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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Act XXV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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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的時間,二十四小時,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也可以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聖戰才開始不久,就有那麼多接二連三的變數,這可不是好兆頭,德弗特洛斯倚著柱子、身影半隱藏在陰影之中,從雙子宮門前眺望出去,聖域附近的風景一覽無遺,遠看還是一派寧靜祥和的景象,但那都不過是表面的假象而已,聖域的敵人不知何時又來襲擊。
冥王軍、阿斯普洛斯,他所尊敬的兄長。
早上發生的一切彷彿是一場夢,卻鮮活而真實得令人疼痛,目送那三個身穿冥衣的身影遠去,只餘一地的打鬥痕跡及傷員,還有——場面有夠混亂的,年紀最長的希緒弗斯當機立斷地下了命令:史昂先行護送阿嘉莎去安全的地方,一方面等待聖域派人來村子善後,一方面以防冥鬥士再前來羅德里奧村襲擊;受了重傷的雅柏菲卡馬上回去聖域接受治療,然後那一個一直扶著雙魚座的陌生少年倏忽就開口打斷了那沉穩的說話,在場的人、除了算不上是完全知道全部的來龍去脈、但好歹也是有些了解的德弗特洛斯之外,聽了他的要求不禁愕然。
他表示要跟他們一起回去聖域,亦要帶上晴天,希緒弗斯當下眉頭一皺,對方來歷不明,還不畏懼那毒血,亦明顯不受影響,著實可疑,沉思了一下,教皇的小宇宙就恰好傳來,說讓那少年前來,亦准許他的要求,才踏入雙魚宮,就已經見到了守候多時的教皇和女神,賽奇瞥了他們一眼,就朝艾瑞爾微一點頭,看起來很熟稔的樣子,德弗特洛斯剛把依然昏迷的少女在一旁放下來,就看見了那個很纖弱的少年,一手握著權杖、一手放在雅柏菲卡的額頭之上,口中吟誦著古老而晦澀的咒文,片刻他就沉睡過去。
暫時處理好一切之後,教皇就召集眾人在教皇廳開會,正式地向他們介紹了艾瑞爾的身份,還有晴天置於他的重要,眾人微微一愣,隨即就進入正題,除了擔憂冥王軍的進攻,還有——阿斯普洛斯已經叛變了,話音剛落,四下無聲,那一刻,幾乎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德弗特洛斯身上,他長年過著隱姓埋名的生活,從來就不習慣成為焦點,但他很平靜地說出當時的情況,眼神淡淡的,嘴角微揚,回想著兩年沒見陌生而熟悉的身影。
那個真的是他的哥哥嗎?黑髮紅眼,邪惡暴戾。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冒了出來,馬上就被他反駁了,是,那的確是阿斯普洛斯,是他以前那溫柔的兄長——但現在呢?變了,不,他還在乎晴天——那是當然的,因為在他看來,她依然一心一意地向著他,相反,弟弟已經成為了叛徒了,親手殺死兄長的叛徒。
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心神恍惚,因為一方面他依然平靜地敘述當時發生的事,他們又討論了一會兒,雅典娜決定親自去維持聖域的結界,但她明顯是有些不放心的,眼見她如此,知道她內心的想法,雷古魯斯就說稍後會去看一看晴天,但她依然沒有醒來,直到晚上也沒有,艾瑞爾看了看少女,臉色微變,只是淡淡地說她很快就會醒來。
夜深。雙魚宮南側的客房,房內一片昏暗,窗戶緊閉,深紅的印有玫瑰暗花的典雅帳幔垂下來,隱約可見薄被之下的一抹人影,床邊站著一個男人,眉頭深鎖,飛快地瞥了一眼坐在床頭憂心忡忡的女人,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床上,雙目緊閉的少女看起來蒼白無比,彷彿是被一團陰影所籠罩,男人拉起了她的手,把她的手心朝上,只見那白皙柔軟的掌心之上,赫然是一個猶如是刺青的黑色圖案,在漆黑的烈焰焚燒的一個沙漏,詭異而妖嬈,杳馬見狀只是冷笑,兩指並攏放在那礙眼的東西上,聚精會神地把力量輸入去,圖案才逐漸淡去而消失不見,帕蒂塔這才暫時鬆了一口氣,輕柔地撫過女兒的長髮,微微抬眸,「晴天會醒來吧……」
從早上昏迷至今,全然沒有一絲清醒的跡象,那個少年看了看她的情況,發現那根本不是傷病或者是她自身體弱而造成的昏迷,趁著眾人不為意去找他的老師,因為那是他也沒有能力解開的邪惡咒術,不過……即使他不去找普羅米修斯,他們也會來看晴天的,畢竟他們也隱約察覺到有些不對勁了。
「別那麼擔心,親愛的,她會很安全的。」
如同往常一樣嬉皮笑臉地拉起妻子的手,唯有那眼神是全無半點笑意,冰寒徹骨,腦海中彷彿又浮現了剛才已經抹去的圖案,於黑色烈火中焚毀的沙漏,這是在警告說倒數已經開始,時日無多了,但這確實是事實,他現在所能做的只是暫時壓抑著那咒術的影響,並不是完全消除了,而對方顯然也知道,所以這的確是一場倒數啊,那些東西竟然在這個時候找上門了,不過千年,實力已經壯大到這個地步嗎?這根本就是挑釁。
她反手用力一握,帶著幾分焦急,緊張地望向他,那樣專注的眼神彷彿是想尋求一個答案,他只是瞇了瞇眼睛,心裡卻驚訝她很久沒有露出這樣無措的表情了,「為甚麼會這樣的,我不明白為甚麼選擇她——」
「原因顯而易見。」帕蒂塔話才說到一半,就被另一把聲音打斷了,撇開的窗台之上,一個年輕的青年長身而立,衣袍翻飛,對他們一笑,足尖輕點,躍到地上,寬大的銀灰衣袖輕輕飛揚,在夜色中彷彿沾上了星光似的,「因為她是時間之神的女兒,亦是執掌治癒之力的家族所認定的守護者。」
「你是老眼昏花到這個地步嗎?普羅米修斯,她一來沒有繼承任何力量,無論是我,還是帕蒂塔的也沒有,二來那所謂的守護者,不過是個有名無實的等閒角色,那些混帳東西也知道得很清楚。」
即使知道普羅米修斯沒有惡意,杳馬還是看他很不順眼,對於這個只比自己小一輩的神祇,他有的更多是警惕和忌憚。雖然自己在力量上是壓倒性的,但那老奸巨猾的先知,動起腦子來,絕非泛泛之輩,也許杳馬是喜歡看著眾人在舞台劇上起舞,看著那些混亂而糾結的事情發生,但發生在晴天身上的每一件事,儘管是帶著看戲的心態,在必要的時候,他可不能忍受別人侵害他的所有物,天馬是自己在這次聖戰中所滴下的水滴,身為天馬座,極其需要成長,因此不會插手那麼多,但對於晴天這個意料之外的女兒——越長大越可愛,越來越像帕蒂塔了,只是性情完全不像他們任何一個,而妻子又完全是把這個女兒當成是掌上明珠,雖然不想承認,可是那個小小的柔弱姑娘其實是很可愛的——不時去逗一逗她,心情也好多了。
彷彿沒有注意到杳馬越發難看的臉色,青年笑著接下道,「就是因為他們再清楚不過,才會盯上她的,晴天這次的昏倒並非偶然,這只是小試牛刀的警告,卡伊諾斯,你知道他們的目的,他們最想警告的人,其實就是你。」
杳馬眸色一沉,笑容斂去,鋒利而無情的眼神直直地落在對面的人身上,怒氣伴隨著逐漸湧上的壓逼感一點一點地在這個空間漫延,普羅米修斯神色自若,帕蒂塔眉頭一皺,抬手輕輕拍了拍丈夫,搖了搖頭,沉默了片刻,普羅米修斯建議另找一個地方再說。
屋子裡面空無一人,沒有點燈的昏暗環境,顯得有幾分死氣沉沉,那是當然的,因為這屋子比較年長的女主人現在身在遠方,比較年輕的那一個因為身體關係還在聖域,猶如是進了自家家門那樣,有名的先知微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
「請坐吧,看來今晚會很漫長。」才剛坐下來,普羅米修斯就緩緩開口,他說得很慢,一字一句,但每一個音節都清晰而富有力量,彷彿揉合著他的一部分智慧,「卡伊諾斯,你是少數倖存的神祗之一,而且立場不定,擁有強大而深不可測的力量,還保留完整的記憶,要是你徹底回復時間之神的身分的話,會影響他們的計劃,他們就是忌憚你會插手——畢竟雅典娜現在還沒想起聖戰的真相,哈迪斯嘛,雖然還被那個叫亞倫的少年壓制住,但只要聖戰依然持續就好了。」
杳馬聽罷沉默不語,一直盯著他,唇邊的笑容不曾淡去,然後就低著頭把玩著手中的懷錶,又把它放回衣袋之中,不知在想甚麼,帕蒂塔看了看他們兩個,只見他們一時三刻都不會再開口了,站起來走到窗前,漂亮的眼眸平靜地注視著夜色。
「只要聖戰還繼續,就可以引出潛伏於大地的黑暗,再把那些東西全部清除——從神話時代至今,我追隨著雅典娜大人,就是陪伴她執行這項任務。」從神話時代之今,千百年來,輪迴似的聖戰,從來沒有終止,而現今這個時代,就是機會了……當初的事情太複雜,現在回想起來,也要慢慢地整理一番。
良久,普羅米修斯站起來,轉身走進廚房,端著茶水出來,細細地品了一口,滿足地微微閉上眼睛,彷彿是在回憶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所以說雅典娜和哈迪斯的合作很成功——未來已經開始改變了。卡伊諾斯,你看到的未來,和我所預知的是不是一樣呢?好像陷入了一片迷霧,你永遠不會知道迷霧背後隱藏了甚麼,但你每走一步,都可能是足以改變命運和未來的,一切還是未知的。」
語畢就轉向杳馬投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對方微微一頓,神色平靜地看了看手中的懷錶,輕快的語調之中帶著一絲玩味而危險的詭異,「雖然我不太喜歡參與舞台演出,但看來這一次我不得不參與了。」
*
那個不久之前還意氣風發、高傲自信的男人看起來有幾分煩躁地站在書櫃前,皺著眉頭深思,粗魯地取下一本書,隨意翻了一下,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資料,又把書丢到一旁,地上、角落已經散落著好幾本不同的書,書厚重而古舊,無一不是書寫著密密麻麻的文字,沒有意料之中的掉落地上而發出的聲響,而是一陣安靜。
修長的手指扣住書櫃,微微側身去看,黑色的長髮在肩頭流淌,只見那一本本應落到地上的書正被一隻手拿住,明顯是剛才被人在空中接住了,可以不被察覺地接近他的人也不多,就只有——那個捉摸不定的古老神祗,平淡的嗓音響了起來,低沉好聽,這不是單純的發問,從那微微上挑的尾音中可聽得出來,阿斯普洛斯此刻的心情非常不好,他要的是馬上就得到的答案,「她怎麼了?」
「真看不出來,你原來那麼重視我那可愛的女兒。」杳馬晃了一晃手中的書,咧嘴一笑,大大咧咧地蹺起二郎腿坐在沙發上,飛快地翻了一下裡面亂七八糟的治病藥方,又把那可憐的醫書往後一丢,不過可惜——也許她無法等待你帶她離開了,即使你們將來可以在一起,日子也注定不會長久,你會失去她的……在日後漫長的日子中,為當初對她的那麼不上心而感到痛苦,你是無法得到她的……日夜只能在回憶之中尋覓她的身影……
至少——這是他現在所能看見的未來,因為某些東西依然潛伏在她的身體裡面,要是邪惡甦醒過來的話,她的靈魂將會被徹底地摧毀吧,對吧,就是想告訴他,她的靈魂有多脆弱,當初費盡心思想保護的女兒很快就會死去了,她的命掌控在他們手上,隨時就會因為他們的一個決定,就如同捏死一隻螻蟻那樣簡單,比他還喜歡玩弄人,而且比他還玩得過火了,不過——如果他們真的想玩的,他樂意奉陪,只是他會清楚讓他們知道得罪他的下場,就要有勇氣承受他的怒火,也許他應該可以開始好好想一想怎樣讓他們記住教訓。
神祗不著痕跡地再次打量面前的男人,挑了挑眉,相比兩年前,阿斯普洛斯是強大了不少,要不然聖域那方面也不會那麼緊張了,不過即使被聖域視為威脅之一,可是——還是不足以去保護晴天,首先已經是完全不知道聖戰最初的來龍去脈,其次是,現在的他再強大也好也無法與那些邪惡匹敵,憑甚麼去守護,當然,他是絕對不會承認最大的原因是他和帕蒂塔還沒有急著把女兒送走的打算,所以你還是繼續掌握你所知的就好了。
「沒事,只不過是一時承受不了這重大打擊而昏過去,你也知道,她的身體一向不好,而且兩年前還大病一場,好好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對方依舊吊兒郎當的笑臉中看不出任何破綻和端倪,阿斯普洛斯才勉強點了點頭,微微低下頭來,看著自己的雙手,彷彿還能感受到當時抱著少女的觸感,那麼輕盈、柔軟、脆弱,他當時曾經想過,要是她當時睜開她那一雙溫柔而美麗的眼眸,令他的身影佔據了她盡個世界,他就會馬上改變主意,立即帶她離開,留在他身邊,她就不用繼續受思念所折磨了,但她沒有,只是安靜地躺在他的懷中,那看來真的不是時候了。
阿斯普洛斯明顯有些心不在焉,看他的表情,杳馬就已經知道他在想甚麼了,哎呀,看來他的女兒的吸引力還真大。心裡有幾分難以言明的欣慰和自豪,但另一方面,莫名的酸澀亦隨之泛起——怎麼這個男人當初就輕而易舉地得到了晴天的心,雖然如此,可沒有拐走得那麼容易。帶著幾分惡趣味地開口,笑容依然惡劣得令人厭惡和反感,說出的說話是一點也不令人討喜的,「我突然在想,改一下劇本應該不錯,趁她還沒醒來,修改一下她的記憶,讓她只忘記了你一人而已,怎麼樣?我那個可憐的女兒現在可想你想得辛苦,肝腸寸斷,還以為你已經徹底消失了,要是她醒過來,她會有多悲痛,你——捨得嗎?我可一點也不捨得。」
猛地回過神來,抬起頭來,死死地盯著那個身穿禮服的男人,下降了幾個語調,紅色的眸子全無半點溫度而令人心寒,走上前,抽走了杳馬手中把玩的飾品,放在桌上,「你可以試試看——」
陶瓷器和桌子的碰撞之間發出了清脆的聲響,杳馬看了看已經出現了細微裂痕的擺設,抬頭滿不在乎地咧嘴笑開,漫不經心地轉著話題,「火氣真大,開個玩笑而已,話說——從冥王那邊回來了?」
「亞倫急著拉攏我而已。」淡淡地回答,轉過身去,倚著窗邊回憶當時的情景,被那個叫輝火的冥鬥士急召回來,亞倫遣退了所有人,單獨在畫室和他會面,開口的第一句就問他滿不滿意這次的久別重逢,意味深長地微笑,早已知曉這個少年的算計的他只是靜觀其變,長久的沉默中,阿斯普洛斯的唇邊泛起了一抹冰冷的淺笑,反問亞倫難道就不怕被揭穿。
「所以才需要你的幫忙,我一直在計劃著一個最終的作戰之地,我打算全盤交由你負責,反正你最近也無事可做了,聖域對你現在絕對是有所防範和戒備,短時間之內,你也不會有甚麼行動,倒不如——幫我設計聖域一方的葬身之地。」
亞倫看出了這也是他的願望,也符合了他要向聖域報復的目的,這是個完美而合理的要求,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因此他也答應了,黑色長髮的男人終於忍不住低低地笑起來,這次的聖戰,比想像中還有趣多了。
*
位於冥界第六獄第三谷和第七獄第一壕之間的血之大瀑布,有一棵從神話時代開始就吸瀑布之血生長的大樹——冥界的木欒子,沿沿不絕的紅色鮮血從瀑布的上方傾瀉而下,嘩啦嘩啦的水聲幾乎要掩蓋說話的聲音,在冥界灰暗的天空映襯之下,越發顯出一種詭異而可怕的美感,壯闊而澎湃的景像。
三個人站在下方震驚地盯著眼前的景物一會兒,馬上決定從底部沿著石壁攀爬上去,屹立於瀑布頂部的參天大樹看起來遙不可及,但天馬一心只想趕快完成這項任務活著回到地面去,他還有和亞倫之間的約定,還要去見薩莎,還要回到晴天的身邊去,如果那個男人趁他不在的時候,去帶走了晴天,那就糟糕透了,絕對不可以再讓他去見晴天了!兩年前他已經把她害慘了,現在好不容易過去了兩年,才令她勉強好起來一點點,要是他再度出現在她面前的話,她的生活絕對會再次被擾亂得一塌糊塗。
有一些事情,即使晴天沒有說出口,也極力去掩飾,但他這個當哥哥的絕對是心知肚明的,晴天根本完全沒有忘記阿斯普洛斯的打算,那怕那個叫艾瑞爾的人把她照顧得很好,温柔對待,呵護有加,可是她表現出來的感覺客套而保持了一段合適的距離,只是像在對待一個很重要的朋友,畢竟她的手上還戴著戒指。
而且——晴天剛回來不久之後,夜裡他問准了童虎,那天晚上到她家裡,陪伴她一起吃晚餐,過後他們兩兄妹一同坐在沙發上,像小時候那樣子說說笑笑聊著天,他向她訴說著這兩年來訓練生活的一點一滴,她在不知不覺之間竟然睡著了,她在客廳睡著絕對會著涼的,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來,懷中的少女輕得令他有點心疼,輕輕地把她在床上放下,替她蓋好了被子,此時他卻錯愕地聽到了不可置信的說話。
她深陷於夢魘之中,囈語喃喃地響了起來:阿斯普洛斯……她作夢也唸著那個男人的名字,晶瑩的淚珠從她眼角滑落,根本從來就沒有一刻忘記過他!她至今還活在有他的回憶之中!他在黑暗之中坐在她的床邊,守候了她一個晚上,翌日她醒來的時候看見兄長端著親手做的早餐來,有些驚訝,微笑而感動地把那一份普通至極的早餐吃得一乾二淨,他看著她眼角之下淡淡的烏青,以及那略顯憔悴的臉龐,深知她睡得不安穩的原因,如果她兩年都仍未走出來,他發誓從那一刻開始將不惜任何代價令她擺脫那個男人,所以他一定要趕快回到地面上去。
良久,察覺到有甚麼不對勁的天馬猛地回過神來,時間好像……突然停止了……!?
「啊,我還以為又是迷路的死人或者冥鬥士誤闖進來了呢。」空靈的聲音從瀑布裡面傳了出來,他警惕地往聲音的方向望過去,只見一個金色的巨大光球穿過瀑布而出,光芒散去,金色的長髮不斷翻飛,那閉著雙目的男人盤坐著,那一身黃金聖衣在此刻看來是那樣的格格不入,「天馬座的聖鬥士啊,在今世你又再次和冥王對立了嗎?」
初次見面,一開口就是令人完全摸不著頭腦的莫名其妙的說話,天馬驚訝於在此時竟然出現了黃金聖鬥士,而且對方那充滿攻擊性的小宇宙,簡直就像是……敵人……來者不善。但是,無論接下來會有甚麼事情發生,也阻止不了他要回到地面守護那些人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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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米爾。
「他們會成功吧?」女人微微俯身看了看全無生命氣息的少年,波浪的卷髮傾瀉下來,只見那一張尚帶著幾分稚氣的臉和晴天是如此的相似,不禁帶著幾分牽掛和憐憫,明亮的眼眸泛起濃濃的質疑,皺了皺好看的眉頭,抬頭看了看那一張和某個男人幾乎無異的臉,抿唇一笑,明顯是赤裸裸的不信任。
白禮面無表情地回望過去,和女性相處已經是一種深奧得花上百年也許也得不出任何明確結論的學問,而應付莉拉.希貝爾這一種永遠不接理出牌、一不留神也許得罪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坑的麻煩——劃掉,強勢女人,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試著和她硬碰硬,裝裝若無其事的樣子就好了,從表面看上去依然是威嚴的長老大人,聲音還是四平八穩的,沒有太大的感情起伏,「就那麼沒信心?」
美艷不可方物的女人盈盈一笑,慵懶地直起身來,稍稍活動了一下身體,一副驚訝不已的模樣回頭瞥他一眼,「沒辦法,因為你們畢竟是兄弟,還是雙生兄弟,我怎麼都覺得你們一樣的不可靠——不對,男人一向也不太可靠的,抱歉,我都差點忘記了。」
身為帕米爾的長老,白禮有的更多是氣度,除了氣度還是氣度,歷盡二百多年的洗禮令他格外沉得住氣,即使心裡已經掠過一連串各式各樣、沒有你想不出來的反駁和吐槽,就像年輕時候的那樣互相針鋒相對,記得以前即使他和賽奇聯手也很少有說得過這個伶牙利齒的女人的時候,那是血淋淋的教訓和經歷,默默把自己的思緒從回憶中拉起來,繼續神色自若地和她的狡黠的眸子對視,絕對不可以和她一般見識——她根本就是等得無聊得發荒而要找人陪她拌嘴打發時間而已,他可不會那麼輕易上當,沉默不語。
莉拉只是若有所思地淡笑,轉身走到門前,倚著門框,好聽的聲音彷彿從遙遠的時空傳來似的,帶著幾分飄忽,「明明一樣都是雙生兄弟,怎麼可以差那麼遠了——罷了,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插手再多,始終也未能管得著那些年輕人的事,當初該提點的、該暗示的也做了,路是他們自己選擇的,我也不能阻止啊……」
白禮心裡當下就明白她所指的根本就是阿斯普洛斯和德弗特洛斯的事,她完全無法忘掉那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她可是很重視那個叫晴天的小丫頭,而好死不死她心疼的乾女兒就被阿斯普洛斯傷透了心,倒難怪她會記恨,她一直是個小心眼而又極其護短的女人,憎愛分明,極其有手段而又深藏不露,阿斯普洛斯背叛一事已經正式地搬上枱面,她也有了可以光明正大地對付和針對那個人的理由,只怕她如今不知在計劃著甚麼鬼主意——只要別把主意打到其他人身上就好了,他默默地想著,良久,還是忍不住開口就吐槽了一句而已。
「還是那麼潑辣,莉拉,真不知道他當年到底看上你那一點。」
「我與生俱來的獨特人格魅力。」落落大方地回眸一笑,她滿意地欣賞著對方那一下明顯怔住的僵硬表情和依然有些微扭曲的嘴角,越發愉悅。
半晌,突然眉頭一擰,話題一轉,語氣驟然嚴肅起來,「說起來,你來了這麼久,還沒告訴我你到底是來幹甚麼的,無事不登三寶殿,莉拉,你的目的可不簡單,你從希臘前來帕米爾,到底是為了甚麼?」
「當然是來——看一艘船。」
他神色一凜,在她話音剛落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她所指的是何物,只是她的笑容依然慵懶而高深莫測,教人一時片刻完全無法看穿她內心真正的想法,希望之船的事,所知的人何不多,何況這可是重大機密之要,如果是她真的靠占卜得知的,那她絕對比想像之中可怕,他要對她重新評估了;若然不是,那麼她到底是從甚麼渠道得知——看出了白禮眼中的疑惑,莉拉只是慢條斯理地接下道,「從一個朋友口中得知的,還是——永遠站在人類這一方的良師益友。」很多年前的一次結識,令她得知更多她原本也不知道的事情,也開始參與其中。漫不經心地繞著一縷髮絲,隨即又回復了平日令人看不出任何看法的嫵媚笑容,眸中掠過一絲深沉。
*
不論在人間,還是冥界,戰事依然如火如荼地進行,巨大的女神像之下,正是手執黃金杖不分晝夜地燃燒小宇宙維持聖域巨大結界的薩莎,不遠處的台階之上,還有一個失了神坐在台階之上的少女,再遠一點的地方,還有沉默地守在一旁的亞特拉,紫髮少女緩緩睜開眼睛,聲音雖然帶著掩飾不住的疲憊,卻極其温柔,「可以讓晴天過來一下嗎?亞特拉。」
少女安靜地跟著他走了過去,少年退下,她坐在薩莎腳邊的台階之上,身上淺灰色的衣裙隨風翻飛,顯得她更加瘦削而蒼白,髮絲上的月長石髮飾閃閃生輝。
薩莎低下頭來,輕聲開了口,「晴天,我……一句也好,請你跟我說話好嗎?至少……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呆若木偶的少女微微一愣,沉默地低下頭來,再極其緩慢而平靜地搖了搖頭,她的消沉,薩莎看在眼內,晴天自從醒過來的那一刻起,沒有說過任何一個字,對於外界的反應總是愛理不理似的,完全無法提得起勁,失去了動力和目標,就好像丢失了靈魂那樣。
薩莎曾經一度擔心晴天會失聲痛哭,徹底崩潰,但她竟然連一滴眼淚也沒有,只是一反常態的安靜,這樣才更加可怕——她還活著,只是已經心碎而死了,把自己的心放逐,潛意識地拒絕了所有人,艾瑞爾曾經試圖把她喚醒,最後只是皺著眉頭輕嘆:心病還需心藥醫。
薩莎看著栗棕色長髮的少女手腕上的花環,見自己的小宇宙暫時還可以保住她一陣子,一番掙扎之後還是選擇保持沉默,其實——只要告訴她阿斯普洛斯已經回來的消息,絕對可以令她重新振作,但沒有一個人這樣做了,得知了真相,反而把她推入另一個更為絕望而痛苦的境地,所以他才還沒有和她團聚吧,所有人都深知,阿斯普洛斯也好,薩莎、天馬、聖域一方等人也好,於她而言,也是無可取代的存在,而她也很難作出取捨,因此真相至今才仍然隱藏,突然有些慶幸晴天只是一個普通女孩而已,對小宇宙方面沒有任何感知。
雖然如此,但為了晴天的健康和安全著想,經過了一番慎重考慮後的薩莎建議讓她來聖域小住一陣子,良久,原本寂靜的環境之中,一陣清脆的金屬碰撞聲和腳步聲漸近,那人在薩莎面前半跪下來,開口和女神的交談也沒有喚回晴天的注意力。
*
快要成功了,只差一點點,可以封印冥鬥士、阻止他們復活的念珠快要完成了,驀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遠方一點光亮——首次見到的光亮,下一刻,腦海中突然浮現了一把陌生的聲音,『為了製作念珠,竟然可以做到這個地步,我還真佩服你,處女座的阿釋密達。』
對方的小宇宙顯然在他之上,悠遠、古老而深沉,令人不由得肅然起敬的力量,金髮男人的唇邊禁不住泛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你是——呵,看來所謂的真相也快浮現了,閣下竟然出現於此。』
『處女座,這不是你的終點,你的價值可不只是製作念珠而已,你還要繼續看著這一次聖戰的變數,還有下一個時代的、最終的聖戰,這是你們的幸,也是你們的不幸,是這個時代賦予你們的責任和命運,你可以說這是計劃的一部分,但我更加願意稱之為命運的協奏曲,而且她可是配合我而已,而且——更何況這次是既定的、你們每一位都如此重要,可不能就此隨便離去,時機到了,該來的始終會來的。』
『既然如此,看來我不得不參與了,不過,按照慣例還是要先道別一下,可不能白白浪費這種難得的離別氣氛——即使很快又會在適當的時候見面了。』
*
「薩莎……」晴天坐了很久,一動也不動,剛才阿釋密達前來的時候那些細細的反應彷彿只是一場幻覺而已,紫髮少女除了要維持結界之外,亦要分神去不時注意好友的情況,良久,少女忽然輕輕地開了口,輕得像一聲嘆息,一向軟軟的聲音微微沙啞,好像是大哭一場之後那種無力又帶著幾分釋然的感覺,她抬起頭來,夕陽般美麗的眼眸終於重新注入了幾分暖意,稍稍定神,她開了口之後,又沉默下來,好像是在很緩慢地思考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停頓了很久,又陷入一片深思。
薩莎微微側耳傾聽,耐心等待,笑容溫柔婉約,不是幻聽——這是一個好開始,至少她願意開口說話了,代表她應該開始逐漸、亦願意從自己封閉的內心走出來了吧?那怕她的傷痛也許不會痊癒,片刻,晴天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慢慢地穩住了仍然虛弱的身子,靜靜地注視著薩莎好一會兒,遲疑了一下,低下頭去,終於輕聲接著道,「我去給你拿些食物和水吧……」
還沒等紫髮少女有任何回答,晴天就已經走下台階,薩莎其實想和她說,用不著那麼麻煩了,但轉念之間就想到這樣也許才令她有所寄託,也不忍拒絕她的一番好意,看著她的背影點了點頭,內心就是一陣悠長而無奈的嘆息。
此時,栗棕色長髮的少女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怔怔地看著她,一抹淡淡的微笑於唇邊綻放,哀傷而溫柔,「謝謝……還有辛苦你了……一直以來,很抱歉……」
薩莎強忍淚水,她覺得一切也值了,以前的那個晴天終於回來了,她會好起來的……只是她不知道晴天在轉身的那一刻,又回復了那悵然的表情,失神地往下走,不料就迎面碰上兩個人,她一時愣住,竟然就這樣在原地怔怔地看著對方,彷彿是在努力回想那兩個人是誰似的。
「日安,晴天你是打算去哪裡?」
「我打算去見一見艾瑞爾,然後拿些食物和水給薩莎……」
希緒弗斯和艾爾熙德對視了一眼,然後就低聲告訴他自己稍後才去覲見女神,當先行一步的山羊座也離去之後,只剩下他們的時候,射手座逕直來到她面前,露出了一抹溫和的笑容,「我送你去吧。」
少女沉默地點頭,輕聲道謝之後,低著頭安靜地跟在他身後,盯著對方的影子走路,在她再次恍神的時候,他突然停下腳步微一回頭,她險些就撞了上去,他伸手扶她一把,低下頭來細細地打量她,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淡淡的憂色和關切在臉上浮現。
「雅典娜大人很擔心你……很多人都很擔心你。」雷古魯斯三不五時就抽空去見她,每一次都失望而歸,見到希緒弗斯的時候不免問他怎樣才可以令人的精神好起來的方法;總覺得自己要負起天馬對晴天的那一份責任的童虎束手無策,自責不已;艾瑞爾經常看著她就不禁眉頭深鎖、疼惜地握住她的手卻久久得不到任何回應……
她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地抬頭,又重新低下頭去,「……很抱歉……」
「這不是你的錯,而且——我也很抱歉。」
所有人也很抱歉,但為了大局著想,不得不對她有所隱瞞,如果阿斯普洛斯對她還有感情的話,也許……她是可以勸他回頭的關鍵,無奈現在時機仍未成熟,只好暫時對不起她了——他不由得想起了不久之前和女神的一次談話,剛好就是阿斯普洛斯回來的那一天,在教皇廳的會議結束之後,她避開了其他人單獨找他。
「希緒弗斯,我不知道這樣是不是正確,但現在真的不是告訴晴天的好機會,只是我真的很害怕自己的決定是錯的……」少女低著頭,長長的紫色頭髮垂下來,他有些訝異地看著她這樣的反應,因為她自從有了成為女神的自覺後,就很少露出這樣脆弱而迷茫的一面。
她是如此重視自己的摯親好友,幸好晴天暫時平安,要不然她一定堅持不住,內心悲痛萬分,先是自己的哥哥亞倫覺醒為冥王,後有天馬座至今還在冥界生死不明,如果晴天也出事了,她怎麼承受得了——他也不希望她不斷地承受那麼多的痛苦。
他半跪下來,抬頭專注而堅定地凝望她,「雅典娜大人,你所做的只是為了保護朋友,放眼現在的情況,這已經是最好的方法了。」
她這才慢慢地點了點頭,轉身抬起頭來,仰望著那無邊無際的璀璨星河,他站起來,走了幾步,在離她有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來,彷彿是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他們之間隔著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那纖弱而堅定的背影總是那麼令人心痛而難過,但也只能把最真實的情感深埋心底,於是他只能平靜地轉入另一個話題,「那麼女神大人,您的記憶,恢復了嗎?」之前的一個晚上,她隱約對他透露了自己有些重要記憶還處於空白一片,怎樣也找不回來,還吩咐他暫時對教皇保密,只當成是兩個人之間的秘密。
紫髮少女那一刻於星空之下的美麗回眸慢慢淡去,希緒弗斯重新回到現實之中,看到晴天聞言一怔,這才抬起頭來,嘴角隨即扯出了一抹苦澀而無奈的笑容,米諾斯當天所言,其他人理所當然是知道了——怎麼可能不知道?希緒弗斯的歉意,是對兩年前發生的事?還是另有原因?她不知道,也不願再費神去多想了。
男人只是不著痕跡地瞥過她手上的戒指,目光平靜似水——但你明顯沒有忘記,「無論如何,請多保重。」
「我明白——我也不會再這樣了……」既然從一開始就預料到有今天這樣的結局,她又何必再悲傷下去,一切只是她自作自受……她自身的愛和希望從一開始就是虛幻的,她所做的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這就是真相……她虛度了兩年才猛然醒覺的慘痛真相……
即使他復活了,也不會回來找她的。
即使他復活了,他們的幸福也不會長久的。
即使他復活了,到了最後,他不是也要離去。
接下來就是一路無言,走進雙魚宮,不消一會兒就看見了從轉角處捧著一盤熱水出來的阿嘉莎,晴天看了看她走出來的走廊,然後就和希緒弗斯一起走了進去,只見盡頭只有一扇門。
輕輕地敲了敲門,因為要留下來好方便照顧傷者的艾瑞爾打開門的時候微微愣了一下,接著就微笑著踏出房間輕聲把門帶上,關門之前,一瞥之下已看清了在床上躺著休息的人,直接來到了偏廳之中,兩個人先是討論了一下雅柏菲卡的情況,接著就安靜下來,晴天微微抿著唇,安靜地觀察著窗外的景象,目光淡淡的,看上去好像所以的情感也隨風而去了,在長久的寂靜和沉默之中,少年走到她面前,半跪下來,握住她冰冷的手,意料之外,她首次沒有任何抗拒的意味,見狀他抬手輕輕地撫過她的長髮。
「晴天……不要把自己逼到走投無路,你會把自己逼死的。」
「嗯……我不會再這樣下去了……」少女夕陽一樣的眼眸不著痕跡地掠過一絲複雜情緒,然後對著他莞爾一笑,淚水滑過她的如花笑靨,真的是最後一次了……也許是最後一次這樣麻煩你們了……
艾瑞爾微微瞇起了眼睛,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心裡輕嘆——是這樣才好,但她的表情很真誠,看不出任何破綻,雖然對於她的保證仍然存疑,但依然站起來輕輕地擁抱了她一下,你比我想像中還愛他……你對他的愛,果然是一把雙刃劍,可以輕易令你獲得力量和勇氣,又可以輕易令你崩潰、潰不成軍,她渾身一顫,最後有些僵硬地抬手回抱,他才接下道。
「晴天,你要堅持走下去,無論發生甚麼事,我都有責任在你身邊的。」只要你熬過這一段艱難的日子,你終究會苦盡甘來的,那怕是要我看著你回到另一個男人的身邊,有時候我是挺羨慕他的,人們總是死了就一了百了,帶不走任何東西,但他明顯是把你的心帶走了,一開始,我只不過是對你有些好奇、心疼而已,沒想到兩年的相處竟然換來這種結果也許是自作孽。
「我知道,我一定不會那麼輕易地放棄……」晴天的語調很輕快,彷彿回到了以前樂天知命的日子,一時忽略了她的不對勁。
他們各自要注意和處理的事情有很多,因此也沒有太留意——薩莎身為雅典娜,責任重大,而那些黃金聖鬥士也各自要應付敵人和聖域的防衛,艾瑞爾還要費神配合和思索老師的計劃應該如何繼續,因此彼時他們仍沒察覺,那不過只是她的迴光返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