
　　偷眼去看山主此时的脸色，他似乎有些不耐烦，眉毛轻轻皱起，静静地看着她，似乎是在等她给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山主，我……”若仪踌躇着怎么样能编一个不那么蠢的理由，来解释她为何会和山主同床共枕。
　　同床……共枕？若仪心里陡然一亮。
　　若仪紧着蹭了两步，跪在了榻前，仰起尖俏的下巴，一脸深情地望着竹君清，眼睑微垂，眸光盈盈，模仿着花芙无限风情的模样，轻启红唇：“山主，昨夜是若仪第一次为山主侍寝，不知山主感觉如何？希望若仪没有笨手笨脚地弄痛山主。”
　　竹君清眼角蹦了一下，他看了眼若仪，又闭上眼，再睁开，确定自己没有眼花，若仪此时的表情，可以用销魂二字来形容。
　　他无奈地看着若仪献媚般的神态，刚想说什么，想了一瞬，突然伸出手指摸了摸若仪的脸蛋，然后微微俯身，缓缓凑近她，温热的气息拂在她的脸上，若仪身体僵了僵，有些无措，有些恍惚，不知道视线该放在哪里，于是落在了他浅淡的唇上，越来越近，她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如同鹿撞，她在想，要不要闭上眼睛？
　　就在这关键时刻，她听见了竹君清淡淡的略显沙哑的嗓音，伴着拂在她耳边的气息：“确实是笨手笨脚的，符合你一贯的风格。”
　　若仪刚刚泛起红晕的脸颊顿时变得颓败，她看见竹君清的唇畔滑过一抹戏谑的笑，她觉得自己刚才的样子一定是丢人丢到家了，一股羞愤之情油然而生。
　　竹君清！她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面上却是一副乖巧惹人怜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