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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一半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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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腊月,天上飘满了雪花,返家路上偶遇大学同学,当年的校花如今风采更盛,青春俏丽的大学女生破茧而出、蝶化为眼前风姿绰约的白领丽人。时尚手袋、名贵香水,一身的名牌服饰,配上那种高雅干练的卓然气质,眼前的她,绝对是大都会精英美女的绝佳典范。
老同学见面难免寒暄一番,没说两句,我就被她拉进附近的咖啡馆叙旧。
“吴艾,你今年几岁了?”一坐下,她又聊起当年那个老话题。
“两百多。”我微笑着回应,“我不是人类,大学时就告诉你们好多次了。”
“呵呵,你还是这么幽默,”她笑得花枝乱颤,“一个冷笑话可以被你讲这么多年。”
气氛因这个学生时代的老话题热络起来,她看着我,眼里笑意盈盈,纤纤玉指握着小勺轻轻搅动面前的咖啡,我保持沉默,含笑回望她,心里明白她想对我说些什么。
“哎~”对面的时装美女叹口了气,“说起来,有时候我还真觉得你不是人类。”美眸眨了眨,开始回忆,“记得上学时你就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被你碰过的花总是开得特别好,同学有什么东西丢了,你也总能帮忙找到。”
“很高兴终于有人相信我的话了。”我回道,即想笑又无奈,心知她并不是完全相信。
“那你能帮我解释一件事吗?”一对明澈眸子突然紧锁住我,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我最近被缠上了。”
“什么?帅哥还是鬼?”我抿一口咖啡。
“天,别再逗我笑了,还帅哥的鬼魂哩!”她眼一翻,正色道,“是个乞丐,一个很脏很脏的乞丐。”
“乞丐?”我一愣,“城里不早就整顿市容,哪儿还有什么乞丐?”
“是啊,”她烦躁的坐直身子,“但就是有个乞丐老跟着我,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只要我上街就能碰见他趴在路边,每次都刚刚好扑过来挡住我的路。给他钱他也不要,只是冲我呜呜啊啊地叫个不停。我紧走几步甩开他,他却在我身后越叫越凄惨,活像我抛弃了他一样。”
“这样……”略一沉吟,我问道,“他长什么样子?”
“看不清,”她满脸厌恶地描述,“肮脏污秽,头发几尺长,连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说着说着,她脸色突变,指着窗外轻呼,“就是他、就是他,又跟来了!”
透过半结冰花的玻璃,我看到店外果真有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趴在地上一点点往前蹭,单薄的身子在飘雪天气里不停颤抖。他不乞求同情、也不向人索取,蹭了几步转过身来,被污垢覆盖的脸上,一双似曾相识的眸子瞬也不瞬地望着我们。
“嗬!就是这种眼神,”美女打个哆嗦,“再被他跟下去,我一定精神崩溃!”
我不语,静静注视着乞丐那对晶亮眼眸,那眸子里是鄙夷、是指责、是惋惜、是不舍、是被抛弃的绝望……
“你不觉得她的眼睛跟你很像吗?”我思考着,心里有了答案。
“啊?你别吓我!”对面的美女思索片刻,“你该不会认为他是我走失的孪生兄妹吧?开什么玩笑!”
“家渝怎么样了?”我突兀的发问,家渝是她大学时的男友,两人从大一热恋到大四,一对人人艳羡的才子佳人。
“他?”美女一愣,神色冷下来,“怎么突然提到他?”
“你们分手了?”我望着她,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凄哀,张了张嘴,又低头不语。
我等着,确信她会讲。
过了足有两分钟,她才开口,怕受回忆伤害般噼里啪啦地快速说着:“分手了,他要回老家,而我不能离开这里,我有我的事业、我的追求,我要他留下来和我一起奋斗,可他不肯,一定要回穷乡僻壤当中学教师。”
“那你……现在幸福吗?”我问,小心翼翼的。
“当然,”美女倔强地扬起头,“我当然幸福!几年了,我不停地努力,靠自己闯过一个个难关,现在我是项目经理,在同行间小有名气,我有了自己的房子、车子,做着回报率不错的小额投资,我的生活舒适而安逸,我为什么不幸福?!”
“那爱情呢?那种纯真的爱意你还能感受到吗?”我轻轻发问,稍显唐突。
美女愣住,脸色不大好看。
“没别的意思,”我安抚快要发怒的她,望向外面乞丐的哀戚双眸,“你知道为什么没人在意她吗?因为除了你我,其他路人根本看不到这个乞丐!”
“什么?难道是……鬼?!”美女悚然立起。
“不是,”我微笑着拉她坐下,“她算半个你自己,是你心中那份付出爱与感受爱的能力。你为事业舍弃了真爱,而她,就是你心中曾有的那份至真至纯,那份面对心爱之人的悸动欣喜、深切眷恋。你抛弃了自己对家渝的爱,而这份曾经充盈你心间的真爱感觉在如今事业心极重的你的眼里,也只不过是个惹人厌烦的无用乞丐。”
“你胡说什么?!”美女瞪大眼睛望着我,“简直匪夷所思!”
“相不相信没关系,”我喝着冷掉的咖啡,“只顾着努力打拼,失去了付出爱与感受爱能力的你是不完整的,所以外面的她才三番五次找上你,想与你重新融为一体,让你恢复真心爱人、享受爱情的能力。不过不要紧,没有进入主人身体的情绪感觉,无论多么浓郁,超不过三个月就会灰飞烟灭,所以过两天,你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虽然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是说……她会彻底消失,而我会永远丧失恋爱与感受爱情的能力?”美女忐忑道,半信半疑地盯着外面的乞丐,拥挤的街道上至今没有一个路人注意她的存在。
我点头。
“那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回到我的体内,抛弃事业去山村找家渝?”她问,神色尴尬。
“不必,事过境迁,再说人生在世取舍总是无法避免。”我回望她,看穿她眼中的犹疑,“以后除了工作,多抽些时间关心关心自己和朋友吧,人的生命里不是只有工作。”
窗外的乞丐突然甩甩发转头爬走,美女叫声‘对不起’,拎起皮包向外冲去。
转首望向店外,街道上,漂亮干练的白领美女与半趴在地上的褴褛乞丐互相注视着、凝望着,在越来越冽的寒风里一动不动,就这样互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我离开,她们仍旧呆在那里,对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