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海夜潮星河汛》霁木花

4、蓝水之忆

　　“丰陵的谷顺着光河流淌，我依稀看见雨季的池塘……”
　　歌声，无边无际的蔓延，仿佛要吞食掉整个天空和大地。高昂的，温沉的，尖锐的，浩瀚的……让人想到把几千种颜色的艳丽染料同时倒进一泊清澈见底的小湖里，狂乱的色彩像兴奋的蛇群般交缠。
　　“请代替我们飘荡，在情种花无法盛开的遥远的地方……”
　　暗紫色的天空中，绵延几千里的链状的红色浮光，像水波一样摇晃。半透明的小光团在远离地面的高空中整齐地排列着，如果近距离观察，会发现这些光团有着类似鱼类的外形，只是体积大得超乎想象，起码，人类创造物里还从没有过这么大的个体。
　　它们静默地悬浮在远离地表的高空中，歌声在它们周围如同飞鸟般环绕。
　　它们的名字是谷，将承载着这颗星球上的生灵去亿万光年外的远方。
　　谷的外壁还没有合起，可以看到里面有成千上万个纤细的黑影，他们的身体曲线比人类更加柔和，体积也比人类略大，繁多的，类似鳍又类似翅膀的东西轻轻摇动着，像是很久以前的古人衣服上飘扬的的丝带。
　　“女孩”低头看着脚下的星球，低沉如巨钟鸣响的歌声一阵阵地起伏，几乎要把她孱弱的身体整个带飞，高亢尖锐的吟唱在四面八方升起，如同无数的女人一起歇斯底里地尖叫。
　　她惊慌地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像一条沙丁鱼不小心闯入了座头鲸的葬礼，听到那幽深而浩大的呜咽——似乎想要把整片海洋晕染成悲伤的颜色。
　　此时的乌丹流星球确实就像一片海，一片天空与大地之间的海。
　　这歌声就像乌丹流在病床上最后的呻吟，也许他正在笑或者哭，但围拢着的儿女们能用双耳听到的只是悲伤的呻吟。
　　因为这个时候就应该悲伤啊，最最重要的东西正在一寸寸地死去。即便伸出双手，用尽全力，死死地搂住，也只不过是和她一起消失在黑色的宇宙里。
　　歌声骤然间停了下来，几千万人同时停止了歌唱。
　　安静突然降临，悲伤猛地反扑。
　　联盟议长站在核心位置最大的谷上，对着话筒呆愣愣的失神。脚下的大地上黑色的粘液从深渊般的裂缝里汩汩地涌出，乌丹流就像一只深艳的蝴蝶被粘稠的沥青一寸寸的包裹。
　　老人闭上“眼睛”。
　　眼前出现繁华的巨树，油绿的叶子轻轻展开，里面钻出顽皮的小孩儿。
　　苍青色的湖泊，湖岸上金黄的果子随着和风摇摆。
　　他只活了不到三百年，根本没有资格去谈论这颗星球的美。六百五十亿年的生死枯荣，足以在临近消亡时让他的每一个孩子都感到无力的惊恐。
　　他没能在话筒前说出一句话，于是取消了原定的计划。
　　女孩依旧看着脚下遥远的地面。深绿色与黑色交织的大地上点缀着无数的白点。那是不愿意离开的乌丹流人，他们穿上刚出生时用来裹住身体的白袍，白袍上缀满如同宝石般晶莹的树种，那是乌流丹人一生中最精美的衣服，专门用来“迎接”和“送别”。
　　谷内响起了最后的提示音：“请大家返回到自己的沉眠室，谷即将开动。”好听的女声里带着轻盈的笑意，放在平时出境旅游时听到，能给人一整天的好心情。可是现在，听来反而有一种难言的委屈。
　　就在人们准备再看最后一眼时，天空突然亮了起来，光芒破开紫色的“厚幕”像神话中的“天语”般笼罩住了所有的谷。
　　奶酪色的柔光在女孩身后拉出长长的黑影……
　　随着光芒在大地上扩展，星球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原本枯萎的情生花猛地颤抖，几十万棵巨大的身体似乎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开始向外喷吐淡金色的花丝。
　　黑色的粘液原本流淌在星球核的外围，被强大的核内压力挤出地表后，与空气中的各种元素激烈反应，渐渐变成了鲜红色，看上去就如同乌丹流皲裂的皮肤下涌出的血。
　　金色的花丝柔软细密，如同女孩披散的金色长发，他们彼此之间抖动着相互纠缠。
　　暗红色的大地似乎变成了巨大的画卷，无形的手用这颗星球上即将耗尽的灵魂作画。
　　金色的花丝疯狂的生长，纠缠出各种繁杂的巨大符文。
　　“起航!”联盟议长惊恐地嘶声大喊。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无论哪一类物种，都会被环境所影响，会在特殊的情境下变得无比脆弱。
　　即便是崇尚科学的乌丹流人，在这最后的时刻，看到仿佛神迹的超自然现象，各种奇幻的念头在压抑的心灵里疯狂滋长——这是星球的呼唤，这是她对我们表达的悲伤……于是，更多的人决定留下来。
　　女孩惊恐地看着汹涌的人群从她的背后冲来，他们脸上带着兴奋的安全感，人们从谷上跳向大地，然后没入如血的粘液。
　　谷的舱门及时关闭，工作人员把骚乱的人群各自请回沉眠室。
　　光滑的沉眠床像一个躬着身体巨大的蚕，女孩睁大的眼睛无论如何也无法闭上。

　　“无论未来变成怎样，我们都不会忘记自己的容貌……”诡异歌声突然在她的耳边响起，这让她感到疑惑不解。
　　就在她试图寻找歌声的来源时，蓝色的光从四面八方涌来，粉色的虚拟环境被渐渐吞没。这种光十分奇妙，感觉就像是液体一样流动。
　　隐隐约约的爆炸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她突然感到一阵恍惚，有点不明白自己是谁，这又是哪里。
　　蓝色的光柔缓地漫过她的身体，凉凉的。
　　一张男子的脸从蓝色的光里出现，那张脸感觉起来就像是温润的水墨画。她的身体随之放松下来，不知何时变得无比美艳的地球人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深深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