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肆水

52、第五十二章

　　玄炎的脸色铁青。
　　时间仿佛过了许久。
　　然而，实际上，仅仅只有一瞬间。
　　玄炎看着陌九渊，冰冰冷冷地开口，“陌九渊，我们最终还是要成为敌人。”

　　我们，最终还是要面对面，决战。

　　陌九渊嘴角的苦笑竟有点凄怆。
　　他的双眼凝视着玄炎，目光深邃。

　　“是。不论是不是要成为敌人，我，决不放你离开。”

　　夜风吹过。
　　近午夜，风势渐渐加大了，吹得陌九渊的暗紫色长袍微微掀起一个小角，在风中挽成一朵精致的小花。
　　他还没有来得及换去这身锦衣便赶了过来。到了渊海，正好看见小龙在召唤蛟龙，便使尽全力压制住蛟龙的灵力，让它们无法飞天。
　　若是他晚来一步，事情又会是怎么样？
　　……炎儿会离开。永远地，离开他。

　　陌九渊笑得很凄怆。他苦笑着，缓缓开口，一贯低沉的声音中隐隐透出一丝喑哑。
　　“炎儿，你会对我下手吗？”

　　玄炎心中蓦然因这句话腾起了一团火。他双眼骤然睁大，眉峰上挑，一脸好笑之至，“陌九渊，你莫不是以为我不敢？”
　　极尽讽意的反问。

　　陌九渊却沉默着，宛若磐石。

　　玄炎心中的愤怒之气因为陌九渊的反应愈盛。
　　难道陌九渊以为他对他还有情？在他背叛了他之后？他以为他会心软，会下不了手？
　　陌九渊，现在他有多恨他。那些恨，足够化作力量，让他有战胜陌九渊。

　　玄炎双眼中流转过一丝阴冷无情的光芒。他掌心朝上，将全身的灵力集中在手心，手心顿时冒出一股强劲的红光。
　　玄炎缓缓抬起手，看向陌九渊的眼光几近憎恶。

　　陌九渊依旧是一动不动地站在玄炎面前，仿佛没有看到他手心的那簇幽火。

　　玄炎手指蓦地一捻，那簇幽火竟瞬间化作一片刀刃，飞速射向了陌九渊！

　　“哗啦……”
　　衣帛被割开的声音。
　　还有，血肉裂开的声音。

　　一滴，两滴。
　　珠子一般滚圆的血珠先是漫漫染红了裂开了的锦袍的缝隙，又从缝隙中落下来，太密，太快，落地的声音竟如珠落玉盘，清脆，响亮。

　　刀刃直直射中了陌九渊的左肩胛。玄炎出手的力道极大，又是集中了所有灵力，那刀刃便在陌九渊的肩上划出了一大道口子，又是那么深，伤处隐隐有些白骨露出，竟是皎洁如月光。

　　陌九渊深深看着玄炎的眼睛，依旧没有说一个字，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玄炎再次举起手。

　　“陌九渊。”玄炎看向陌九渊的目光中一片冷然。“我不会手软。你的沉默只能为我提供更多胜利的机率。”
　　……

　　又是一片薄薄的红色刀刃！
　　红色的刀刃过于单薄，有丝丝缕缕的月光从中间漏下，给满是戾气的刀刃带来了一丝柔和。
　　那刀刃，又是直直地飞向陌九渊！

　　第二记刀刃却是微微偏了左一些，没有全部落到陌九渊身上。
　　然而玄炎确实没有手软。

　　刀刃擦着陌九渊的左侧脸颊险险地飞过，嘶啦一下在陌九渊脸上开了口，竟成一条细密的线，形状如弧。
　　小滴小滴的小血珠轻轻缓缓落了下来。
　　落到左肩处，与先前的血花连成一片，慢慢悉数浸入了衣袍中。

　　有一小些血花滑到了陌九渊的嘴角，微微染湿了他紧抿着的薄唇。
　　好苦，好咸。
　　陌九渊双眼始终凝着玄炎的眼睛，看着玄炎的眼睛越来越阴冷，他嘴角的苦笑也越来越深。
　　玄炎使出的是十成的劲，陌九渊不是不会感到痛。
　　他很痛。肩胛的伤口在龇牙咧嘴地叫嚣着，就是脸颊的伤口也是微微刺刺得疼。
　　然而。
　　这一切，和炎儿比起来算什么？算什么？

　　——如果能留住炎儿。
　　……
　　——如果炎儿会感到好受些。

　　他愿意再承受百倍千倍万倍的痛楚。

　　看陌九渊依旧毫无反应，玄炎短促地笑了一声。
　　“水神大人果然神力无边，我竟无法伤你分毫。”
　　说完这句话，玄炎忽而咬紧牙关，右手紧紧地握成一个拳。
　　“这次，绝不会再有偏差。”

　　一团火红至深的火焰噗地一下从玄炎的手心窜出，竟有两尺来高，俨然是方才火焰高度的两倍！

　　此时。
　　一个人却忽然挡在了玄炎面前。
　　玄夭。

　　玄夭挡在玄炎前面，倏而转过身，对着玄炎展开一个清水般的笑容。“哥哥，你先离开，这里交给我和小龙就好了。”
　　玄炎微微一愣，掌心的火焰慢慢减弱下来。
　　“夭儿？”

　　玄夭对玄炎缓缓点了点头。
　　“哥哥先召出其它没受伤的蛟龙，我和小龙会缠住陌九渊。你先走，去玄族，陌九渊就没办法强迫你留下来了。”
　　玄炎听了玄夭的话马上脱口而出，“不行！”
　　留夭儿和小龙下来，这怎么行！如果陌九渊扣住了他们怎么办？

　　玄夭轻轻笑了笑，说道，“我知道哥哥在担心什么。哥哥，我已经恢复了所有的灵力，加上小龙，对付陌九渊绰绰有余。”玄夭忽然认真地看着玄炎，眼睛明亮。“陌九渊想留下的只有哥哥，哥哥先走，我和小龙才没有后顾之忧。我们马上便会赶到玄族和你会合。”

　　玄炎略微轻怔。
　　他知道夭儿这么做是为了他。
　　只怕夭儿也看出来，他始终是无法完全狠下心来。
　　陌九渊确实无情无义。然而，他可以抹去心中对陌九渊的爱恋，却抹不去曾经存在的温存印记。
　　……更何况，就是那爱恋，至今仍有一丝幽游在他心底，尚未抹干尽。

　　总有一天会抹尽的。
　　只是，无法是现在。

　　玄炎思虑过后，决定依照玄夭的话行事。
　　他朝玄夭点点头，说道，“我确实应该先行一步。你和小龙要小心。”

　　言尽，再不看其他人一眼，转身便走。
　　……不用再顾虑身后的事情了。

　　……
　　身后传来白寻枚对玄夭的说话声，远远地已经有点不真切。“……我毕竟是陌九渊的属下。想要与他动手，先杀了我。……”

　　……

　　月已中天。
　　玄炎走到渊海边上，念动法诀，准备再次唤醒这在深海中深深优游的生物。
　　随着他的法诀，海底隐隐传来一阵撼动。

　　——马上就好了，马上就结束了。

　　玄炎轻轻闭上眼睛。
　　睁开眼时，蛟龙应该就会出现了，就要带着他，离开这些是非。

　　“炎儿！……炎儿！……”
　　谁在叫他？

　　“炎儿！……炎儿！……”
　　……是他，是他……

　　他的笑容如莲花一样洁白柔软。他常常绷着脸抿着嘴，却会因为自己的一杯茶、一个眉心的轻抚展开这么温柔的笑。
　　自己曾经想过，若是一生便是如此，那也就了无遗憾了。只是深知不能。从他们相恋的那一刻起，他们彼此就已经深深知晓，这是一段注定要走向毁灭的爱恋。
　　违反天神禁戒的爱恋。注定没有祝福，只有诅咒，只有惩罚。
　　然而他们从没有害怕过任何惩戒。
　　于是丢了神位，天各一方，忍受着千万年的孤寂。
　　千万年便这么过去了。

　　——然而，他为什么又反悔了？
　　他在悔什么，悔什么？
　　后悔放弃权力与地位，后悔和他相恋？

　　原来，只有自己一个人一厢情愿。
　　原来，他已经不是当时的那个他。

　　“炎儿！……炎儿！……”
　　……

　　玄炎霍然睁开双眼。
　　周围只有他一个人，方才的声音，不过是心中久远以前的影像。

　　面前，惟有一条蛟龙，正睁着碧绿的眼睛，静静地望着自己。

　　玄炎笑了笑。
　　只是，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笑得如此凄凉。

　　“玄炎！——”
　　身后竟蓦然传来白寻枚的声音！

　　玄炎转过身，看到白寻枚气息尚喘着站在自己身后，银白的发丝流转着闪亮的光泽。

　　玄炎静静打量着白寻枚。
　　他看到，不远处，夭儿小龙正被一群雪白的雪鹏围困着，无法脱身。

　　白寻枚被玄炎看得淡淡一笑。
　　“是在埋怨我手段是在不入流，竟召出雪鹏来帮战？”

　　玄炎轻轻摇摇头。“我也找了蛟龙，我们岂不是一样。不过，我倒是没有想到，你竟如此忠于陌九渊。”
　　白寻枚目光微沉，“他是我的王，我的主人。我永远会帮助他。”
　　玄炎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
　　“那么，你现在来，是要为了你的王与我作战？”

　　白寻枚的银发被风吹得微扬。

　　他看着玄炎，眼神认真至极。

　　“……如果我告诉你陌九渊从来没有背叛过你，你会，怎么办？”

　　周五更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