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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不幸降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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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随着韵风哥默默无语地回到家,刚进五爷家的门楼就听见五奶惊恐的尖叫,“妮儿!京啊!京……我哩乖……”我和韵风哥同时疾奔过去——京京姐的小屋里,五奶正伏在床边,捧着京京姐的脸呼喊着,而京京姐却面容灰白地仰面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京京!京京!”韵风哥拨开五奶抱起京京姐,眼睛充血地大叫道。可京京姐并没有回应他的喊叫。她呼吸微弱,美丽的眼睛微眯着,嘴唇干裂苍白,四肢柔若无骨瘫在床沿边。这种突发的情景吓得我差点站不住,幸亏五奶看见我回来便牵住我的手,告诉我都做些什么。“小语,一会儿你帮你哥守在这儿,有啥情况赶紧给我说……”五奶用衣襟攒攒眼角,红着眼睛对我说,然后她佝偻着身子步履蹒跚地走去了。
我克制不住地有些发抖,京京姐被韵风哥搂抱得被子都露出了脚。我知道她最怕脚受凉,就帮她把被子拉过盖住了脚。韵风哥就那样脸贴脸地抱着京京姐,他浑身颤抖个不停,口中喃喃自语,“……京京!你要好起来……京京!我要你好好的……你不是好想去坐坐飞机吗?我会……带你去……只要你好起来……”
京京姐没有力气回答他,她已经失去意识。
纠缠京京姐多年的脚病又一次复发了,只是这次来势汹汹没有医好的迹象。在我回来之前她已经病了一个多月,医生用尽了办法却丝毫不见病情好转。京京姐越来越瘦,越来越弱,身体已经支持不了她的灵魂。五奶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她快要坚持不住了。韵风哥也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他一直守在京京姐的身边,想听她笑,听她说,听她叫他的名字。可是,京京姐许多天没有开口了,每天没有意识地喝一些稀饭以维持生命。
五奶让韵风哥把我叫回来为这个混乱的家帮些忙,她得腾出自己为京京姐做“穿走”的衣裳。
京京姐喜欢五奶为她亲手缝制的衣裳,那密密的针脚比卖的成衣都要整齐。京京姐喜欢穿裙子,于是五奶就缝了一条“升天裙”,并在上面绣了一圈美丽的花儿。还有鞋,是韵风哥为她买的一双精致的漆皮皮鞋。五奶已经给她做不及一对绣花鞋了。因为京京姐不等五奶给她做好了。
五爷已经找师傅为京京姐“合活”了,用了他为自己预留的最好的棺材木料。师傅在院里呼啦呼啦的锯料钉钉,声音刺耳难听。韵风哥守在京京姐身边再也听不下去,冲出屋子失去理智地要撵走合活的师傅。他血红着眼睛,大声骂着要师傅滚蛋!他的京京好好的,不准别人在这里咒她!师傅理解地先退去门外吸烟歇歇,留下五爷把他劝回屋里。
也许是韵风哥的吼声终于唤醒了上苍的怜悯,京京姐醒了过来!在韵风哥在屋外近乎癫狂地吼骂时,由我守在京京姐的跟前,这时我惊喜的看见她的睫毛忽然动了动,然后眼皮往上使劲地翻,这是要睁开眼睛的举动!我大叫着韵风哥,听到我激动的喊叫,韵风哥几步就穿进屋内。京京姐恰好在这个时候完全睁开了眼睛!韵风哥激动地一把抱住她,贴着她的脸呜呜痛哭起来,“啊!京京……你可醒了!呜呜……”我也早已泪流满面,一对可怜的璧人儿让人心痛!
现在应该是属于他们的时光,我不能在这儿妨碍他们。我悄悄地往外移步,不想打扰了这美好的瞬间,可是我还没走出两步就赫然听见韵风哥惊恐的喊叫,“京京!京京!啊……”
我迅速回转身看发生了什么,只见京京姐的头正在脱离韵风哥的怀抱,向后慢慢地垂下,并且眼皮紧闭,牙关紧咬……韵风哥大声地呼唤着,一切好像都失去了!五爷早已领着村人奔过来,他们拖走失魂落魄的韵风哥,留下的人开始使劲掰开京京姐的嘴,往她的嘴里塞了一枚硬币。我也被五奶支走,这里已不需要我了。她和几位妇女要给京京姐换衣服,换漂亮的衣服。只是那漂亮的衣服太眨眼。
院里人忙乱起来,他们忙着要把京京姐体面地“送走”。
没有人再注意韵风哥,因为没有人顾着去管他。他只顾伤心,什么事都指望不上他,谁也不指望他。我在慌来忙去的人们之间找到了他呆的屋子。他窝在一张藤椅里,满脸泪痕,眼睛痴痴地望着某一个地方,像傻了一般。我走进来,他似没有看到。我走近他,像说些什么安慰他,可干裂的嘴唇张了张,一个字也没说出。他的样子可怜极了,我内心冲动得想去抱住他,让他可以依着我哭!但,我尽力克制住了自己。
我退了出去。这是他自己收拾痛苦的地方,我最好不要打扰。
京京姐的灵魂在家停留了三天将要离去了。这一天是殡葬的日子,韵风哥已经被巨大的悲痛压得没有了人形。他抱着京京姐常穿的一件衣服紧紧不放,好像如此就把京京姐抱在了怀里。泪已哭干,他的眼睛已不会流泪。三天了,他只喝了一口稀饭,任人怎么劝他都不再进一粒饭。“傻孩子,你再难过人也不会复生,还是吃点饭吧!你不吃不喝要是倒下了可咋办啊?孩儿,吃点吧!你吃点饭,好让京京走得安心!你不吃一点饭,京京她也走不安心啊!”五奶心疼他,边流泪边劝他。
五奶的话或许触动了他内心的某个角落,于是韵风哥勉强喝了点粥饭,很少,只够维持他这个人还能走动。
京京姐的棺木要送往墓地了,韵风哥在悲伤呆滞中突然大吼着冲过去,扑到上面不让抬走。众人没有办法,又不能让他因此耽误了下葬的时辰,于是命令几个人硬拉走了他。
京京姐入土为安后,我赶紧回了学校。走的时候我去看了看韵风哥,他窝在和京京姐一起住过的小屋里蓬头垢面,精神萎靡,曾经夺人心魄的眼睛这时已经失去光泽,没有一点生气,完全呆滞了。直到我走近他,挨着他蹲下,他还是没有反应。
“哥!”我叫他,他猛一抬头眼睛里突然间光芒一闪,当看清是我后又失望地黯淡下去。
“哥——”我又喊一声,我知道他刚才那一瞬间把我当成了京京姐在世。他不应答,低下头继续他的痛苦。他在回味与京京姐的过去吗?那样的话只会更加痛苦,更加沉沦不振。
“哥,你别难过了,你得振作起来!爷奶岁数大了,还得指望你;那边的大爷大妈也一样离不开你,你得保重自己好好尽做儿女的孝啊!”我不知怎样安慰他,只好拿长辈人激起他的精神活力。我还大胆地拿起他的手摇晃他,希望他注意听到我说的话。
他的手很凉,几乎没有温度。他不再注意他的仪表,一个连饭都不愿吃的人,还会梳妆打扮吗?家里没有其他人,五爷五奶去地里扶那几棵被人踩断的庄稼了,每一棵都在京京姐的墓边。他们既是扶庄稼,又是图坐在坟边能和京京姐唠叨唠叨。他们相信京京姐在那边既能看见又能听见。韵风哥这个魂不守舍的样子,他们二老希望能给京京姐愿议愿议,让京京姐别再挂念活着的韵风哥了,他还年轻的很哩,得孝敬他自己的爹娘,得为他家传宗接代,得过他自己的日子。
他的脸上布满了泪痕,他的嘴唇裂开了口子,他可怜极了。
我再也不忍看下去,到外面水盆里拧了湿毛巾回来,为他轻轻抚去泪痕。他英俊的脸在毛巾的轻抚下很快变得温润而清洁了,他这张脸真是太好看了,我禁不住盯着多看一眼。忽然,大颗的泪从他眼睑里滴下来滚到地上。我看得痴呆,不知道该怎么才好。“小语……”韵风哥忽然一下抱住我,把脸伏在我肩窝里流泪不止。我被他抱得紧紧的,心里五味杂陈。面对如此伤心的他,我不忍心推开他,而是像个大人对小孩那样,用迟缓的手轻轻抚拍他。“好了……别难过了,京京姐在那边看到你这样她也不好受……你得坚强,得振作……”
过了好长时间,韵风哥才从极度悲伤中缓过来。他如清醒一般,见自己伏在我的怀抱里,尴尬地赶紧退后好远。“……小……语啊!”他结巴着说。“韵风……风……哥,我要上学去了,过来给五奶说一声……”我也挺尴尬,只好说明自己的来意。
“……噢……上学?”他惊讶地问了一句,“是啊,都耽误几天了。小语……那我送你去吧?”说着,他赶紧站起来理理头发和衣服,发觉自己有气无力的想要晕倒,而且衣裳上还沾着草和泥土。“我……收拾一下去送你……”他摇晃着走出门要到井旁洗漱。我忽然发现千言万语都不如给他派个任务能激起生活的力量。我很为自己这个发现欣慰,本来我可以不用韵风哥送,但与其让他自暴自弃地悲伤沉沦,不如使唤他正常的生活。
于是,我答应了。“好,我先回家带上书。”我找了借口离开,让他简单收拾一下。
再回来时,我看见韵风哥已经准备好了。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朴素的衣服,里面的衬衫雪白;他的胡茬又黑又长,跟平常的他截然不同,却又非常的男人。他的眼丝血红,还透着悲伤和忧郁;他的头发显然刚刚洗过,还若有若无的滴着水,并散发着洗发水的芳香。看得出虽然他经历了巨大的不幸,但出门也不愿让别人感到难堪和同情。
“走吧。”他压抑住痛苦说道,然后开动那辆三轮车让我坐上去。我跳上去,希望韵风哥的悲伤一路上能被大风刮走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