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静好》芍药纹脉

23、23

　　谁也没有预料到事情会闹成这样。
　　最熟悉的人，往往被你赋予了轻而易举重伤你的能力。当宋梓琦梗着脖子喊出那句：“你拽什么啊！现在全校谁不知道你被包了还装清高！”的时候，纵使不是当事人，安静也清楚听到了天崩地裂的声音。

　　……所以，婉婉现在到底在哪里啊？！

　　安静在偌大的校园里盲目瞎转着，就着最后一点夕阳，竭尽全力搜寻着每一个角落。几次都误以为自己找到了，却只收获满心失望。
　　太阳在一点点往下沉，她的心也在一点点往下掉——自打婉婉跑出去已经过了快半个小时了，给婉婉脑补的心理创伤足矣把自己吓出个好歹来，虽然知道婉婉应该不会这么傻，可是各种惨烈的念头依然走马灯花般闪过。所以婉婉到底在哪儿啊……一定、一定要找到！不能放任她一个人抱膝哭泣。
　　抱膝是没错，但当安静终于找到那个让她担心的人儿的时候，婉婉并没有哭。
　　此时天已经快黑尽了，婉婉环膝坐在操场边上的铁架顶上，静静地看着最后一抹光亮消失在天边。半晌才大发慈悲地垂眸，看了一眼仰头已久的安静。
　　安静瞬时像是得到了赦令，动动酸软的颈，连滚带爬地爬上高架坐到她身边。
　　还不到锻炼的时候，此时操场上的人很少，黑暗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几对情侣，身影隐隐绰绰，慢慢地走着。
　　一旁的婉婉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说话。一张脸搁在膝上，显得小小的，找不到目光的焦点，让人心疼得要命。
　　安静好不容易爬上来，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了，那些苍白的安慰却又缩了回去。心痛得想抱抱她，但又觉得像面前这人一碰就会碎一样。只能犹豫着，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这么一副脆弱模样的婉婉，实在少见。直看得安静慌了神。胸口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又闷又难受。
　　“你说……人为什么要互相伤害呢？”婉婉眼神定在虚空中，没有回头，有些嘶哑地问道。声音小小的，像是在问安静，又像是在自我低喃。
　　安静听到她开口，有一种松一口气的感觉。婉婉还肯说话，心里轻松了不少是真的，但她此刻的低声疑问却让自己难过得很。
　　“……”
　　安静组织了好久的语言，终究是没有回答她。婉婉也没在意，似乎本就没期望她会回答。

　　墨蓝色的天空中，繁星一点点亮起。夜晚的操场有一点风，轻轻地吹着，带来窃窃的甜言蜜语。又有一对情侣牵着手从高架下走过，那画面缓慢得有些失真。婉婉的目光跟着他们，也走了很远，才失神地收回来。
　　宋梓琦啊……她们也有过很好的时候。还记得刚进学校的时候，她是第二个到宿舍的。刚一个人经历了长途的火车，在陌生的城市里，拖拉着笨重行李来到这所学校。当她浑身疲惫地推开寝室的，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胖胖圆圆的脸，上面挂着讨喜的灿烂笑容，相熟得宛若上辈子就认识一般，轻快地跟自己打着招呼：“嘿，你来啦。”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觉得她们是一种人。同样地性子直，嘴快，憋不住事儿……可是，她们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呢？明明……不久前她们四个人还曾这么信誓旦旦地说，要做彼此一辈子的情人的。
　　人为什么到最后都要互相伤害呢？许辉也是。梓琦也是。
　　问题没有答案，感情怎么算都是一笔烂账。长久以来的不满累积，冲突根本找不到源头和起点，只知道争执结束时，留给两个人的都是这般难耐的伤痛。

　　“……与其说人是在互相伤害，不如说，人总是不能相互理解吧。”陷入了自我拷问中，婉婉几乎都要忘记安静的存在了。直到好友轻声地，说出这番话。
　　安静小小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来。眼睛凝望着天，并没有看向身边的人，拳却在不自觉间握起。
　　“因为你不是我，所以你没办法知道我在想什么；因为你不是她，所以也很难分辨那是真心的关心，还是多管闲事，是刻薄的侮辱，还是一时间的口不择言……我觉的吧，好多时候自以为的那些恶意，可能都只是想太多。你看我就一直没有感觉到梓琦有什么恶意啊。”
　　那是因为你迟钝。陈婉儿在心里默默地摇了摇头。
　　“我呢，是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的。”见好友并没有因为她的话生气，安静松开紧绷的身子，回头，向她绽出一个笑容。“无论我做什么，你们都会无条件认为我是善意的。不管是口无遮拦说错话也好，还是冒冒失失做错事，你们总会一边嫌弃，一边认命地给我收拾烂摊子。所以我觉得你们都是很好很好的。”
　　“……那是因为你傻。”又笨，又没心机，没了我们都不知道要怎么活。
　　“对啊。可是我的傻是被你们惯出来的呀。”安静没因为被说“傻”有丝毫的不快，反而笑意盈盈地接着往下说：
　　“你看。我就没经历过什么大的挫折。在家有爸爸妈妈疼，在这里有你们。不愁零花钱，不愁学业，连最苦的高考都是稀里糊涂地过来的。我的人生是easy模式的。”她掰着手指头数着，好半会儿才放下，抬头看着婉婉，眼里满是认真。
　　“所以，我是很幸福的。我有很多很多的爱，所以也从来没必要瞻前顾后、胡思乱想。但是松子不一样呀。她家里穷，小地方来的，爸爸妈妈也不怎么管她……干嘛翻白眼？我说的是事实。她要很努力地拿奖学金，就生怕别人看不起……所以才会特别的敏感吧。”
　　“可那种话……还是太刻薄伤人了啊……”
　　“嘿。”安静拍拍她的肩膀，“要换位思考一下嘛。气急败坏什么的……你站在她的位置也不一定比她做得好。梓琦的人生，生来就是hard模式的。婉婉和我一样都是easy模式的，所以才会不懂、不能理解她是怎么想的啊。
　　而我，是一直很崇拜那些在艰难模式里，还能走的稳走得漂亮的人的。
　　你们都是很棒的人。不应该相互看不顺眼的。”

　　好不容易把大道理说完，安静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地看向婉婉。
　　感受到她的目光，婉婉转了转眼珠。“……所以？”
　　“所以？！”安静一副吃惊地样子，颇为恨铁不成钢，“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没听懂？！所以你也有不对啊！人家只是关心嘛，你干嘛想那么多。梓琦她在这座城市里也只有我们，还老丢下人家一个人在宿舍里。说好去超市又放人飞机，拍片子也不带她玩儿……”
　　“嗯。道理我都懂。但你能不能告诉我……”
　　安静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不然怎么会从异常失落的婉婉脸上，捕捉到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果然下一秒——
　　婉婉毫无预料地抱住她，开始挠她痒痒：“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个满口大道理的妖孽，把我家的呆萌静藏到哪里去了？！”
　　“啊哈哈哈哈……婉婉别闹！我在说很正经的事情喂！哈哈哈哈……”
　　……
　　其实。哪里是“无论她做什么，都会无条件认为是善意的”，而是在这丫头的眼睛里，整个世界都是善良的、温柔的，且每个人都是好人吧？
　　就是因为这样的单纯，所以才喜欢她呀。这么想着，婉婉抿起今晚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可手下却没有饶过那人半分。

　　“停……停！”安静笑得眼泪都下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请求休战。
　　“你是个坏人！”好不容易婉婉才终于放过她。安静顶着一头乱发，咬衣角泪汪汪地指控她的罪行，只可惜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别闹。”婉婉倒像哄小孩一样，反过来拍了拍她的脑袋。
　　真是的，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闹的！安静在心里诽谤着，当着女王大人的面却不敢多哼哼，只好认命偃旗息鼓：“所以宋……”
　　“所以，你和白衣小哥到底怎样？”婉婉打断她，接过话茬，轻轻松松地把祸水引回安静自己身上。
　　“什么怎样啊……我们又没吵架。”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额头被结结实实弹了一下，安静捂头呼痛。
　　“你看。”婉婉指了指在下面路过了第N回的小情侣，“小情侣。”又指了指她，“你。”复指指那对璧人“人。”，再次指指她，“单身狗。”
　　“喂喂喂！”安静悲愤了。凭什么说她呀！现在单身的又不止她一个！
　　“说你傻，你还真是傻。”看着安静一副不开窍的样子，婉婉痛心疾首之余，也是无可奈何。
　　“说真的。你就没有一星半点喜欢他？”她问。
　　“喜欢什么的……”安静的目光游离开去，逃避似的，荡着腿仰头看天。喜欢不喜欢？她就没有深究过这些问题。
　　只是单纯觉得……呆在他身边，也挺开心的……
　　“看着我！”婉婉真觉得再这样聊下去，说不好会被她气死。于是硬是掰正了她的小脑袋，不给她逃开的机会，很严肃地问她：“你觉得白衣怎样？”
　　“唔……他当然很好啊。”安静的一双大眼睛乱转，看起来很是局促。眼前却闪现过一幕幕画面。他微微抿起唇的样子，专注认真的样子，眉头轻皱的样子，靠在树下插着口袋清风自来的样子，蹲在自己跟前耐心为自己清理伤口的样子，沉默又可靠地挡在师姐前面的样子……忽而觉得有些心惊，她记忆里竟藏了这么多关于他的片段。
　　“怎么个好法？”而婉婉在这头，还在不依不饶地追问。
　　“就是……跟你们一样的好呀。无论我再怎么笨都会包容我，很好的那种好。”不明白好友想问什么，还处于惊异状态中的安静，只能呆呆木木地回答她。
　　看着安静一脸天真无辜的样子，陈婉儿着实很想敲开她的小脑瓜子，看看里面塞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怎么愣是听不明白人话。
　　她觉得也许自己还该说得更明白一点。
　　“那你有没有发现白衣对你特别好？你瞧，他除了跟你在一起，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你每每说话他也都认认真真听着。你有没有想过是为什么？”她循循善诱道。
　　“你这么一说……也对喔。那是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我跟他比较熟咩？”
　　那个小妞居然还傻傻地反问她。
　　“你——！气死我了！活该你单身二十年！”婉婉简直要抓狂，揪着自己的头发，不死心地问： “你真的没有一点点、一点点的心动？没有一点点觉得他很帅？觉得想一直呆在他身边，非他不可吗？”
　　“可是我见到帅哥都会心动会喜欢啊。难道你不会？”安静实在搞不懂好友在纠结什么，只好照实回答她。此刻婉婉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她认命了，终于发现跟这个少根筋的人是说不通的。

　　傻妞儿，不是我不帮你，而是你的脑残因子实在太强大啊！

　　“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说了，真是气死我了……回宿舍回宿舍……”婉婉头也不回地爬下高架，嘴里嘟嘟囔囔的，打定主意是不要理她了。
　　“哎，婉婉！你等等我！”
　　“滚滚滚，不想见到你。”
　　“你不要回宿舍又跟宋梓琦吵架……”
　　“不吵不吵。”挥挥手，却怎么看都是敷衍。看不出好友脸色的好坏，安静只能匆匆追上去，竭力劝阻着：“你老欺负人家不行的。”
　　“我明明只欺负你一个。”
　　“哪有！你分明摔碎了人家松子的杯子。她都哭了。我出来的时候她在收拾玻璃渣渣，都被划到手了……”
　　“什么？！……我是说，关我什么事，她活该……”婉婉脚步挺了下来，紧张地回头，却又很快撇开目光，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安静悄悄抿着嘴笑了。她的婉婉就是这样，倔得要命，口是心非，却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蹦跶几步，上前挽住婉婉的手臂，傻里傻气地蹭了蹭：“不吵就好。回家咯！”
　　“傻不傻啊你？”婉婉一手按着她的捣乱的小脑袋，埋怨道，却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这一路，天高气爽，几点疏星缀着墨色的天际，调皮地眨着眼，显得格外的可爱。如水的凉风吹过，撩起多少蝉鸣蛙叫；风中青草的暗香浮动，轻易涤去了人心的燥热和喧嚣。而不远处的宿舍楼早已亮起了点点灯火，堪比天上繁星。
　　这些小房子里，每天都上演着不同的悲欢。有欢声笑语，也会有不快，有这样那样的小摩擦和误会。但终究，更多的还是相互迁就、磨合与成长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每个人在成长的路上都会碰到一些糟心的事情，一些无法抑制的小情绪，一些想不明白的大道理。没有必要纠结懊恼，没有必要耿耿于怀，更没有必要自怨自艾。
　　只要最好的朋友在身边，就总有一切过去、雨过天晴的时刻。
　　婉婉悄悄拉紧了旁边那个人的手。
　　她，一直是这么确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