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的犹豫》景悦风

5、复仇

　　“她终于找来了，她终于还是找来了。”
　　陆文谦在大堂里来回地踱步，陆夫人坐在椅子上嘤嘤的哭泣，嘴里只嘀咕着一句话，“那孩子居然没有死。”
　　他被父亲急急得召来不知所为何事，迈进大堂时便看到父亲着急的神情，母亲则在一旁哭泣。
　　他急急赶几步，拉住爹问，爹，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陆文谦停下来看着他，平儿，她找来了，她终于找来了。
　　谁？谁找来了？
　　这是母亲搭了话，小聆儿，是小聆儿。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爹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谁？小聆儿？妹妹不是死了吗？
　　爹坐下来，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没有，那一次，她被她的巫师救走了。
　　巫师？什么巫师？
　　好了，平儿，事到如今爹也不瞒你了。小聆儿真名叫慕容花景。她本是魔族族长的女儿。八年前我们去歼灭魔一族的时候，她母亲央求我收留她，爹一时糊涂又加上极是喜爱这孩子，所以心一软便留下了她。
　　她母亲？二娘？
　　是。
　　那幅画像里的女子？
　　对。
　　那真是她娘？
　　没错，她是魔一族的王后。
　　那爹，那场火是怎么回事？他想到这一点突然不寒而栗。
　　平儿，我—
　　爹，真的是你？
　　平儿，我不能留她，所谓斩草除根，八年前我就不该留她，她始终是个祸害。
　　爹，她还是个孩子，你把她锁在房间里要活活烧死她。她也叫了你那么多年的爹，你何以忍心？何况以前的事她不是都不记得了吗?为何非要她死？
　　平儿，母亲插过来，她不是孩子，她不是孩子。你以为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在我们家第二年那巫师已找到了她帮她恢复了记忆。她的恨，她的仇，她都记得。那小小的孩子，她心里什么都清楚。你以为她为什么不愿与我们亲近，她那是因为她知道我们负有她的血债啊。她是魔一族的族长，她生下来就不是孩子了。
　　不，怎么会，我不相信。
　　平儿，你不得不信啊。她现在已横扫武林几大门派了，死伤无数啊。血书已经送到御剑山庄来了，她是要灭御剑山庄啊。陆文谦以手拍着额头。
　　不，不会，妹妹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后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
　　平儿！娘惊呼一声奔过来，孩子，没事吧？
　　他推开娘的手，那两年前她与巫师的秘密，你们是如何得知的？
　　陆文谦答道，自是有高人指点。
　　高人？他冷笑了一下，爹，你若不把事情做绝，小聆儿也断不会对御剑山庄起杀心。终究是你先要杀她。
　　平儿，我—
　　爹，是我们欠她，是我们欠她。他痛苦得闭上眼。
　　平儿，你说得没错。可现在已不单是她与御剑山庄的恩怨了，她是要血洗整个武林啊。
　　你们不是一样灭了她的族人？
　　是，没错。，可是平儿，小聆儿若真是灭掉了整个武林，那后果不可堪设想啊。魔一族会肆虐中原的。
　　小聆儿有那么强大吗？
　　有，他们魔一族的武功本就诡异多变而且深不可测。最重要是，小聆儿她是不死之身。
　　不死之身？
　　对，魔一族的族长皆是天赋神力，他们拥有不死之身。
　　不死之身。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心中却闪过一丝窃喜。
　　平儿，现在能拯救武林的只有御剑山庄了。她对我们总归还是有所顾及，而且她不会对你下杀手。
　　爹，你是要用我来牵制她？
　　是，因为这孩子只对你有感情。
　　不，爹，我不能陷她于不义。
　　平儿，你没的选择，即使不为了整个武林，即便是为了御剑山庄，你也一定要，陆文谦顿了一下，定要杀了她。
　　杀了她？不，她是我妹妹。
　　平儿，现在已经不是了，她已经成了嗜血成性的杀人狂魔了。
　　是你们逼她如此。
　　是，可是现在求她原谅已经不可能了。
　　可您说她是不死之身。
　　没错，她是不死之身。可只有我们陆家人才知道魔一族族长的死穴。一百多年前与他们缔结协约的正是我们陆家的先祖。
　　死穴？
　　是，他们的死穴就在心下三寸。只要伤他们那里，他们便活不成了。
　　所以，爹，他的父亲也是你杀的。
　　是。
　　现在你又要我来杀她？
　　平儿，我们真的别无选择啊。
　　爹，这个秘密你还有没有告诉过其他人？
　　没有。
　　好，爹，孩儿求您不要再告诉其他人。也许，也许我们还可以说服她。
　　孩子，别傻了。
　　爹，你总该让我试一下。
　　陆文谦无奈的点了点头。
　　这一夜整个御剑山庄的人都没有睡觉。那一封血书摊开时太可怕了，一个孩子的仇恨竟可以灭掉整个武林。
　　陆卓平在床上躺了一夜没有睡着。小聆儿没有死，他多想见见她啊，告诉她哥哥这两年多么想念她。可再见面时却是生死对决，他倒宁愿一世不与她相见。可这些事又岂非是他可以左右的。

　　那一日，她终于寻来了。
　　他看到她时，发现这两年来这个孩子没怎么变，还是原来小孩子的模样。只不过她的头上已戴上了象征族长身份的额环，那颗紫色的宝石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她就这样提着剑走了进来。那一把秋水，一侧身，一抹波光粼粼。那是把好剑，吹毛断发。
　　看到他们时，她迟疑了一下，然后把剑收了起来。
　　她对他们躬了一下腰，叫了声，爹，娘。然后看了他一眼，哥哥。
　　小聆儿。他欲出去迎她，脚迈出去一步又退了回来。
　　她看到了，低下头不再说话。
　　四个人就这样站在院子里沉默起来。御剑山庄的家仆这几日都被遣回家了。陆文谦也还算心善之人不愿连累无辜。所以偌大的院子一下空落起来。四个人静静地站在院子里，仿佛天地间的生气都没了。
　　还是陆文谦打破了僵局，小聆儿是来杀爹娘的？
　　爹。他叫了他一声，至今他还是想维护她。
　　过了一会，她抬头看着他们，爹，我不愿你们插手此事。阿姨已经答应我可以放过你们。算我与武林之间的恩怨，你们不插手便与你们无关。
　　小聆儿，这不可能。
　　爹，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固执。
　　孩子，不是我固执，我不能毁了陆家的名声。你杀了我们吧，我们不怪你，反正也是我欠你的。
　　她愣了一会没有说话，最后叹了口气说，那好吧，我先解决其他的事再来寻你们。
　　她转身要离开。
　　算了，不必了，就今天做个了断吧。
　　她一惊，转过身时陆文谦已经倒下了。他从怀里掏出匕首自刎了，拿匕首上淬了剧毒。他早已做好了打算。
　　她直愣愣的看着地上时，陆夫人拿起匕首也随夫而去，她说，孩子不用你为难了。
　　她手里握着剑看着眼前的变故，惊得退了几步。
　　陆卓平反应过来跪到地上叫了声爹娘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走过去，试探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哥哥?
　　他抬起头来看她。
　　哥哥，我没想杀他们。
　　他苦笑了一下，我知道。可是，小聆儿，现在该怎么办？
　　她看着她哥哥苍白的脸，把剑抱在怀里哭了起来。
　　哥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可不可以不拦我？
　　对不起，小聆儿，哥哥不能答应你。
　　哥哥，你一定要这样?
　　是。
　　她的脸也一下苍白起来，那好吧，哥哥我给你三天时间。你办好爹娘的丧事，三天后，我来寻你，我们做个了断。
　　她转身走出门。
　　小聆儿。他叫住她。
　　她停了下来。
　　你踏出这个门，我们便是一世的仇敌了。
　　她停了一会，最后只说了句对不起，抬脚走出了门。
　　他看着她的背影，他靠在门上觉得自己一下被抽空了。

　　他坐在桌前，手里拿着那一只银镯出神。那是他在火场捡到的，他视为珍宝。想念小聆儿时便拿出来看看。手边还有张药方也是小聆儿留下的。也全靠这张药方，他的身体才撑到现在病情并没有多大的反复。他每次都要自己亲手抓药，那一味味的药捏在手里他心里便觉得是小聆儿惦念哥哥了。现在她真的又要回来了，他却希望她永远莫要再回来。
　　这一夜他躺在床上更是睡不着了。胸口疼得厉害，他只能轻轻的喘息，一用力胸口便像插了把刀一样。他一时气闷慌忙坐起身，倚着床一声接一声咳嗽起来。他心想，又来了。这咳嗽他努力了几次也停不下来，咳着咳着咳出血来。他拿衣袖擦了擦嘴角的血，缓了缓。
　　他额上一只冰冷的手敷过来。
　　该来的总要来，你何苦想不开。
　　云翳。他睁开了眼。
　　她没有躲。
　　她看着他笑了一下，面上也是飞两片红晕。
　　他愣了一下，他不曾想这样冷静淡漠的女子也有这般娇羞之态，忍不住抬起手来抚摸了一下她面上的那片红霞。
　　小聆儿笑起来也是这样。
　　她垂下头。
　　他回过神来忙把手抽回来，捂住胸口咳嗽起来。
　　她抓过他的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胸口。
　　你要保重。她担忧的看他。
　　没事，没事，习惯了，不用担心。
　　她突然问他，你与她之间你打算如何处理？
　　小聆儿？
　　是。
　　你知道她？
　　不瞒公子，我是魔族巫师的女儿。她是我们的族长。这两年也是她要我来照顾你。
　　她倒还是惦念我。
　　你是她哥哥。
　　他苦笑了一下，姑娘认为我应该如何？
　　你可以不必插手，她不会杀你。
　　云翳。爹以死相逼便是要我无路可退。我别无选择，况且我也不能侮了爹的声名。
　　声名？还不是建在累累白骨上，这样的声名侮了也罢。
　　他笑了一下，姑娘所言极是，可我仍必须如此。我也免不了为俗世所累。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拦她，她必死无疑。那些武林人士不过是利用你。你的功力会比他们强吗？
　　我何尝不知？可若是我先死呢。
　　她突然抓紧了他的手，不行，她直直地盯着他。
　　云翳，他低头看了看她的手，我给不了你什么。
　　有你已足够。
　　若是我们对决你会怎样？
　　我？你要我帮谁？
　　帮谁？帮小聆儿吧，她毕竟是你们族长。
　　你傻瓜，她若要杀你，谁帮你也没有用，你竟要我帮她？
　　她是我妹妹我不要她死。而我死不足惜，反正已是迟早的事。
　　不，你若死了，小聆而无所顾忌，她真的会血染整个武林的便连你的账也会算到他们的头上。
　　云翳，你在劝我杀她？
　　不，不是，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她若死了我们的族人怎么办？也许你可以劝她。
　　劝她？云翳，若是你走到这样一个境地，劝你，你会听吗？
　　我—，她面露迷茫之色。
　　算了，你回去吧，帮我好好照顾她。
　　是，我会。

　　她合上他的房门，不知是否该即刻回去，回去又该怎么办？
　　她第一次见这个孩子是在两年前。那天夜里母亲把她从火海里救了出来，自己却受了重伤。她见她第一眼便脱口叫了声姐姐。她愣了一下只冲她点了点头。这孩子她是有好感的。被母亲冷落了那么多年，突然有人愿意亲近她，这关系于她而言确是夹杂着世事人情的微淡红暖意。只是她与所人都有了隔阂，对感情已木讷起来。这世上只有陆卓平是她愿意付出感情的。可她还是不望她去送死。撇开她族长的身分不说，她的命总归也是娘换来的。娘最后重伤不治便把所的功力都传给了她。，不然她不会那么快地开始行动。娘与陆文谦用了同一招。所以一想起她与他之间的对决，她如此冷漠的人也不禁犹豫起来。
　　她回到家推开门，发现她坐在床上发呆。
　　花景，怎么了？
　　我杀了爹娘。
　　不是，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算他们还你。
　　哥哥会恨我？
　　不会，他最是疼你，你的难处他不是不知。
　　可是—
　　花景，她拉过她，娘就是看你犹豫不决才一狠心决定把所有的功力都传给你，她死了你便无路可退。她说你是我们的神，你可拯救我们。花景这是你的命，你无处可逃。
　　非要如此？
　　非要如此。
　　可是，哥哥会恨我。
　　你别无选择，为了我们的族人。
　　她突然凑过来看她，可是，你是要哥哥死的吗？
　　我—，花景。
　　好了，你回去，我自有主张。
　　她终是看得透她的心思，慕容花景是瞒不住的，在她云翳心里陆卓平是重于她的族人的。
　　她想了一下她刚才说话的神情突然觉得不寒而栗，慕容花景她已做好了决定。

　　那把箭从他耳际飞过去的时候，他就彻底后悔了。他终于知道在他心里，他的妹妹才最重要。什么先祖的基业，什么武林的正义，都没有她重要，都没有她重要。可他抱着怀里渐渐发冷的身子。他知道这一切小聆儿再也不可能知道了，她哥哥有多么爱她，她也不知道了。她只知道哥哥是要逼她去死的，所以她死了。爹骗了他，那个秘密他早已公诸于世，所以他们才能杀得了她。那么多人算计她，她终是没逃过这一劫。
　　云翳踏进这个院子时，一切都如她所料。慕容花景还是不忍下手，而陆卓平最后也没放下执念。她蹲下来看着怀里的她，叫了声妹妹，眼泪便一滴一滴的滴下来。
　　他转过头来看她，云翳是我杀了她。
　　她抱他在怀里，卓平，一切都结束了。
　　他在她怀里终于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