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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图穷匕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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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是来了薛府,此时她已不想杀了城阳,因为即便杀了她辩机也不可能躲过一死,而且还可能引发更多的麻烦,牵扯更多无辜的人。她只是想知道,那个跟高阳一起长大,从小待她如亲姐妹一样的城阳,那个一向温柔懂事顾全大局的城阳,怎么会如此歹毒的将自己求而不得的辩机置于死地。
城阳一身华丽的大红色衣裙,盛装如出嫁一般,见她面色铁青的站在那里,轻轻一笑:“妹妹来了,妹妹看我这身衣服好看么?这样的衣服我穿过两次,一次是嫁给杜荷,一次是嫁给薛瑾,一次就是今天。第一次我心中充满了幸福,第二次我心中充满了怨恨,而这一次,我的心中充满了快乐,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快乐过。”
“快乐?你害辩机被父亲判了腰斩,你把这称作快乐?文德皇后何等贤良,若她知道自己的女儿用如此卑劣手段加害于人又当作何感想?”
城阳冷笑,“这么多年我听够了文德皇后这四个字,就因为我母亲是贤后,我就要一辈子活在她的阴影里,违心的宽厚谦让,对一切逆来顺受,杜荷被父亲下令斩杀,我连哭都要偷偷的哭,因我是长孙皇后的女儿,我要懂得体谅皇上的苦衷,可有谁体谅过我新婚丧夫之痛?他以为随便用一个薛瓘就能补偿我?”
“身为皇室子女,哪个没有难言之隐,那个不曾言不由衷?又有谁真正恣意的活着?你心中的怨我也感同身受,但辩机有什么错?只因他不肯就范你就要置他于死地?”
“他本来没有什么错,最初我只是觉得他给我的感觉很像杜荷,所以我才一度痴迷,那日我没料到你与房遗爱会突然出现在草庵,只好先走。此后他回到会昌寺,我又多次找过他,但他都严词拒绝,本来我已心死。谁知那日去找你,居然看到你在画他,虽然你见我来了便把那画收了起来,但我还是看到了。我心中生疑,偶然发现青玉似与你不睦,便收买了她,这才得知原来当日你竟留宿草庵。”
“我与他之所以有那一夜之情,都是拜你所赐,若不是你在他茶中做了手脚,这一切又怎会发生?”
“我是在茶中下了药,那是因为他一直拒绝我,我无计可施只能用此法逼他就范,谁知道倒成全了你们?若你们二人并无情意又怎么会在此后一直来往不断?”
“所以你因爱生恨才要报复他?”
“你错了,高阳,我不是报复他,我早已出离了对他的痴迷。我要报复的是你,我生母早亡,人人都说父亲对我母亲情深意重,但他对母亲所生的几个嫡女的宠爱却都不及你这庶女。母亲在世那几年,虽然我年纪尚幼,但我还是看得明明白白,父亲对母亲所谓的情深意重不过相敬如宾的尊重,所以我不想像母亲那样,一个女人,一辈子得到的只是丈夫的尊重而非爱,这是何等的悲哀?我要做我自己,但这深宫之中,太多的规矩与条框,太多双眼睛看着我,我没有办法做我自己。我必须要像母亲一样,谦和隐忍,善解人意,但其实我的内心深处是多么的嫉妒你甚至怨恨你,即便同是冲破这违背了我们本心的婚姻去爱一个人,能够得到回应的那个还是你。高阳,我有哪点比不上你?为何到最后你什么都有,而我什么都没有?”
“你以为你毁了我,杀了辩机,你就什么都有了?你依然什么都没有,城阳,你可以在父亲面前,在全天下面前继续扮演这个如文德皇后般善良贤淑的公主,但你的手上已经沾满了无辜者的血,你这一生都会背负着这沉重的枷锁,压得你喘不过气来。”
城阳突然大笑起来,那笑声令人毛骨悚然,“高阳,我知道你恨我。”
她平静的看着她,“不,我不恨你,因为你不值得,我甚至有点可怜你。”说完她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朝门外走去。
“高阳,你真的以为是我害死了辩机吗?害死他的人,是你,是你高阳。”城阳凄厉的声音在身后回荡。
回到房府之时天已经快黑了,房遗爱和紫嫣在门口焦急的等着她,见她毫发无伤的归来才算安心。
“都进去吧,紫嫣肚子这么大了你还让她出来”,她疲惫的说道,“青玉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房遗爱答道,三个人一起进府。
“皇上没把你怎么样吧?”房遗爱担心的问。
“没有,但他不准我入宫,对不起,我连累了你,也让房府成为笑柄”。她说。
房遗爱忙摆手,“公主哪儿的话。只是公主,你一向小心,怎么这回竟送个玉枕这样明显的证物?”
她苦笑,“说到玉枕,你可见过我用那玉枕?”
房遗爱想想,“这倒没有”。
“父亲赐我玉枕的当日,我就转赠给城阳了”。
“城阳公主?可她是公主最好的姐妹,怎么会……”,紫嫣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
“她喜欢辩机,但辩机拒绝了她。”
“就因为这个她就下如此狠手?不至于吧。”房遗爱也觉得这么做实在是太变态了点儿,就算你想报复辩机,也别把自己妹妹也搭进去啊。
“她一直嫉妒我,嫉妒父亲爱我,嫉妒辩机爱我,她一辈子都活在文德皇后的阴影里,而今天,她终于做了一回真正的自己。”她冷笑着说道。
“那公主为什么不跟皇上去说?让皇上知道真相。”房遗爱说道。
“除了我和她,没人知道我将那玉枕转赠于她,更何况有青玉的证词。”
“青玉?”紫嫣张大嘴愣在那里。
“是啊,不让你们以为辩机凭什么会相信那是我送他的玉枕呢”,她又冷笑了两声,笑声低沉而诡异。
紫嫣立刻明白了,“公主,都怪我,若我没有嫁给驸马……”
“不干你的事,紫嫣”,她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就算我当日将她许给了驸马,驸马的心在你那里,也不会真心对她,到头来她还是会怨我,青玉与城阳是一样的人,最终都无法去除心中的执念。”
“公主”,房府的一个丫头进门来报,“弘福寺玄奘法师求见公主”。
玄奘?他来做什么?难道他想来求自己救辩机吗?那么他一定会失望,没有人比她更想让辩机活着,但李世民是君王,君无戏言。
“带他到正厅吧,我这就过去”,她答。
“玄奘见过高阳公主”,玄奘双手合十。
“法师免礼”,她一抬手,示意玄奘坐下,“若法师此来是想让我救辩机的,那么可能要让您失望了”,她停顿了一下,强忍住眼泪,“我刚刚从宫里回来,父亲拒绝了我的请求,甚至连我求与他同死都不肯答应。”
“公主对辩机果然情深意重。许是辩机前世欠了公主的情吧。”玄奘缓缓说道,在弘福寺译经的时候,他看得出一直支撑着辩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与这位大唐公主再次相见,如今他也看的出来,这位公主三年来从未踏入弘福寺一步,是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本以为一切尘埃落定,有情人终于可以再见,怎料到晴天霹雳从此便要阴阳两隔。
“即便是真的欠了情,我也不想他这样来还”。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玄奘再次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恕贫僧说句不该说的话,辩机本就为佛门弟子,公主与他开始之时,便该想到可能会有今日之事”。
“法师说得对,其实我一开始便知道这结果,只是情不自禁,而后就一直心存侥幸。没想到……”
“公主,贫僧知道皇上的旨意不可能改变,贫僧此来是因陛下准了贫僧今日去看望辩机,贫僧想问问公主可有话带与他?”
她心中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只得深深鞠躬对玄奘行礼,而后提笔蘸墨写了一封信放于信封内,“烦请法师将此信交于辩机,高阳感激不尽”。
天牢之内,他双手被铁链铐着,盘坐在草席之上,口中默念心经。这一天一夜,他想了很多,从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心高气傲不可一世的高阳公主,到那日在房遗直书房中那判若两人的素衣女子,从她一直若即若离的与他相处,到杨妃寿辰在宫中醉酒抱住他深情告白,从草庵中意料之外的耳鬓厮磨到临行前那一夜的欢爱缠绵。似乎从那日她突然改了性子开始,她就一直在小心翼翼的躲避着什么。昨日她听到“玉枕”二字便仿佛失了魂似的,一定让他将玉枕毁掉,虽然她未来得及说出原因他也看出事情必定十万火急,而且那玉枕定不是她送的。他一路飞奔回弘福寺,到了司门口便发现大理寺的人已经搜出了那玉枕正在等他归来。
他突然有种感觉,似乎她早就料到了今天的结局,她甚至早就知道这玉枕会成为毁掉他的证据,所以她才多次对他说不想害了他。但她虽为公主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又怎么可能未卜先知?
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玄奘走了进来。
“师父”,他站起来走到玄奘跟前低头行礼,“对不起,师父……”
玄奘摇摇头,“一切都是因果报应,只是你最终无法修成正果,实在可惜。”
“师父,公主她……”纠结许久他还是问道,他很担心她,担心她会因为自己而被李世民惩罚。
“唉,真是段孽缘啊!”玄奘叹息道,“公主她很好,皇上只是不准她再入宫”,玄奘从袖中掏出信封,“这是她让我带给你的”。
他接过信封,将信抽出来打开:“辩机,这一世终是我对不起你。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心存侥幸的放任自己的感情,是的,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结果,因我其实根本不是高阳——我叫李丹,来自1366年之后,但我那个时候就见过你,就像那日杨妃生辰我对你说的一样,我总是梦见你的眼睛,而后阴差阳错的,我便来到了这里成了高阳。也许你觉得难以置信,也许你已经开始后悔遇见我,我也后悔放纵自己的感情让你今日受此灭顶之灾,一切都是我的错。只是辩机,若有来世,我依然愿与你相爱相守,无论你是爱我,还是恨我。”
他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可以未卜先知,他拿起地上的水碗,将那纸浸到水中,字迹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师父,请告诉公主,无论她是不是公主,我都从未后悔过。若来世再相遇,我愿与她长相厮守再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