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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Act XI ...
一片寬廣無垠的藍色溫柔而寧靜地把世界包圍,往上仰望,陽光微曛,從指縫之間穿透的微風舒心輕柔,如同是海寧芙翩躚而去時溜走的裙擺,轉眼之間就不見蹤影,唯獨留下一抹婉轉朦朧的倩影。原本的平靜海面被吹皺了,一艘巨大的雪白遊艇倒映其上,可見甲板上有四抹身影圍坐在一張白色圓桌旁,都作頗為正式的打扮,怎樣看也不是單純出海渡假。
當中年紀較大的黑髮男人一身黑色燕尾服,頭戴黑色高禮帽,漫不經心地撥弄蝴蝶領結,要不就一直有一下沒一下地戳着懷錶的幼細銀鏈,無聲地細數着秒針轉動的節奏。在他一旁的少年穿着純白西服,看着面前的紅茶不知在想甚麼,低垂的眼眸和藍色髮絲倒映其中,彷彿染成一片似海的廣闊蔚藍。
年紀最小的少女端莊優雅,米白色長裙恰恰及地,袖子長及手肘,寬鬆飄逸,如同紫藤一樣的紫色長髮盤起了一個小小的髮髻,繫上了一個金製的橄欖枝葉髮式,顆顆祖母綠寶石雕琢成橄欖的形狀,精緻典雅,仿如女神降臨。至於她身邊的黑髮少女卻擁有一種教人驚豔的嫵媚美感,看上去比她大上幾年,雖則優雅,但骨子裡卻多了幾分慵懶,黑色的長袖及膝洋裝勾勒出她曼妙姣好的身段。
此次會面是由導演神塬先生安排的,邀請了合作多年的古拉杜集團出席,還有海因斯坦家族和梭羅家族的代表——表面看來的確如此,但事實上,只是時間之神想和聖域、冥界和海界來一次會面而已,遺憾的是,海皇至今還沒覺醒,因此也未能察覺到其他三人之間的異樣暗湧。
杳馬看來心情不錯,只是跟他接觸過的人就知道,他如今的笑容着實詭異,明顯是在打甚麼主意,而且還是要把主意打到海皇身上。何況,自從前陣子晴天在北歐經歷變故後,無論精神還是身體的狀況也很差;至於回到雅典後,又暫時只和阿斯普洛斯待在一起,種種的事情,根本不可能令這位惡劣的時間之神心情好起來的。
不過說真的,潘多拉雖然對時間之神印象很差,但對此次會面也無太大的異議,畢竟如今的局勢越發不明朗,北歐那邊已經自顧不暇了,海界還處於混混噩噩的階段的話,到時候單靠聖域和冥界可撐不下去,令海皇盡快記起神話時代的初衷才是上策。晴天的事完全就是一個慘痛的教訓……帕蒂塔也不時憂心忡忡地跟她談起此事,只是他們所有人,至今也不知道應該怎樣告訴安娜而已。
此刻的沙織則隱隱有些不安和擔憂,思緒也好像已經漸漸遠去。
之前對付厄里斯的時候,完全是一場幾乎沒有開打的惡戰:阿里曼那一方不知為何竟然有一個擁有時間之力的神秘少女,在響子身上屬於厄里斯的小宇宙和力量被抽走,而且也被重傷,估計醒來之後,也很難回復從前作為聖鬥少女的力量,偏偏里格爾一直不眠不休地守在她身邊;至於神殿被毀後,紛爭的種子、邪惡之種卻散落整個聖域,令到前陣子剛經歷了十二宮之戰的重創的聖域上下陷於不安,一眾聖鬥士也疲於奔命……
到時候海皇一覺醒的話,想必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而且據時間之神所說,海皇剛覺醒的時候……想必不會是完完全全地覺醒,而是有記憶的缺失……
「感謝各位可以赴約。」
開口打開沉默的日本男人眨了一眨眼睛,越看只覺得不懷好意,只是他隨即又展現了友善親切的微笑,兩手一攤,視線依次掠過三位家族的主人,但是停留在少年身上的時間明顯是最長,而且最後也是重新望向了他。年輕的繼承者淡然迎上了對方的眼神,毫不畏懼,而且也是帶着一絲審視的意味。
「梭羅先生也應該看過我之前遞上的計劃書了吧?」
杳馬輕快地說道,突然脫下了帽子,坐在椅子上朝對方欠了欠身,表情過於滑稽,不知為何,看上去令人覺得他有幾分像是中世紀在宮廷娛樂大眾的弄臣,只是眼前的這個男人,倒不清楚他是真癡還是假傻,怎樣看也覺得不簡單。說不定一個不小心的話,被對方反過來愚弄了還不自知。
「我打算籌劃一齣新的電影,之前已經和海因斯坦家族、瓦爾登家族、古拉杜集團談好了,這會是跨越古今歐亞的電影,要是規模擴大的話,說不定是牽涉全世界。當然了,有一部分會在希臘取景的,想徵用一下梭羅家的大宅、名下的船隻,還有——如果可以的話,再加上海皇的三叉戟就最好不過了。」
朱利安聽到最後好像神色微變,但他的禮儀和教養令他完美地掩飾了自己內心的想法,表情也很快就變得波瀾不驚,彷彿對方剛才所言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潘多拉好像看戲似的喝了一口茶,不着痕跡地給了沙織一個稍安的眼神,心裡卻在想着,這個時代的雅典娜,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努力才行。
此時,杳馬突然又大笑起來。
「哈哈,開個玩笑,梭羅家族掌權了海洋事業,簡直是現代的波塞冬!啊啊,看梭羅先生的容貌和氣質,的確是可能有幾分神祇血統。」
這個古怪的日本男人的說話、語氣、表情、舉止都很誇張,果然如同外界盛傳一樣,而且他怎樣聽,也覺得和平日那些阿諛奉承的人沒甚麼兩樣,又是在他面前諛媚一番,務求利用他家族的勢力達成自己的目的而已。反而是那個日本少女,紫色長髮飄搖,白色薄紗輕晃,婉約的身姿竟然令他產生了奇妙的熟悉感,令人完全移不開視線。
但如果她也參與其中的話,那日後不就是多了見面的機會?
「……神塬先生過獎了,關於詳細的合作,我們可以在接下來、我的生日宴會上商討,到時候,希望各位也可以賞面出席。」
他期待着——再次和她見面的日子。
※※※
都已經很多年沒有來了。
晴天原本在雅典開的這一間咖啡店,自從她六年前左右不得不到阿爾卑斯山那邊的聖‧學院休養,咖啡店就一直處於半停業狀態,阿斯普洛斯只允許她偶爾來開店;如今北歐之行結束,她卻不知為何暫時沒有任何回家的打算,或許是想多花點時間陪伴阿斯普洛斯,於是就乾脆和他一起來這咖啡店小住,當作是二度蜜月。
阿斯普洛斯大多時候都是陪伴她在這一個小小的庭園中打發時間,就這樣在她的身邊看書看風景,但更多的是在看她,那一雙深藍色的眼眸彷彿日益深邃似的,蘊含了太多她最近無法看懂的感情,複雜又深厚,幾乎要溢滿出來把她溺斃一樣,但他骨子裡終究是待她溫柔的,那怕當中深藏着彷彿要把人吞噬一樣的佔//有///慾,莫名有點像阿里曼看她時的眼神也好。
她深知這個男人終究是不一樣的。
三月十四日。
回來雅典差不多有兩個星期,阿斯普洛斯對於白色情人節的到來頗為滿意,只覺得這真的來得是時候。晴天當年曾經在日本讀高中,之後每一年中,他也會抽時間陪她回去日本渡假,她想當然也是很重視白色情人節的了,雖則今年二月的情人節已經開始處於聖戰的緊張氣氛之中,但他也很是清楚記得上個月的時候,晴天也是有為他精心準備禮物和慶祝活動的。
那個少女給其他人都送了巧克力之後,當天的大部分時間也是獨留給他的,她為他準備了一份獨一無二的巧克力,晚餐也是精心烹調、比平日豐富,然後就和他一起安靜地在海邊享用。因為當年他是在夜晚的海邊求婚的、而婚禮也是在星夜之下舉行,於是每年的情人節晚餐,他們也就有了這樣的習慣。
至於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她就會把過去一年的手作本拿出來送給他,每一天也有所紀錄。這習慣是自她恢復記憶後有的,她每一天也紀錄關於他、他們之間的事,無論好的壞的也有記下,就像是他們的共同日記,而且也精心貼滿了不少的照片、貼紙、裝飾等等,可見她的用心,可見她的愛意,她是真的希望補償他二百多年的空白時光。
至於今年的白色情人節嘛……雖然是經歷了十二宮之戰、厄里斯、北歐的阿斯加特、那一股邪惡……而且這一切更加只是開始而已,根本還沒結束,但今年的三月十四,他也已經計劃了和她好好慶祝,至少在這特別的一天中,他希望她可以暫時忘卻所有的憂愁、悲傷,像以往一樣渡過一個幸福又甜蜜的白色情人節。
因此昨天阿斯加特終於有消息傳來,他也決定暫時當作不知道。
撒加等人回來後暫時被安置在海因斯坦家族位於雅典的秘密公館,對外封鎖他們已經復活一事;而他們突圍當天,莉菲雅卻莫名自己離隊失蹤,所有人也不知她的去向,而幾乎在同一時間,對於瓦爾哈拉宮的所有圍攻也撤走,敵人幾乎是馬上離開,於是希露達他們才勉強有喘息的機會,再吩咐弗洛迪尋找莉菲雅的下落。笛捷爾對此好像隱約揣測到甚麼,和瑟拉菲娜一同回到布魯格勒,看看那些古老藏書中會不會有阿斯加特暫時沒發現的綠索。
至於珂娜前陣子從塔拉山下找到的東西,已經被帕蒂塔確認是命運泥板(dub nam.tar-meš)的碎片,甚至連時間之神也表示,這強大的神器碎片在此時出現,是極度不尋常的。而且在近來,這一片碎片更加偶爾散發出若隱若現的陌生力量,彷彿是共鳴一樣,只怕不久之後,這命運泥板的碎片會為他們帶來額外的極大////麻煩。
……所有的麻煩事,暫時還是別讓她知道比較好。
這一天她醒來的時候,他已經在咖啡店後面的小庭園佈置了一番。庭園中的木椅只剩下兩張,其餘的已經收走;兩張木圓桌也擺滿了東西,一張擺放了豐盛的早午餐,另外的一張則放了一張手寫卡片、晚上燃點的蠟燭、和一束滿天星。至於向海的那一個方和所種植的橄欖樹和月桂樹上,也繫上了圓球燈串和掛上透明的玻璃罐子。
又驚又喜的少女先是看了看樹下的木鞦韆,然後就低頭看了看這一桌子的早午餐。小小的籃子中裝了不少的迷你牛角包,四方木盤上放了煙燻三文魚牛油果Bruschetta,用木碗裝起來的希臘沙拉,一杯希臘咖啡,一杯草莓奶昔,再加上那一碟色彩繽紛的水果串,白色情人節的早上已經是完美,只是他卻表示這一天才剛剛開始而已。
差不多一點的時候,他表示要出門一趟,就到隔壁巷子裡的甜品店去拿之前已經訂了的甜點,她聽了頓時眼睛一亮,吻了吻他的嘴角讓他快點回來,之後就獨自一人蜷縮在咖啡店後面的小庭園中,懶洋洋地打了一個呵欠,又睡眼惺忪地伸了一個懶腰,乾脆脫下了鞋子,盤腿坐在木椅上。她舒服地摟住一個白色的柔軟抱枕,拿起了放在一旁、不過才看了十多頁的小說,慢慢地看了一頁,又盯着桌上裝在透明玻璃罐中的純白滿天星發愣。
今天的咖啡店好像特別安靜啊……甚至連外面的遊人路人也好像少了很多,是因為阿斯普洛斯現在暫時不在,她才有這樣的感覺嗎……
晴天微微瞇起了眼睛,愜意地單手支腮,筆直的栗棕色長髮拂過她的肩頭,弄得臉頰有點微癢的,她隨即直起身來,先是低頭整理一下當成是裙子穿在身上的寬大淺藍色長袖襯衣,突然不知想起了甚麼,用力地抱緊了自己,彷彿可以感覺到那個男人的懷抱——也許她應該慶幸,給阿斯普洛斯買的襯衣,質料一直也很不錯,穿在身上倒是舒服。
……只是最近特別喜歡塞給她穿。
她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檸檬水,正打算喝一口之際,卻突然莫名其妙地感到背後有一道視線正在不遠處看她,大概就是站在那個可以看到愛琴海的角落,而且那裡還種了一棵橄欖樹和月桂樹,當時還是她和阿斯普洛斯一同種下的。如今會一直站在那裡默不作聲的人……大概就只有阿斯普洛斯吧。
他回來得真早,那麼快拿完東西了?
她默默地想着,並沒有回頭,只是感覺到對方好像邁開腳步直接來到她的身邊了,她才如同平日一樣,乖巧而安靜地抬頭,只是下一秒只能微微張大了嘴,錯愣地看着面前的高大男人。對方一頭海藍色的長髮垂落下來,這一身的鱗衣耀眼得過分,令她有點不適地想要移開視線,他卻在此時低頭盯着她,突然微微勾了勾嘴角。
「……教皇的情人……離開聖域後也過得不錯啊。」
今天終於看到撒加寵愛了十三年的少女,老實說,他覺得有點出乎意料。
這個小丫頭的樣子看來年紀不大,不過像是十三、四歲而已,雖則精緻美麗,像是一個洋娃娃似的,但是尚有幾分青澀、甚至可以說是稚氣;只是這也不是最大的問題,而是她骨子裡的蒼白柔弱,怎樣看也是一個嬌弱的小姑娘,但一看這嬌小玲瓏的姣好身段……嘖……他就知道那個男人根本不正常,沒想到來變////態到這地步。
加隆不屑地冷哼一聲,又繼續這一種肆無忌憚的打量,更加放肆地盯着她看,依舊一言不發的表情倒是可怕,但是在他觀察她的同時,晴天也在默默地注視他。和撒加一樣的聲音、一樣的容貌……顯然就是加隆的了,這十三年間,她偶爾也有聽過阿斯普洛斯他們提及海界的事,只是沒想到對方突然就跑到她面前。
也許她應該慶幸……撒加還在北歐。
晴天有些恍惚地回望他,實在很難想像眼前的男人是當年那個桀驁不馴、不時喜歡打趣她和阿斯普洛斯的孩子……原來真的那麼多年了——至於現在,他顯然是把她誤當成了安娜塔西婭了,為此她沉默起來,這個男人毫不掩飾臉上的鄙夷,突然就慵懶地坐在她面前的圓桌上,居高臨下地打量她,還突然俯身湊近過來。
「我倒是好奇,你到底有甚麼魅力迷倒教皇了,容貌?身材?該不會是因為正好不會說話,才吸引到他的注意吧。」
他的敵意和冷嘲熱諷再明顯不過,而思及聖域前不久的整頓,她微微抿了抿唇。畢竟她也明白那個男人的自盡做成多大的影響,他有權悲傷和憤恨,只是她的女兒也低落得很,跑來卻是對她冷言冷語……這也太……她突然有點慶幸對方是誤會了,要不然,被安娜塔西婭看到這一張和撒加一模一樣的臉,真不知會鬧出甚麼事情。
「對啊,差點忘了你不能說話了,那個傢伙死了,你是怎樣想呢?」
眼前的嬌小少女依然安靜地注視他,他卻看得莫名有點煩躁,明明在海界運籌帷幄了十三年,這一刻卻好像變得不像自己一樣,也好像快要失去理智似的。這個女孩算甚麼?怎麼還可以如此悠閒地過日子?對他的說話全無半點反應!?生活了十三年就一點感情也沒有嗎!?看到和她愛的男人一模一樣的臉,就是這般表現!?
小宇宙的波動而釋放的壓力突然令她有點不適地皺起了眉頭,表情終於有變化了,她的臉色隱隱有點蒼白,微微張了張嘴,好像想對他想說些甚麼,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一雙漂亮如夕陽眼眸只是繼續安安靜靜地凝視他,帶着淡淡的悲傷和憐憫,如同是在黃昏的一場秋雨,朦朧又迷離,情感似是煙霧一樣彌漫,無聲地滲入,觸碰到他內心不容侵犯的一處。
她這是在同情他!?
怒氣突如其來地湧上,加隆正想說些甚麼反駁,此時卻感覺到有另外一個小宇宙靠近,不得不馬上離開,後腳才一走,整座咖啡店又重新封印起來,令人無法窺見當中秘密。晴天才看着對方消失於異次元,不過片刻,就感到另一隻手輕輕地放在她的肩頭上,她的餘光一瞥之下,只見無名指上的鴿血紅寶石在陽光下折射的光芒,突然好像有點心虛地別開頭。
「……晴天,剛才有誰來過?」
「沒有啊,阿斯普洛斯,我一直都一個人在這裡等你。」
明知道他早就看穿她說謊了,她還是為對方掩飾。只是這小宇宙,根本就是那個人在海界的雙生弟弟,想必是為了撒加跟安娜塔西婭的事而來的,思及此,阿斯普洛斯的臉色不禁變得有點難看,但不過一秒,又展露平日的溫和微笑,看來不願再繼續和她討論這一件事,俯身就輕吻她的頭頂,才坐到她的旁邊。
「……抱歉,也許是我多心了。今晚晚餐的蛋糕我已經拿了,再給你多買一份馬卡龍,你可以用來當下午茶,今天你想吃甚麼也可以,至於你之前說想看的電影,我已經找到影碟了,你說想重新佈置打理的這個庭園,我也準備好東西了——所以你覺得今天這安排怎樣?白色情人節有我陪着你一整天,還可以吧。」
「我很幸福,阿斯普洛斯,只要有你陪着我才好,你也知道我最喜歡這種平靜又有點懶散的日子吧,真像那時候在羅德里奧村的日子。」
少女小巧的雙手拉起了他戴上婚戒的手,輕輕地在他的手背吻了一下,然後就抬頭看着他微笑。男人修長溫暖的指尖溫柔地在她精緻的臉龐游移,深藍色的眼眸牢牢地鎖在她的身上,注意到她因為緊張和不安而輕顫的睫毛,他這才輕笑,指尖挑起了她的下巴,摩挲了一下她的唇瓣,突然伸手就擁她入懷,指尖不着痕跡地在她的額角擦過一下,像是微風拂過一樣的溫柔。
他不會再容許任何悲劇發生在她身上的。
※※※
紡織機。
紫黑色的織台上,金銀的絲線交織,每一根也彷彿有光芒閃爍,如同銀河上的耀眼細碎光芒。原本拿着梭子穿梭的手此時停了一下,指頭輕輕停留在布上,下一秒,朵朵玫瑰紅的血花盛開其上;她又抓起了一隻蜘蛛,尖銳的毒牙刺在布上,黑色的液體滴落,剎那間,原本的成品化作如同水波一樣是閃耀的亮面。
少女這才放手,把滿臉的淚水抹在布上。
完成了。
那個可惡的女神。
她站起來,一甩如同蛛絲一樣漂亮的白色長髮,近乎褪色一樣,乍看來有幾分半透明的樣子,彷彿可以被光線穿透,只是這個少女現在所身處的房間全無半點光線,偏偏她還可以在這擺滿織機的房間行走自如。穿梭之間,那一雙修長美麗的手在不同的織布機上輕拂,當她走到門口之時,手心溢起淡淡的光芒,指尖彷彿蜘蛛吐絲一樣靈活地舞動了半刻,不消一會,她的手中便出現一條長裙。
阿拉克涅把手中的禮服放入一個黑白的盒子之中,退後一步,視線一轉,望向了掛在牆上多時的另一條長裙。
珠灰的色調在光線之下會有不同的變化,觸感如同珍珠一樣高雅,所有的刺繡和裝飾甚至比天上的星辰更加複雜,閃爍出來的光芒更加比鑽石耀眼;至於那一層薄薄的輕紗則如同水霧一樣朦朧唯美,彷彿籠罩在月光之中,婉約聖潔的光彩看上去如同神造之物,穿上去的話,也許仿如女神降臨。
這只是她自己的禮服。
她比她更加優秀,也比她美麗,更加比她懂得真正的美學和藝術。
少女這才推門而出,抱住懷中的盒子,不緊不慢地穿梭於掛滿掛氈的長廊,雪白的仿希臘及地長裙拂過深紅的地毯,然後再曳過潔白的大理石地板,才逕自推開會客廳的門,窗外耀眼的陽光彷彿一下子傾瀉到她的身上似的,然後只聽見那一道婉約好聽的聲音緩緩響起,像是有魔力似的,輕易地把人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很高興你可以親自前來和我見面,梭羅先生。」
朱利安站起來,伸手接過對方遞上的完成品後,在這個少女的手背落下輕輕一吻。
眼前的人不愧是世界知名的時裝設計師,高貴又有品味,至於她的品牌更加很成功而備受推崇,那些一件又一件的美麗裙子,如同是以人手一件一件編織而成,不少名媛貴婦也希望她可以為她們做衣服,而如今他從阿拉克涅的手上接過這獨一無二的禮服,想必可以討……沙織的歡心吧。
沒有哪個女孩不愛漂亮衣服的,更何況,這裙子還是為她而做的。
「是送給心儀的女孩呢,相信是一位幸運的小姐呢,不過我有個小小的建議。」少女轉過身去,走到一旁的櫃子拿出一個盒子,微笑着遞上:「是和裙子搭配的項鍊,希望她會喜歡吧,梭羅先生。」
那會是一份非常好的禮物。
哈耳摩尼亞項鍊(Necklace of Harmonia)。
帶來不幸和災厄的項鍊。
項鍊以黃金打造,兩條各有兩雙翅膀的大蛇張開了嘴,銜住了當中一顆翡翠綠寶石。四雙翅膀分別鑲嵌了黃色碧玉、月長石、珍珠和瑪瑙,至於大蛇的雙眼更加是鑲嵌了紅寶石,栩栩如生,威嚴又高貴,各種寶石完美點綴了這美麗的項鍊,盡顯貴氣,聽說戴上的人可永遠年輕美麗。[1]
而這由赫菲斯托斯(Hephaestus)精工打造的項鍊……正等待着詛咒它的下一任主人呢,沒想過吧,雅典娜。
朱利安離開之後,不知過了多久,原本站在窗前思索的阿拉克涅突然注意到甚麼似的,轉過身去,快步走到沙發前。那個少年剛才坐過的地方的隔壁,漸漸出現了一抹高挑瘦削的身影,男人烏黑的長髮沿着扶手垂落到地上,每一個捲曲的弧度都極盡優雅,幾縷髮絲半掩了他蒼白臉龐上的表情,只是那一雙遙勝晚霞的紫紅色眼眸格外瑰麗,當中泛起的絲絲笑意更是令世界明亮起來似的。
「……阿里曼大人。」
少女恭順地朝自己的主君低下了頭,他卻轉頭望了一眼隔壁,彷彿還可以看到朱利安之前坐在這裡的樣子,或者是看到海皇仍未覺醒的可笑模樣。然後他才漫不經心地接上阿拉克涅遞上的一個小巧天鵝絨盒子,打開之後瞥了一眼,就再次合上,接下來不過輕輕地合攏手心,下一秒,盒子就消失不見。
那即是好事,這一位大人應該是滿意她的作品,算是收下了,而接下來,也應該是把這裙子贈予那一位……他想要得到的公主吧。
不過這種事情……是不容她揣摩那麼多的。
「我不希望海皇礙事。」
他好像勾了勾嘴角,但扭曲起來的笑容蒼白得像是落在墓碑上的初雪,如此冰冷又蒼涼,甚至可以說,像是一種無聲又輕柔的諷刺。阿里曼輕輕地拂了拂衣袍,指節之間好像有一抹一閃而過的紅光,他隨即站起來,揮手示意阿拉克涅坐下來,也沒有多看她一眼,就慢悠悠地踱步到窗前,凝望庭園外一片搖曳的深紅陸蓮花,像是有幾分懊惱頭痛地開口。
「但其他人也太麻煩了,那麼接下來是時間之神?還是冥王?」
「……那雅典娜怎麼辦?」
少女似是咬牙切齒地說道,幾乎忍不住就站起來,畢竟她等了那麼多年,對於那個女神的所謂報復,這種的程度可是不夠的,但終究是在這一位大人的面前,她也是收歛了不少,強忍住心中的怨懟和憤恨。只是這一份切骨的痛恨,是瞞不了誰的,枉她還能完成那一條為城戶沙織而設計的裙子,他是應該給她一些獎勵。
「……也對上代雅典娜下手,怎樣?」
阿里曼回頭,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又把頭轉回去,阿拉克涅微微一怔,漸漸覺得這一股激動和興奮再也難以壓抑。
有些事情,並不是你放棄了一些東西,就改變了你的身份。
憑甚麼她擁有幸福,憑甚麼還有人可以對她死心塌地,放棄了女神的身份就只是薩莎而已嗎!?那個射手座可真是愚蠢!她的堅毅、勇敢、高貴、美麗……怎麼就沒有人記得她的醜陋!?說甚麼那只是因為她內心的扭曲而成為她的悲劇!那麼美杜莎算甚麼!虛偽的女神!可惡的女神!她會得到應有的報應的!
這位偉大的大人輕輕一揮手,一個巨大的黑色四方盒子飄浮至她的面前,她迫不及待地打開來一看,只消一眼,就爆發出一陣大笑聲,扭動的身體如同痙攣一樣。她捧起了盒中的一件古希臘無袖長袍,輕輕地抱在懷中,突然又哭又笑,多年以來的憎恨和痛苦,終於可以徹底劃上句號,把這一切加諸於那個可恨的女神身上!
她不再高貴!不再美麗!不再幸福!
她將一無所有!
「去吧,阿拉克涅,我想你應該也很多工夫要花的了,這可要慢慢準備啊。」
男人愉快地笑道,唇邊的笑容很淡,窗外的一片豔紅倒映在他的眼中,彷彿和他眸子那一片瑰麗的晚霞融合在一起,更為不祥的血色彷彿暈染開來,帶着幾分詭譎的殺意。然後他突然輕輕地笑了出聲,不知是想起了甚麼,扭曲的溫柔和眷戀一點一點地浮現在他的臉上,甚至連眼眸也終於泛起了淡淡的笑意。
那畢竟……是一片醉人可愛的紅色,還是如此的惹人憐愛,令他無法不好好疼惜。
他的手腕隨即一轉,一朵的陸蓮花懸浮在手心之中,鮮紅的花瓣緩緩脫落,然後在他的手中安靜地旋轉飛舞,猶如是少女隨風飛揚的裙擺,彷彿也可以聽到她甜蜜的輕笑聲,還有可以看到她姣好又曼妙的柔軟身段。想到這裡,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一捏,好像可以握住她纖細小巧的手直接擁她入懷。
這自然是……撲空了而已……
自從上次北歐一別,都不知道他的小公主怎樣了。
阿里曼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不無惋惜地抬手撐在玻璃窗上,微一偏頭,烏黑的長髮自瘦削的肩頭無聲滑落,輕輕地拂過腳下白底紅紋的華麗地毯,只見金色的刺繡圍繞那一朵朵的紅花,勾勒出繁花錦簇的盛放之姿,彷如在初雪中倔強倨傲地蔑視世間的冰冷蒼白,把自身的美麗毫無保留地怒放於眾人的眼前。
美得驚心動魄。
他又靜靜地站了一會兒,阿拉克涅也早已離開多時,此時,他似是感到有另一人進來了房中,不過微微一怔,根本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了。但是他並沒有打算那麼快理會對方,而是走到會客廳的一個玻璃陳列櫃,從中取出一個深紫色金邊的長方形盒子,走回長沙發那邊坐下來,才解開那一個深紅色的蝴蝶結。
盒中每一顆的巧克力都製成寶石的形狀,色彩瑰麗典雅,看上去極盡奢華,但這般小巧可愛的樣子,倒是很容易討女孩的歡心,特別是擺放在正中央的那一顆,看上去就像是一大顆的心形紅寶石,正好可以用來傳情寄意,對方收到之後,也許很快就明白的了,偏偏今天還是她喜歡的節日啊。
修長纖細的手指夾起了其中一顆,他頓時就微微瞇起了眼睛,幾乎可以想像那個少女是如何張開她小巧的嘴,柔軟的香舌先是試探地舔過巧克力的表面,然後那雪白的貝齒輕輕一咬,可可的濃郁甜香幾乎溢滿了她的口中,如此的醉人香醇,齒頰留香,令到她也是情不自禁地留出甜美可愛的微笑。
……晴天最喜歡甜食了……他的小公主……看來裡裡外外也是格外甜蜜。
「我已經說過了。」
他的聲音很是輕柔,但是表面看來並沒有和平日有甚麼兩樣,繼續漫不經心地把玩手中的一顆功克力,一顆一顆地放入盒子中,又一顆一顆地擺放在雪白的花草紋瓷碟上,連一個眼神也不願給來者,只是那一道令人不寒而慄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響起,沉重的壓力漫延於整個會客廳之中,他卻一臉泰然自若。
「我只要我的小公主,至於你的小公主,復活不是不行,但她一旦活過來,我不希望給自己帶來隱憂,也不希望我的小公主再受到任何不必要的騷擾和傷害。」
話音剛落,阿里曼突然猛地收緊了力度,指間的一顆巧克力驟然化成細碎微光消融於空氣之中。幾乎在同一時間,原本站在一旁的女人一下子痛苦地跌倒在地上,彷彿被人捏住了頸項那樣無法呼吸,一縷墨藍色的大卷髮自髮髻滑落下來,她撐在地上一聲不吭地撐了一會兒,片刻,才感到身上的壓力終於消除,有點虛弱地開口答道。
「……阿里曼大人,我保證卡利俄珀不會再記得那個雙子座的了,也不會再和……時間的公主見面。」
「那好吧。」
阿里曼出乎意料的爽快一時令努莉雅尤克愣住,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來,平日看來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一片驚愕,完全不敢相信他這一次竟然輕易答應,畢竟這十六、七年以來,她曾經無數次地懇求這一位大人復活她的女兒,但一直也不成事。這自然是理所當然的事,卡利俄珀曾經為了得到那個男人的心而傷害那個女孩,至於她自身……為了報復雙子座,幾乎也殺死了……晴天……
他得知她傷害她後,罕有地動怒,把她關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也重重地責罰了她,這十多年以來……幾乎都不怎樣待見她,如今怎麼……?
她的疑惑幾乎是寫在臉上,但識趣地保持沉默,沒有再多說一個字,生怕再次惹怒了這一位大人,甚至可能是……失去讓卡利俄珀復活的機會。想到這裡,她的頭垂得更加的低,屏息靜氣地等待一個不知結果如何的回答。漫長的安靜當中,要不是感覺到那位大人的氣息一直也在,她都幾乎誤以為對方早已離去。
「……別那麼緊張啊,我可沒那麼的無情。」
男人又再次笑起來,如同是在夏日午後、於草地上自豎琴溢出的一串美妙音符,舒心又教人陶醉着迷,然後不過一秒,衣袍的窸窣聲隨之出現,他顯然是站了起來,緩步來到她的面前,低下頭來,向來瑰麗璀璨的眼眸正不動聲色地打量起她來,才淡然地讓她起來,好好地聽他接下來的說話。
「海皇現在還沒覺醒,海界卻有人想藉以策劃一場陰謀,把世界顛覆呢……既然如此,我覺得我們應該好好地配合一下——事成後,我自然就讓你的小公主回來。」
努莉雅尤克聽着主君的一字一句,末了僅是朝這一位大人頷首,低頭快步穿過長廊離開,已經開始着手思考接下來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計劃,甚至也沒有注意到和她擦身而過的少女的複雜眼神。菲莉克絲回頭看了看那個此刻陰沉可怕得像是水鬼的女人,轉頭又看了看眼前緊閉的一扇大門,最終還是頹然地垂下手來。
罷了……既然父親說了母親會安全的話……那麼她還是……安心的等待吧……
而且她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
窗外的不過是一片雲海而已,純白似柔軟的織物,那一抹淺淺的藍色從雲層之間透出,彷彿是少女自面紗後露出的眼眸,波光流轉之間,驚鴻一瞥,剛要繼續細看那一抹純淨的亮色,世界突然又一下子變得黯淡下來。一隻修長有力的大手一下子拉起了窗簾,垂落下來的黑色長髮像是烏雲一樣可怕又陰沉,彷彿是暴風雨的……前兆。
少女木然地抬起頭來,素來如同夕陽一樣溫暖的眼眸如今早已失卻了光彩,黯淡灰暗,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朝她俯身的黑色長髮的男人,她精緻卻又蒼白的臉龐原本處於一片呆滯,直到注意到他那一雙腥紅似血的眼眸,才渾身一顫,驚恐又慌張地低下頭來,想要逃離他的身邊,沒想到下一秒,就被他猛地捏住了下巴。
「你在怕甚麼,晴天。」
平日磁性低沉的聲音突然輕柔了不少,只是說話的男人周身散發着一種危險至極的氣息,她當下就更為害怕地搖了搖頭,豆大的淚珠也不知甚麼時候掉下,姣好的身段不自覺地在他面前輕顫起來。穿着冥衣的阿斯普洛斯見狀突然笑了,帶着幾分嘲諷的意味,但是略為粗糙的指腹卻輕輕地抹去她唇上的淚水。
他的動作和他的表現截然不同,晴天一下子突然又止住了眼淚了。
對啊……她……在怕甚麼呢……
為甚麼她要害怕呢?
她怎麼好像……不記得了……
她茫然又困惑地想了一下,無奈還是想不起來,只得下意識地看了看他,纖細小巧的手有點無力地拉了一拉他披在外面的華麗黑色法衣,又看了看他掛在頸項上的一串珠子,金銀交織,閃閃發亮,很是貴氣。她幾乎是不自覺地抬手想摸一摸那些圓潤閃亮的珠子,沒想到下一秒,珠子突如其來地在她面前斷裂,甚至連法衣也從他的肩膀滑落。
珠子一顆一顆地滾落在地上,化作了一個又一個的人頭,無一不是睜大了眼睛,流下血淚,猙獰可怕地在地上轉動。原本黑色的法衣在落地的一刻竟化作了一張的人皮,大片大片的鮮血自皮下溢出,都不知道是混雜了多少人的血,刺鼻的血腥味漸漸蓋過了房中的薰衣草精油的香氣,如同是一片的修羅場。
嬌小的少女又驚又怕地尖叫起來,馬上就想轉身就跑,但那一片鮮血沾污了她赤裸的雙足,更加沾染了她雪白的裙擺,雙腿突然好像又千斤重似的,只能繼續愣愣地站立在這一片的血海當中。但在她面前的男人連眉頭也不曾皺一下,俊美的臉龐上突然就泛起了她熟悉不過的溫柔微笑,抬手就輕輕地扣住了她的後腦。
「晴天,沒事的,難道你忘記了嗎?你一直愛着的我,就是這樣的人啊,我的手上沾上了很多人的鮮血。不過你不用怕的,你依然是最為純潔的,只要我繼續把你關起來,就再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玷污你的了。」
……阿斯普洛斯在說甚麼……
……甚麼關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晴天漸漸覺得自己發軟的雙腿好像也可以動了,幾乎是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沒想到身上卻傳來一陣清脆的聲音,她愣愣地低下頭來,只見自己的腳踝上被鎖上一條長長的金色鎖鏈,每動一下,繫上的鈴鐺就響一下,無聲地提醒她現在和今後失去的自由,她哭着就搖頭想伸手觸碰眼前的男人。
然後她就被不知是誰從後抱住了。
「……我就說了……這個男人根本配不上你啊,我的小公主……他怎麼配擁有你……」
拂過她耳畔的聲音猶如天籟之音,就像是以豎琴和長笛編纂而成的一首婉約樂曲,她只覺得這一道的聲音很是熟悉,但又想不起來。接着就是一陣奇異的濃郁甜香撲面而來,她的身體不知不覺之間放鬆下來,如同是被柔軟的織物包裹一樣,又像是所愛之人的溫暖懷抱,如此的令人安心。
晴天怔怔地眨了一眨眼睛。
她所身處的還是咖啡店內一直用來充當休息室的小小閣樓,映入眼簾的第一眼還是上方的巨大玻璃圓窗,但她還是有幾分不確定似的,轉頭看了看左側的一扇窗,窗外還是一片的黑暗,應是都是深夜的了,說不定是凌晨。少女怔怔地從床墊上坐起來,有點茫然地看着身上的雪白被子和灰白的格子毛毯,又看了看右側空了下來的位置,才站了起來。
因為閣樓本身比較低矮,完全是阿斯普洛斯伸手就能碰到天花的高度,所以佈置閣樓的時候,為了安全,以及方便,他們也只是在窗邊放置了一張床墊而已,鋪上床單後,再放上被子、毛毯和枕頭,就是一個溫暖舒適的小天地。她平日總愛拉住阿斯普洛斯懶洋洋地窩在這裡,至於現在自然就是充當臨時的卧室。
晴天赤腳踩過床附近的藍白地毯和灰白色的石地板,摸黑小心翼翼地避開中間一張放了一盒巧克力的低矮圓桌,在靠牆的位置上摸了一摸,撫上一個小小的懸掛式木書架,幾乎碰跌了一本書,嚇得她慌忙接住,隨意地放在一旁的衣帽箱子上,才放輕了腳步走下了樓梯。她的腳在地上胡亂地踩了一下,穿上了拖鞋之後,才小心翼翼地推開那一扇木門。
一片光亮在不遠處透進來,看來應該是廚房的位置。
阿斯普洛斯應該是都是在那裡了,但要去找他嗎?
少女有點呆滯地想了一想,還是搖了搖頭,正打算回去閣樓繼續睡的時候,沒想到突然聽到了那個男人提高了的聲音,好像是在講電話。她嚇了一跳之際,鬼使神差之下,還是忍不住把門打開,男人在窗前的側面看上去如此的冰冷,甚至連一頭深藍色的長髮也好像染成了墨色一樣,看來有幾分的……暴戾,但終於應該是錯覺而已。他看來頗為不快地曲起了食指,輕輕地敲了敲工作台的光滑表面。
「……阿斯普洛斯……」
嬌小可愛的少女怯生生地喊了喊他,軟糯甜美的嗓音還好像帶着睡意,深藍色長髮的男人馬上就掛上了電話,轉過頭來,對着她微笑,好像並不在意她到底站在這裡多久,大步就走上前俯身吻了吻她的臉頰。小丫頭精緻的臉龐依然沒甚麼血色似的,肌膚雖然細膩,如同白瓷一樣光滑無暇,但卻依然是一片的冰涼,他不禁皺了皺眉頭,但指尖還是輕柔地摩挲她鎖骨上的一道曖昧紅痕,有點危險地微微瞇起了眼睛。
「希緒弗斯只是打電話來告訴我,他二十一號那一天會和其他人一起去參加朱利安‧梭羅的生日宴。現在都快一點了,沒有我在你身邊就睡不着嗎?」
「……做了個想不起來的惡夢,不過已經沒事的了。」
她低頭小聲地答了一句,心想他應該聽不見沒理會,何況剛才那一通的電話應該也沒那麼簡單的了,只是一心想拉住他回房休息。他的沉默顯然是最好的答案,但在這種時候,既然他不提及,也不詢問,明顯是彼此心照不宣地只想把握所剩無多的平靜日子,至少有甚麼事情,也就等到明天再說好了。
他一直是一個完美的溫柔丈夫。
剛回到閣樓,晴天拉住阿斯普洛斯在床上躺下,又細心地拉起被子,只是盯住上方的玻璃圓窗卻怎樣也睡不着。明明今天他陪了她一整天,又被他按在床上寵愛了一番,她應該也很睏倦才對,但卻莫名的精神,彷彿這是最近如同夢魘一樣的日子中、難得清醒的時刻,甚至可以一下子細想很多的事情。
「……怎麼還不睡?」
身邊傳來了男人低低的說話,她默默地轉過頭去,其實對於他剛才的不快也有點心知肚明的了,畢竟朱利安是今生的海皇,接下來的事想必也是牽涉到海界,但是當年她在海界發生的……意外,長久以來一直是他心裡鮮少說出口的芥蒂,於是或多或少也對於海界有些抵觸,而那一通的電話,可能也是勾起了甚麼他的不快回憶。
但他從來就不是需要特別安慰的人。
只要他心裡在乎的人平安,這才是他真正需要的。
嬌小的少女搖了搖頭,並沒有說話,只是抬手輕柔地拂過他的鬢髮,無聲地吻了吻他的額角,在他略為疑惑的眼神中用力握緊了他長年戴婚戒的無名指,輕輕地摩挲上面的一道戒痕。她的眼睛微微低垂,這般恬靜柔美的表情看上去比平日更為溫柔,只是也更加的脆弱虛無,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把她摟入懷中。
「阿斯普洛斯,我們會沒事的。」
「這是當然的,晴天。」
那一剎那她看來像是快從他面前消失的錯覺,簡直比起當年聖戰末期……有過之而無不及,但至少,他也要把這種日子維持到海界之戰結束為止。
[1]http://www.theoi.com/Ouranios/Harmonia.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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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Act X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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