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开到荼蘼之卷，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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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４——
有些时候，荼蘼会恍然忆不起风行的样子。
到底，那个曾经徒手为她挡下攻击的少年，那个曾经意气风发于球场的少年，那个曾经闲来无事便上她家里蹭饭的少年，那个曾经能在茫茫人海中第一个瞅见她的少年，那个曾经陪伴她三年多四年了的少年，究竟是怎生模样，荼蘼发觉自己竟恍惚无法忆起。
才几个日月轮回呢。
荼蘼静默抚摸身上旌券刻镂，识记这实为异国的故乡的文字，一边怅然。
她究竟是谁。他究竟是谁。
他们究竟，是否真的存在过。
如今看见那金发少年无视脚边跪伏人群，径自向她走来。荼蘼心中一片清亮。
雪白而无杂丝的，白茫茫的清亮。
她迎着他目光，清朗而笑。
风行。
他是风行么？
全然不似的五官，金发紫眸，缁衣如水。只有目光恬笑如旧。荼蘼立在当地看着那少年向她步步走来，恍然，于是过往种种谜团迎刃而解。
风行是麒。
是多少日夜来揣测过的，现今验证了的，正确答案。
荼蘼无法抑制唇畔线条上扬。她绽开一朵笑。
如同那日她二人初识时的，倾城之笑。
无边芳华。
自正殿开门时起，芳国现任冢宰小庸大人便在现任乘月之王月溪营帐中来回打转。月溪无可奈何地听着小庸的疲劳轰炸。
内容不外乎是请他前往正殿罢了。
然而月溪这次，依然并不打算立即听从谏言。
总会有人比他更适合当王的吧。
如此。
月溪在喋喋声中用罢了早膳，然后拿起一本薄册开始读书。约摸一个时辰后他发现小庸的突然沉默。他抬起头便触到小庸怨念眼神。
背脊发寒。
果然便听得小庸语重心长谏言重开。月溪简直想仰天长叹。
罢了。
为了芳国人民为了江山社稷为了朝野上下，甚至还有远在他国的如供王景王祥琼等人的期望，他月溪势在必行。更何况已经来到了这里。
只是，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月溪思索不出，只得长叹作罢。
“我明白了。”他一整衣襟，肃然，“月溪这便前行。小庸大人费心了。”
小庸喜出望外。
片刻后月溪小庸掀帐而出。方踱得几步，便远远眺望女仙如众星拱月般围绕着峰麒出现在场地上。小庸一声叹息。月溪却眯起眼，直见人群尽处唯一一名未行伏礼的女子。那黑发少女家婢打扮，却不卑不亢，别有一番清傲。月溪转瞬想起一朵月下浅笑。
月溪倒抽一口凉气。
荼蘼静静瞅着风行或者峰麒来到她面前，他面上表情是惊喜和久别重逢后的激动。她想这家伙到底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吧。她看定他眉宇。
忽听一旁女仙厉喝：“哪家婢女？见公为何不下拜？”
荼蘼流水般的眸光滴溜溜在那女仙面上打了个转儿，然后，倾国一笑。
“民女荼蘼，见过蓬山公。”
作势要拜。声音清朗而带笑。
而他本正要相认，忽听身旁女仙厉喝声响，恍然明白眼下人多口杂场景。他略略尴尬地站在那里，受这一拜也不是不受这一拜也不是，只得一声：“你认得我？”
她低垂臻首，语调沉静。
“这蓬山上下，何人不识君？峰麒大人说笑了。”
他想起自己本是胎果事实，心中一沉，想那荼蘼莫非没认出他是风行？脸色阴晴不定的当儿荼蘼终于忍不住扑哧而笑。她清朗朗抬眸瞅定他。
“骗你的，风行。”她说，心情大好的模样，“我一早便已猜晓了……你果然是胎果啊。”
那一瞬竟天地为之失色。
他忽然想起延麒对他讲过的话来。他连忙闭目定神。再睁眼时荼蘼仍笑吟吟立于面前。他佯怒：“骗我很好玩么？你就不能好好说一次话？”
荼蘼终于忍不住上前，像以往无数次拌嘴儿后那样，宠溺地拍拍他的脸颊。“乖乖，姐姐让着你。”一向拿年龄压他，“不耍你了，回头送你糖吃。”
风行忍不住白眼以对：“才十个月！”
“是是。可那也是时间不是？”
如此熟稔亲昵。一旁女仙惊讶莫名。一方面是因为峰麒从未显露的大男孩的可爱气质，一方面亦是因为——
“放肆！”袭玉打开荼蘼的手斥责，“公是你这种人可以近身的么？不知好歹。还不快退下！”
风行一惊，从久违的亲昵放松中回神，待要圆场解释，便见荼蘼揉着被打落的手，苍蓝眼眸冷冽瞅定袭玉。
“那也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声音瞬间冷凝，“用不着您多费心。”
曾经逼退过整整一个学校女性的强大寒意迅速扩散。连袭玉亦禁不住打个冷颤后退一步。风行叹息。
果然是他那个荼蘼啊……
三两句话功夫已有人围上。首当其冲的依然是球状物质韩州宰。韩久英大人不知何时已经跪伏于风行一行人前方，长串祝祷之辞滔滔不绝如现世黄河。这么一来冷场倒也打破。风行情请喉咙。
“……韩大人，中日之前请多加保重。”
盘指数来竟是今日第七次对他说这句话。风行想这男人还真是有勇气有毅力啊……
回头对荼蘼：“我们换个时间说话如何？你现在住在哪里？”
荼蘼盈盈而笑。
“贱妾乃韩大人府上婢女。蒙公垂幸，小女子担当不起。”
一席话说得风行咬牙切齿。当他们在演八点档古装连续剧么？
什么时候她的反应能够正常一点啊？
最终荼蘼在人群涌上来前抽身而去。风行在她离去的那一瞬间有些许不舍，然很快被无止无尽的阿谀之词淹没。荼蘼三转两转绕出去，在一处营帐后站定。她闭上眼。
心头有丝奇异的空虚。
风行是麒麟。所以不能回到昆仑去。是她揣测了已久的推论，如今证实，由不得她不难过。荼蘼琢磨着等他升山完毕不晓得能不能送自己回去，正自思索，忽听得一熟悉声音在耳畔唤她：“姑娘？”
荼蘼睁眼回身。是月溪。
“月溪大人。”
她且笑。而一旁小庸蹙眉。
竟不跪拜。
月溪不以为忤。他拱手为礼。荼蘼一惊。
“您这是……”
“姑娘究竟何人，何等来历，月溪着实想不出来。”月溪道，诚恳地，“劳姑娘芳驾，至月溪帐中一述可好？”
荼蘼暗叫声糟，想来方才和风行玩闹得过了，竟让人对自己起了好奇。她生平最恨麻烦事，然她这经历若真解释出来，怎一个麻烦了得。荼蘼暗自悔叹。
“这……”
“姑娘？”
荼蘼抬眸见月溪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眼神，她轻叹。
“好。”
月溪帐中坐垫十分柔软。荼蘼想。她一边坐在柔软舒适万分的坐垫上一边向月溪和盘托出。婴孩时被“蚀”冲到昆仑，结识风行，偶遇供麒后再度卷入“蚀”中，最后乔装婢女混上蓬山。
仿佛不过是再轻易不过了的事情。只需稍有差池便万劫不复的经历。
月溪大叹。
“原来是这样么。”他道，“经历两次‘蚀’……光是这点，便可算是自古未有的奇遇了。”
罔论后来。
荼蘼微笑。
“若可以，回去写本历险记，在昆仑铁定大卖。”
月溪一怔，旋即拊掌而笑。
“荼蘼姑娘真爱说笑。”旋即想起一事，“这么说来姑娘事实上并没有在芳国的户籍喽？”他蹙眉，“那么这伪造的旌券……”
“交换得来的旌券。”她微笑补充说明。
月溪亦笑。“好。这交换得来的旌券，不管怎么说，都并非姑娘本身所有，往后行走倒是麻烦了……姑娘似乎该申请一个新的户籍，改回本名使用才是。”
荼蘼一怔。
又要改名字么？
她细细思索片刻，然后她展颜。
“不用了。”她说，“我习惯了别人叫我‘荼蘼’。若换回本名，‘荼蘼’二字称呼不得了，而改回父母原本给我的‘复叶’一字，却是很难适应啊……不如这样，旌券上还是用‘白儿玉’一名，字改成‘荼蘼’，如何？”
月溪一怔。“抛弃父母给予的名字……？”
荼蘼扬首，一双眸子如水，悠悠望穿空间中纷扬尘埃。她微笑。
“不过称呼罢了。”
月溪再度为之震慑。
从月溪处退出，已是午后四时左右模样。经过骑兽厩棚回韩家营地时，她听见呼唤。
“荼蘼？”
略略犹豫的声音。荼蘼扬眉回顾。
“风行。”
难得的，竟没有女仙在一旁。荼蘼浅笑。
“你的保姆群呢？”
风行一怔。“别这样说。”他蹙眉，“我知道她们惹到你了……可你也得体谅下人家才是啊。”
“是是。”荼蘼不在意地致歉着，“那么，峰麒大人有何指教呢？”
风行露出一个别扭的神色。荼蘼立即明了。
“不喜欢？”她轻声问。
“当然不。”他答。
她环顾四周，忽见月溪掀帐而出，便向风行使一眼色。风行一怔。回过头正好与月溪四目相对。月溪愣了片刻，略略打量下二人间奇妙气氛，便向风行行伏礼。
“中日之前请保重。”
赶在月溪开口前风行流利发言，语气流畅一气呵成毫无凝滞。荼蘼不禁笑。
“好熟练啊。”
风行耸肩。然后他向地上那似乎僵硬了一秒钟左右的月溪道：“您请起吧。”
月溪僵硬的肩膀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松垮了下来。他站起身时，瞳仁深处有着不如说是相当轻松的神色。他对这不过十四五岁的金发少年恭敬低下眼睫。
“公屈驾来此，不知……”
“我来找荼蘼。”风行并不想和月溪多说话，他也根本不知眼前之人是谁，即便如此他的口气仍温和有礼，“打扰您了么？”
月溪一怔。他不自觉地瞄向一旁置身事外般的荼蘼。后者无辜地回望他。月溪道：“不……只是，公怎么知道荼蘼姑娘在在下这里呢？”
这次怔忡的换成风行。“……就是，知道而已。”他不太自然地，几乎是半防备地回答，“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月溪终于抬起眸子正视眼前麒麟。月溪摇首，然后后退一步，恭谦下拜。
“月溪送公。”
风行对这男人的行动弄得摸不着头脑。但近半年来的蓬山生活让他知道自己的行动其实并不用太在意旁人眼光。于是他很快忽略月溪，转首对荼蘼道：“跟我来么？”
她全然信任地将手交托到他伸出的手掌。她微笑。
“随便你去哪里。”
红色的影子从月溪眼角余光中一闪而过。翙音。月溪反射性抬起头，看见的是峰麒一手抓住朱红色大鸟儿的双足，一手拉着一名少女往空中腾升而去。金色发丝反射的阳光瞬间晃花他的眼。
那二人一鸟很快消失在黄海方向。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开到荼蘼之卷，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