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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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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决定让我重生并且返回中土的时候,维拉们一定是忘记或者弄错了什么东西。
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已然存在多时了,我当然不是对这些大能者们的用心有怀疑,但这不表示我不怀疑他们的记性,况且从我能记起来的,还有听来的事物中,我还能列举出几个怀疑这一点的理由来的。
最明显的莫过于我刚刚到达灰港的那一天,当然那个时候我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说实话,我对当时的情景记得很模糊,只记得我似乎在一片淡淡的薄雾中乘船来到了一个灰蒙蒙的港口,而我的脑中也是一片迷雾。
“大人,我们未被准许上岸,必须就此返航了。别了!愿爱尔贝蕾斯的星光庇佑您!”我的脚踏上海岸之后,就听得身后的船上水手们向我这样喊道。
“再会了!也愿星光照耀你们的航程!”我回首向他们道别,目送他们朦朦胧胧的身影渐渐远去、隐没。
然后我默默地在原地站了小一会儿,夜晚的波涛拍在海岸上,听起来有一种神秘感,似乎是有谁在默默吹奏着曲子,平静哀伤,但是内里却涌动着苍劲的力道。这个声音很熟悉,我似乎在什么时候也这样长久地听过……不过现在并不是欣赏涛声的时候,片刻的静立之后,我首先想到了一个紧迫的问题:我要去哪里呢?
没错,我应该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坐船来到这里的,这一点我很确定,可是,接下来呢?我突然发现,我居然什么也不记得!我这次航行的原因、目的、最终的目的地……我都不记得!等等,那为什么我能确定我自己一定是自愿来到这里的?此刻我可是连“这里”是“哪里”也都不知道呀!而且送我的那些水手伙伴居然也没告诉我任何事就起锚走了!这难道不荒唐吗?
不过我没有懊恼很久,因为很快我就注意到有一点亮光向着我快速移动过来。那是个提着灯的修长身影,尽管很远,我仍能分辨出那似乎是一个精灵同胞,几乎也在同一时间,他好像停下来打量了一下我,然后向我飞奔过来。
那身影跑到我面前时深鞠一躬,说道:“啊!我们见面之时星光闪耀!”
“星辰此刻如此明亮!”我也还了一礼,原来这是位年轻精灵,大大的眼睛闪闪发亮。那个时候,我没有察觉,我面对的是回到这片大地后的第一重考验。
“您好啊!”他快活地说道,“奇尔丹领主,我的首领说他昨天晚上梦见有访客要从这里上岸,看来预感成真了!”
“哦?是这样?”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可是我是在想不起来什么,于是只能模棱两可地答应着。
“是啊!所以我奉命在这里等候您,并引领您去见我们的首领。”他又鞠了个躬,我又连忙回礼,“我的名字是加尔多。”
“啊,您好。幸会!”这个名字也似乎有些耳熟,可是我还是想不起来。而且照理说我应当也报上自己的名号,可是真要命!他无意中提醒了我一个最荒谬的事实:我甚至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事出无奈,我实在难以顾全礼仪——总不能临时编个名字或者说自己就叫做“无名氏”吧?
幸好这位年轻的引路人很兴奋,好像也根本顾忌不上这些,还是红光满面地一面走一面和我谈着话。
“您是第一次到这里的灰港来吗?”
“应该……是吧……”我迟疑着说。
“那么您从哪里来?”
“老实说……我不记得了。”既然对方发问了,我决定实话实说。
“是吗?”他好像有点不信。而且糟糕,他的速度就此慢了下来,好像在捉摸什么,果然,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那么您是要去哪里呢?最终目的地应该不是这个港口吧?”
“ 不记得了。”我挠挠后脑勺,可这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我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我以前一定来过,我似乎在海风的味道里闻出一些什么气息来,或者在我走的每一步里听出一些声音,眼睛所见的每一寸道路上看到什么跃动着的形象,可是这些都在我脑海里纷乱地旋转,暂时凝结不出一个句子和一幅完整的形象。我隐约觉得这里已经改变了,可要说哪里改变了?我却怎么也说不上来。
“那么,很抱歉我刚才忘了——能否请教您的名字呢?”这位年轻的小朋友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望着我,我却能从他脸上读出来“您不会又要说,我不记得了吧?”这几个没说出来的字。
我正在严肃考虑要不要换一个诸如:“我先不告诉你,你猜猜?”之类更有幽默感的回答,或者干脆掉头逃跑的时候,一位水手兄弟帮了我大忙。
不过,那种帮忙不太像是通常意义上的扶危济困。他原本并没有在意这位好奇的小朋友和我的谈话(或者更确切一点来说:单方面的盘问)——大概这样的情景对他来说太熟悉了,只是恰巧路过。可是,在他就要和我们擦肩而过时,我出于礼貌向他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他却猛然显出一副活见了鬼的表情。然后,在我徒劳地检查了一遍头发上有没有沾上什么、身上的装扮有什么不对以后,他终于在我和那位年轻人诧异的眼神注视下,一脸不可置信地喊出一个词儿来:“金毛!”
我就是这么得知了自己的名字。
金毛——也就是格洛芬德尔,正是我在这片大地上曾用过的名字。这位可敬的水手——他自称是阿然威[注3]妻子的亲戚,曾见过我。在我们算不上太长的谈话里(这也许是因为他本来就赶时间,也许只是因为当时我除了“是、哦”之类的单字并无别的话回复),他还提及了不少事:隐藏之城岗多林以及它的陷落、沦陷之后的撤退。他的描述在我当时来说听来并不连贯也嫌粗略,但虽然不足以唤醒我的记忆,也在无形中帮助了我——这足可以避免我在之后听到更多关于那场撤退的细节时,变得像刚听到我的名字时的加尔多那样——可怜的加尔多好一阵子都难以抑制他原本就大的眼睛瞪得越加溜圆的状态,呆立在原地好似生了根。等我和那位水手相互道别之后,加尔多还是一动不动。我那时真的有点担心他会因为受惊过度,难以尽到他引路的职责。
不过事实证明我是多虑了,加尔多成功地保持住了镇定,恪尽了他的职守,虽然他手上的提灯不时颤抖,晃得我俩有点头晕,毕竟没费多少功夫我们就到了当地的议事大殿。当时已经夜深了,屋外的守卫要求我把随身带着的武器暂时留下,我解下佩剑交给他,才意识到腰带上原来还别着一柄匕首,于是一并交了上去才进门。到了室内,我先候在火厅门外等着加尔多先进去通报。只听得他在里面一说出我的名字,瞬间的沉默之后一阵低低的惊叹声和交头接耳。说实话,当时我不太理解为什么知道了我名字的人都这么惊讶,因为当时除了我自己的名字,我能记得的事都还是模模糊糊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这一切都在我踏进火厅之后改变了。我一进火厅就注意到了在场的几位精灵中最年长最威严的一位,突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激灵——我认得他。
“欢迎来到灰港,岗多林金花家族的格洛芬德尔领主。”这位年长的精灵一脸肃穆地先行向我行礼并说道,“我们久违了。”
“衷心感谢您的欢迎,奇尔丹领主。”加尔多口中那个让我觉得熟悉的名字在我见到他本人的一瞬间就跳了出来,不需旁人介绍,我就认出了筑船者奇尔丹。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很洪亮,却好像一束光打进我脑海中的层层迷雾,映照出一些更清晰的形象来;他的眼睛饱含着深邃的光芒,和他对视的感觉很奇特,尤其在望见他的双眼里反映的我自己的模样时,我似乎望着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间的自己。我低低地弯腰鞠躬还礼,暗自长出了一口气,说道:“久违了。”
等我直起身来,揣度着将会开始怎样一番严肃的对话,不期然看到的是一个温暖平和的微笑,方才那种令我有些难解的深沉也变得柔和了些许。“实在没有想到我们还能在大海的这一面再见,我的朋友。”奇尔丹缓缓地说道,中间停顿了一下,似在思索什么,“我想经过了这番长途航行,你也一定疲乏了。我们已为远方来客备下了住处,今天请先休息吧,所有的话都留待明天再说。”接着他转向了一直静静站在角落里的加尔多:“加尔多,孩子,还是烦劳你引领格洛芬德尔领主去客房吧。”
“遵命,我主。”加尔多答应着,疾步走到我和大门之间。客随主便,虽然我觉得确实还有许多问题想要向这位长者寻求解答,眼下也还是不好谢绝主人的一番好意。我再次向奇尔丹及在场的众位鞠躬告退,之后就跟着加尔多走了出去。这次加尔多手里的提灯倒是再也没有晃动得那么厉害了,可他同时也变得很沉默。领我到了我的临时住处之后,他礼貌地替我打开门并为我点亮了桌上的一盏灯,说了声:“请您好好休息,明天再会。”就出去了。不久又有一位精灵前来,把我放在议事大殿守卫处的武器拿来还给了我,请我谅解守卫们的职责所在,说奇尔丹领主方才吩咐下来我可以自由携带和保管这些武器。我表示理解和感谢,并保证不会在违背他们固有的规则的情况下佩戴这些武器。他也向我表示了感谢,又笑着说今晚不会再有人来打搅我了,祝我晚安,然后退了出去。
可是虽然没有人再来打搅,而且客房的床很舒适,我躺在上面一时还是睡不着,也许因为我并不那么疲倦,可更重要的是,现在我的脑子里有不少的形象正在聚合。这些原本凌乱飘忽的形象,自从我见到奇尔丹以后,就变得似乎有了章法,如一团散乱的线正被渐渐梳理妥当,被架上了织架,等待被织出图案似的——一幅在我思维的某处正在渐渐浮现的图案。不过脑袋里像有织梭来来回回飞来飞去似的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最后我终于有了一丝倦意。就那位长者说的,有话留待明日再说,要回忆也不必急于一个晚上。向睡梦交出了我的织梭,我终于沉沉睡去了。
不过在灰港做的头一个梦并不见得是一个美梦,对于那个梦醒来后我也记得不太清楚,只记得我梦见了火光、哭喊声、刀剑相撞的铿锵声、还有弓弦的鸣响。我似乎还听到一个声音在歌唱,悲切苍凉,咏唱着燃烧白船的烟火和诺多族精灵最初的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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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这并非任何伏笔,只是一个小玩笑。根据《中州历史》,岗多林十二家族中的树家族领主加尔多与灰港的加尔多同名。据说托尔金先生曾经试图把这二位与两位格洛芬德尔(岗多林金花家族领主格洛芬德尔以及《魔戒》中埃尔隆德家的格洛芬德尔)一样改写成还阳再生的同一人,但无奈情节接续难度以及二人背景差异太大,只得作罢。
注2:“格洛芬德尔”为辛达语音译,意即“金发”。
注3:阿然威(Aranwe)是图尔(埃尔隆德的祖父)前往岗多林的伙伴及向导沃朗威(Voronwe)之父。据沃朗威自己讲述,其父属芬勾尔芬家族的家臣,诺多族;而其母是中洲当地的帖勒瑞精灵。见《中州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