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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结局 ...

  •   时隔十年,他终于又听到了荷花的消息。她还在渝州巴山县合沟村,家里有两只鸡,一条小渔船。何远之淡淡一笑,她从小到大,是不是都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何御医,”知县大人微躬着身子,领路道,“这路不好走,当心些。”渝州多山路,出门最好坐轿子,不知道这个何御医怎么想的,一定要骑马。

      何远之穿着官服,鲜衣怒马精神好得很,两旁的小孩子都兴奋地挥手,女孩子也哼歌给他听。他淡漠地转过头去,蜀音,听不懂。

      人在御前高三分,知县与何远之品级一样,却对他非常客气:“何御医以前在渝州呆过吧?”

      “我年少时在这里求学。” 那时候,渝州南面的青砖墙还没有砌好,城里到处都是细碎的沙土,挑夫光着膀子在石头旁煮白菜。他们多是贵州来的,大冬天里捧着碗,一个个汗流浃背、肌肉紧实。

      荷花就喜欢这样的,总是嫌他痩,天天说,天天说:城头的陈大哥多高大,会骑马、会来事、一帮兄弟都听他的。

      “是是是,我们临着长江、嘉陵江,又离峨眉山不远,一草一木吸收了天地灵气,药效是极好的,”知县盼他此次多采买些药材,又说,“何御医是国手,神农在世,自然识货的,哪用得着我说呢。”

      何远之也不客气。

      “嗯。”

      路越来越陡,他们排成一队缓缓前行,知县便没什么机会跟他说话了,何远之清净片刻,看着脚下崎岖的蜀道、前方起伏不定的青山,幽幽地想,要是一个女孩挑着担子去镇上卖东西,岂不是深夜就要动身了。

      知县看他年轻,又长得清秀,像个长者般地闲话道:“何御医一表人才,不知道有没有婚配?”

      “才定亲。”

      “哦哦哦。”知县和师爷一起浮夸地笑起来,昨夜他们遣了两个肤白貌美的渝州丫头去“送茶”,何远之看了一会,突然问:“有没有一个叫荷花的?”

      渝州的女孩子个个妩媚动人,肤白貌美,何御医何苦不辞雪山路滑,非要去穷乡僻壤的地方找一个村姑呢。

      何远之知道他们的心思,说:“荷花是我在渝州时认识的,前阵子她托人写了信,说自己得了病,让我帮忙找个郎中。”这信从山里出来,到京城时已经是冬天了,转了十来手,字迹模糊。何远之知道是她找人代笔的,揉成团,丢进了废纸堆。

      荷花长得不好看,脸上还有雀斑,大手大脚、嗓音粗,何远之苦笑一下,从怀里摸出那封皱皱巴巴的信,我年少时真是迷了心窍才会喜欢她。

      师爷在一幢小草房前下了马,提起衣角,跨过小木桩围成的篱笆,回头笑道:“防狼的。”

      “嗯。”何远之也下了马,绕着院子走,“咔嚓”踩到了一段劈了一半的柴火。她家有一间屋子,屋檐低矮,草一层布一层,用牛粪黏在一起。墙角盖着一块灰色的麻布,何远之揭起一角来,里面摆放着层层叠叠的锅碗,和一个做了一半的小木马。

      师爷责备着荷花:“不是让你在家等着吗?”

      她“哈哈哈哈哈”爽朗地笑起来:“我以为你们下午才来呢。”

      这个声音… …何远之了理衣袖,举起手跟她打招呼“荷花… …”

      她抱着一大盆衣服,惊喜地说:“哎!何医官!”荷花蹲身放下木盆,又把胳膊从背笼里抽出来,显露出一个比盆还大的肚子。

      何远之默默打量,九个月了,他迟疑道:“嗯,是我。”

      荷花真的很开心,忙替他们开了门,屋子里横着一张桌子,和一张花花绿绿的床。她往火炉里加了柴,驱走渝州特有的潮气,又烤了几下皴裂的手。何远之看见两个枕头紧紧挨在一起,笑着问:“你相公呢?”

      “打渔。”

      何远之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他们重逢时的场景,他多么希望有一天,荷花看见他出人头地的样子,会说: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呀… …

      荷花摸了摸他帽子上的短翅:“这是什么?”

      “这个叫‘山’,也叫“忠静”服,取“进思尽忠,退思补过”之义。“

      料她也不明白,知县眯着眼睛说:“就是乌纱帽,何御医是正六品,过几年就升到正五品了。”

      何远之笑道:“没有。”

      知县带了茶,带了壶,带了杯子,让师爷去加点水。荷花踩在凳子上,举着一小篮鸡蛋往梁上挂,她踮着脚,凳子突然一滑。

      “当心!”何远之忙扶住凳子,厉声说,“你大着肚子,就不能当心些么!”宫里的娘娘有了身孕,连动一动脚趾都是很仔细的!何远之无奈,帮她挂好。

      “哦,”她跳下来,笑着说,“鸡蛋挂起来不招黄鼠狼,明天还要拿去卖。”

      明天不是要下雪的么?他心里不悦:“你相公呢,他怎么不去?”

      院子里的柴码得整整齐齐,篱笆头削得尖尖的,他还买了一块腊肉,挂在炉火上熏。荷花骄傲地说:“他半个月回来一次,把事事都安排好了。”

      “是么。”

      师爷不知去哪里找水了,迟迟不来,何远之转着空杯子,顿了顿说:“你哪里不舒服?我给你瞧瞧。”

      荷花揭开袖子,让他搭上四指:“我肚子痛。”

      她的手热烘烘的,眼角和下颚都布满了细纹,隐藏在黝黑的皮肤里。雀斑倒是少了,何远之皱眉数了一下,中气十足,忽然笑道:“是个男孩。”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荷花还是老样子,一笑就抖,脉象都摸不准了。

      “哪里疼?”

      “这。”

      何远之摸了摸她右侧的小腹,硬鼓鼓的,像是女子津血不通,淤出来的病。

      “嗯… …和你相公… …在一起的时候… …疼吗?”

      “什么?”

      明知医者不讳,他还是脸红了。荷花这才明白,笑着拍他的肩:“你怎么还是这么腻腻歪歪的,直说不就行了?”

      “疼吗?”

      “不疼。”

      “嗯… …”何远之严肃地说,“我并不擅长女子的体症。”

      “啊?郎中不都是一样的么,还分这个体症、那个体症?”

      “我主攻胃经,对其他只是略懂一些。”

      他动手写了几个字,交给荷花:“冯神医是这方面的圣手,你可以去找他。”

      知县大人笑道:“冯神医脾气古怪,谁请得动他?”

      “他是我岳父的好友,肯定会给这个薄面的。”何远之低头一笑,他的恩师加上司,王医监对他青眼有加,把女儿许给了自己,下个月就要成婚了。

      “哦哦哦,”知县帮她收了,“我带她去。”

      何远之又写了一个方子:“渝州冬天天凉,你不要光脚在凉水里走,还有,胡椒入胃经,动火伤气,你还是少吃辣的好。”

      他忽然抬头:“你还吃辣么?”

      “哈哈哈哈,你说呢!”

      何远之看她高高兴兴地咧着嘴的样子和当年没什么区别,心里一顿,王小姐温婉端庄,说话低着头,笑起来抿着唇,下雨天捧着诗蹙眉,是不会这样笑的。

      荷花看他写方子,笑着说:“听说你进京做了医官,我真的担心了好几年。”

      “为什么?”

      “听说那里的人都很凶,要是医死了人,就要把医官拖出来打死。”

      “也没有,”何远之笑道,“我是御前的。”除了要跪着问诊,没有什么不好。

      “皇上吗?”

      “嗯。”

      “皇上会扇你耳光吗?”

      “不会。”

      荷花双手合十,笑道:“阿弥陀佛那就好,只是京城太干燥,又没有鱼吃,日子过得比渝州差些。”

      何远之忍不住笑了:“你是在同情我吗?”

      突然一阵冷风吹来,师爷撩起帘子,拍落肩头的雪,拎着热气腾腾的壶喊道:“当心当心!”

      何远之收腿让他进来,看开水滚进茶碗里,冲散细细的老君眉。他向窗外望去,看见了那堆柴火,也看见了柴火旁边的桃花树,树枝上落了雪,似有阵阵暗香来。何远之低头迎上氤氲的水汽,刚才怎么就没发现呢。

      他不管知县和师爷都在,笑着说:“要是你嫁了我,我绝不会让你为了二十几文钱,天天挺着大肚子、冒着大雪,翻几座山路去卖鸡蛋。”

      荷花有点意外地睁大了眼睛,拉起他的手说:“可是我不喜欢你啊。”

      这句话荷花十年前就说过,可是她记不得了,何远之仰头饮尽茶水,为什么我一直都记得,十年了,那个耿耿于怀走不出来的人 … …

      其实是我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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