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集》顾浅希

18、游园惊梦（十二）

　　七年后。

　　邻国赤乌起兵来犯，联合叛军里应外合，历时九个月攻入都城，包围了王宫。

　　这已经是他们被包围的第三日，离敌方下达的投降期限只剩两个时辰，若天黑前仍不大开宫门，赤乌便要强攻。

　　往日辉煌的宫殿中安静的吓人，王位之上，屠苏抱着南兮，久久没有说话。

　　时移事易，他的时代也要结束了。

　　屠苏十分平静，仿佛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他的手指慢慢抚过她的长发，声音有一些哑：“第一次见姐姐，竟然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这样久的时光，却又仿佛只是弹指一挥间，在这最后时刻，南兮变得柔软许多：“屠苏也长大了。”

　　“姐姐却一点都没有老。”屠苏不甘的握紧了拳，意识到手中还攥着她的长发，又迅速松开了手，“若姐姐落到他们手中，不知要遭受怎样的折磨……”

　　他说不下去，也不敢再想，低声发出邀请：“姐姐不如陪我一起走？路上有姐姐作伴，我也不孤单了。”

　　南兮并不畏惧：“今日天气这样好，我们一起等日落吧。”

　　天一点点暗了下去。

　　宫墙外的敌军蠢蠢欲动，赤乌一族野蛮善战，嗜血成性，在这胜利时刻，不知是谁唱起了战歌，而后星星点点连成一片，震耳欲聋。

　　在这高昂的歌声里，宫墙上出现了两道身影，周遭瞬间安静下来。

　　从这样高的地方望下去，脚下的赤乌将士仿佛蝼蚁，可就是这群蝼蚁，将他击溃了。

　　屠苏紧紧握住南兮的手，仰头望向天空，这一日的晚霞铺满了整个天际，绚丽壮阔的让人想要落泪：“姐姐，我年少时曾暗暗发誓，要成为一位好君主，安邦定国，名垂青史。”他深深吸了口气，而后露出一个苦笑，“没有想到，最后只实现了名垂青史。”

　　作为亡国之君。

　　难为他还能说笑，虽然并不好笑，南兮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脚下的深渊是那样诱人，很快，很快她就能自由了。

　　带着异样的希冀，南兮生出足够多的耐心宽慰他：“这一生你委实辛苦，困在这一方天地，从来没有为自己活，来生……”她顿了顿，“来生再好好活一回罢。”

　　她是不愿有来生的，只盼自己形神俱灭，化为灰烬。可屠苏还这样年轻，他生来什么都有，从有到无，总是令人难过，南兮不想他就这样在绝望中死去。

　　屠苏很是受用，终于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来生我还要去找姐姐。”

　　这下轮到南兮笑不出来。

　　起风了，晚霞渐渐散去，天光迅速暗淡，屠苏不愿在黑暗中死去，拉着南兮踏上了宫墙边缘。

　　远远的，南兮看到一个人在拼命奔跑，沿途将士迅速让出一条路来，虽然看不清脸，可南兮总觉得那身影有些眼熟。

　　直到风带来了他的嘶吼：“南兮！”

　　竟是锦彦。

　　南兮睁大了眼睛，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可是抓住她的那只大手是那样用力，死都不肯松手。

　　她哀求的看向屠苏，只看到了他与夜色别无二致的眼睛。

　　“姐姐，别丢下我。”屠苏用力拉着她一跃而下。

　　风在耳边呼啸，她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声，绝望的看向锦彦奔来的方向，隔了几丈远，已然来不及，可他还是伸出双手，妄图接住她。

　　锦彦，她的锦彦。

　　南兮委屈极了，这一生她都在等，等有朝一日，她的锦彦来救她。

　　如今等到了，她却要死了。

　　耳边传来屠苏坠地的声音，闷沉沉的一声响，直令人胆战心惊，南兮紧紧闭上眼睛，风却在此时戛然而止。

　　一双手臂稳稳接住了她。

　　南兮睁开眼睛，入目是一张粗犷坚毅的脸，着金甲，戴王冠，竟是乌王。

　　传闻中他身高九尺，长巨姣美，想来所言不虚，南兮在他怀中小巧的像一只狐。

　　背对千军万马，乌王的大手划过她的脊背，轻声赞叹：“难怪锦彦宁肯叛国也要救你。”

　　南兮脸上的血色迅速退去，多么熟悉的凝视，一如沈绍，一如屠苏，她不过是一件战利品，只要对方足够强大，谁都可以肆意掠夺。

　　南兮受够了这样的命运。

　　她面无表情的回视乌王，并不感激他的救命之恩。

　　乌王回以微笑，松开了手，锦彦已至身旁，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为了这一刻的相聚，他们不知度过了多少艰难时光，可新的危机已经悄然而至。

　　哪怕劫后余生，南兮也无法开怀。

　　回城路上，他们共乘一马，夜色包围了大地，周遭的马蹄声此起彼伏，南兮环顾四周，没有任何逃走的可能。

　　她不动声色的闭上眼睛，声音比风还轻：“锦彦，乌王绝非善类。”

　　锦彦握住缰绳的手一滞，已然猜到了因果，他无法承受再次失去南兮的任何可能，愤怒使他的脸变得微微扭曲：“南兮，无论遭遇什么，我们都要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希望，一如今日，一如彼时。

　　为了不再为人鱼肉，为了有朝一日，他们的命运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南兮心中升起了一团火，熊熊热烈，不灭不休：“锦彦，这次换我称王。”

　　在这昼夜交替、黎明之前，他们结为盟友，密谋着那遥不可及的未来。

　　哪怕又要在泥泞黑暗中艰难前行，哪怕会付出尊严亦或生命，他们都无所畏惧，只要能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