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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留我花间住 ...

  •   君明与莲君,都是那样难以言喻的美好。
      君明冷艳,贵气鄙人,斩妖除魔不在话下,世俗道义满腹经纶,可惜这一生乃至上一生,终是看不破“情”字。
      莲君皎洁如月宫天子,所到之处似是能步步生莲,玩世不恭慵懒闲淡,可惜内心隐藏着巨大的秘密,忍受着莫大的痛楚。
      君明离不开莲君,他这一生就是为了他来的。
      我离不开他们,这是我人间唯一的依靠。
      我自始至终都无法弄清我们三人的爱恨纠葛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总觉得,如果能给我们机会叫我们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下去,也算圆满。
      可惜,君明没能等到,我也没能等到,那么莲君自然也是等不到的……

      我曾经怀疑过锦碧主人的身份,但这一切来的都太快,像是洪水决堤一样——锦碧、瞎子、坤元、主人、圣祖长老以及戚无咎等等——皆在这一日中涌现在我面前。
      坤元只身将我带进了一个神秘的地方,像是狭长的通道之后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日月同辉,繁花似锦的世界,美的叫人窒息,美的让人忘了了一切的挂碍。
      我吸了吸鼻子,好香的味道!怎么好像在哪里闻到过?再去细细体会,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却觉得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爽,五脏六腑都充满了生机,叫人忍不住想要伸个懒腰,再舒舒服服的躺上一会儿。
      『哎呦!』坤元突然叫道。
      糟糕!我怎么变成人身了!
      『好啊,哪里来的小妖精,竟敢骑在本座的头上,太放肆了!』坤元圣母怒道。
      哗啦啦——
      她不听我的解释,一脚将我踹进了水池。
      池子里冷的刺骨,我一阵抽搐,张牙舞爪的在水中挣扎,盼着能有 “英雄”来救我。
      浑浊的池水中隐现出几张人脸,头后飘着海藻一样的长发,模糊中能看出他们的好奇。
      我伸手去抓我面前那个“人”,他动作极其敏捷,嗖的一下就游走了,消失在了昏暗的池水中。
      完了完了,我萧嬅活了六万多年,到头来竟然栽在了不懂水性上面……也不知我就在彼岸的子孙后代们知道他们老祖宗这么个死法,会怎么想……
      这时,身上衣服一紧,一股力量将我拉了上去,终于破水而出。
      『咳咳!呃……』我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呃,呃,还是活着好……呃』
      『嘻嘻……』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边传来,我转头一看,这不是锦碧那丫头么?
      『萧姐姐,你怎么来了?我还想昨日一别不知今生今世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你这样美艳的妖精了,你还真是不禁念叨。』锦碧道。
      『你……你怎么在这里?』我惊道。
      锦碧一歪脑袋,不解,『这里是我家,我在这生活了两百多年,我不问你为何来此,你居然问我。』
      我恍然大悟,道:『这里不会是边外之天吧?』
      锦碧点头。
      『那、那你的主人是……是圣祖长老?』
      锦碧又点头,笑道:『萧姐姐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我刚才在水中看到了……』
      『那些啊,是我们莲花池的邻居,没见过外人,所以对你又是好奇又是畏惧。』锦碧解释道,说着用手指指周围暗处。
      顺着望去,还真能隐约看见阴影中躲着几个害羞的小妖精。
      『你们过的倒是潇洒,结帮搭伙的真是幸福。』我叹道。
      『幸福?』锦碧疑惑,『萧姐姐没有朋友亲人么?』
      『我?』被她这么一说,我呆住了,『我在阴间的时候,算是有几个朋友的,在这里还没交上。』
      锦碧蹙眉,无奈的安慰了两句。
      边外之天的妖精口口声声说自己修成妖身是情非得已,并不是自愿,全都要归咎于灵气盛大的地域优势。
      我心中咒骂:这群小妖精真他奶奶的走狗屎运,老娘在那彼岸坐了六万多年才成精,这风水是有多差啊!
      『姐姐,你怎么进来的?这么多年来我们极少见到外人的。』锦碧问。
      『这个,姐姐我活了上万年,当然是有些本事的。』我正了正身子,回道。
      『嘻嘻……我怎么看着姐姐是借坤元圣母的光,跟进来的呢?还叫人家给发现了,一脚踹进了水中。』她调皮的笑道。
      我又羞又恼,心道你这丫头明知道我如何进来,还非要套我话,叫我出丑,实在顽劣。
      『锦碧丫头又在调皮了,平日里是如何教你的,对待外人可是要客气些的。』一个声音打断道。
      『啊,是莲祖宗。』
      莲祖宗?
      我抬头去寻那声音的来源,看到了一个银灰色的身影。
      『你?』
      『怎么?小花调戏不成,竟然追到这里来了。』那瞎子依旧是锦带遮着眼睛。昨日见他一身华贵斗篷与月黑风高的山庄格格不入,这次在这边外天,倒是显得甚是合衬。
      『你少臭美,我才不是来调戏你的!』我气道。
      『萧姐姐果真厉害,莲祖宗都敢调戏。』锦碧趴在岸边,鼓掌钦佩道。
      『唉……这么丢人的事,居然连锦碧都知道了,老人家晚节不保啊。』
      ……明明就是他自己唯恐天下不知的在宣传好不好……
      锦碧信誓旦旦道:『莲祖宗不要担心,锦碧最讲义气了,一定不会将这事给说出去。』
      『极好极好,若是被整个无极边外天都知道了我老人家出门一趟被一个女妖精给占了便宜,我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我看我现在才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单是锦碧一妖承诺有个屁用?周围暗处那几个刚才见死不救的“小兔崽子”这时已不见了踪迹,定是钻到别处去声张了。
      『唉——他们……』来不及将这半句话说完,眼前景物忽然全数放大,身子轻飘飘的,落在了某人手心,被他一卷塞进了袖子中。
      那人道:『无极边外天灵力太强,你没什么功力又是个外人,恐怕会惹事端,暂且老实的在我袖子里呆着吧!』那语气闲散中带着一些严肃,听的让人安心,我随遇而安,在他那独特的体香中睡去了……
      莲祖宗的身上凉冰冰的,我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袖子里虽小,却说不出来的让人安心。
      估摸着已有一日的光景了,我花枝颤了颤,伸了个懒腰,在所难免的蹭到了他,叫他好一阵痒。
      『啊——什么东西?』他伸手挠了挠,一只爪子毫不顾忌我脆弱的身子骨,狠狠地抓了两把。
      喂喂!您老轻点啊,我还在袖子里!
      忽然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这厮不是把我给忘了吧?
      不能上当,估计是他在耍我,忍忍!
      兴许是被他抓的生疼,手脚不受控制的抽起筋来,又扫到了他的胳膊。
      『难道是有小虫爬进了袖子?』说着有是一轮十八层地狱严刑拷打一样的揉捏,折腾的我直想吐血。
      死瞎子,等我变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时,眼前一亮,钻进一道晦暗的光来,那瞎子松了松衣袖,诚心诚意道:『小虫儿,你要是真在我袖子里就请出来吧,老人家看不见,你就不要折腾我了,乖啊,你先玩着,玩够了记得钻出来回家去……』
      他还真是把我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话说你给我开这么个小缝,我钻的出去么?何况我都让你捏成渣了!
      我心中咆哮,望着那条狭长缝隙中透进来的景色。
      正对面蹲着的是一个老头,花白的头发,佝偻着背,精神却很好,两只三角眼熠熠发光,是个树妖。
      『莲祖宗,您这又是在摆弄什么?』那树精问道。
      我心生好奇,艰难的往前蹭了蹭,想让视野宽阔些。
      嫩绿色的草坪上面横七竖八的摆了些长短不一的树枝,树枝有规则的摆出了一个不小的图案,像是什么阵法。
      莲瞎子看来是有些能耐的。
      莲瞎子漫不经心的回道:『小香樟记性可真差,我前几天刚在你面前摆过这个'凤凰逐日图',你问我我也答你了,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莲祖宗,您记错了,前几天你是给桃树剃的毛……』
      莲瞎子恍然大悟的拍了下大腿,叹道:『哎呀,这样说来,我好像还忘记了什么!』
      我耷拉着脑袋在他袖子里默默的流泪,心道:算你小子有良心,终于想起我来了,快放我出去……
      莲瞎子努力的回忆着这两天自己的一举一动,想从中找出漏洞,终于在掰着手指回忆到第七遍时想起了什么:『咦,我记得昨日有见小花来这里……如今她去哪里了?怎么一直见不到她?』
      求求您,求求您再想想,再想想……我心中不停祈祷。
      『哎呦!不妙!』这时,那香樟木惊道,『那不是坤元那母夜叉么!莲祖宗,我先溜了——』说罢,再也没了他的气息,想是已经撤了。
      袖子那端的小缝因为一阵折腾又消失了,周围又陷入了一片漆黑。
      『小狐狸精,你这几年过的挺好啊,我看倒是比前几年更水灵了!』我认得这声音,确实是坤元。
      『呦呦,这不是坤元丫头么?什么风把你给吹进来了?』莲瞎子道。我还以为这声狐狸精是真的叫给狐狸精听的,没想到说的竟然是他,啧啧,我好像知道了些什么……
      『少废话,今儿个终于叫我碰上你这狐狸精了,看我怎么教训你!』坤元道。
      外面吵得火热,我躲在莲瞎子的袖子中暗自窃喜——这简直是比当年铁扇公主去抓偷腥的牛魔王和玉面狐狸精还要有看头,今儿个这狐狸精竟然是个男的!
      可是……
      她要揍莲瞎子,那我怎么办?
      『我就奇怪了,你怎么这么关心我与君明的私事啊?』莲祖宗叉腰道,『你不是看上我们君明了吧?』
      『本座可是有家室的人!你少挑拨!你这种人能胡乱揣测什么!』她嘴上强硬,但语气中却有遮不住的心虚。
      『你们天庭一向民风开放,你又是公主,想必纳几个男宠回家养着也没人敢说什么的,你就承认了吧!』莲祖宗劝道。
      坤元公主恼羞成怒,噌的一声,宝剑出鞘,发出蝉鸣一样绕耳不绝的回声,恶狠狠的说:『狐狸精,今儿个无论你是想如何辩解,我都要替天行道,杀杀你的傲气!』
      我一颗心都已经跳到嗓子眼,可莲祖宗却还漫不经心的在调侃她:『都说坤元圣母便是那诸多人间奇闻话本的原型,铲奸除恶,劫富济贫,嫉恶如仇,敢爱敢恨,忠贞不渝。』莲祖宗叹道,『又说你虽然蛮横娇纵,娇蛮任性,但始终有颗菩萨心肠,为天下苍生尽心尽力。现竟然连我一个瞎子的解释都不想听,次次都是剑拔弩张,书中所言果然都是假的——』
      『你也算天下苍生?』坤元道,『本座是什么人还轮不到你评价,看剑——』
      『坤元丫头好强的肝火,都已经为人妇母了,这可不行——』莲瞎子仿佛是对坤元强大的杀气毫无察觉,依旧是定定的站着,悠闲散漫的说话。
      忽然眼前一亮,四面八方透进凛冽的风来,他空手的弹开了坤元直刺而来的剑,不小心被划破了袖口。
      那边毫不松懈,全然不顾对方是个目盲,又极速的杀出几道剑气,直直的刺来,吓得我不敢睁眼,只好心中默念着金刚经,自求多福。
      莲祖宗不反击,又是躲又是避,轻盈后退几步,将她的剑弹回去。来回来去的绕着圈子,飘逸庸闲中又极有章法,脚下步履如同画画一样,走出了一个十分巧妙的阵图。
      那阵图的中间便是他方才用树枝摆出来的“凤凰逐日图”!
      坤元杀了几个回合逐渐气息凌乱,手头动作慢了许多,终于落到了莲祖宗设下的“陷阱”里。
      宝剑落地,金光大现,坤元圣母应景的在“凤凰逐日大阵”中变成了一只华丽好看的金凤凰,盘旋在结界中心的白光“圆球”周围来回的挣扎飞翔,看上去颇不情愿。这幅画面还真是一副不折不扣的凤凰逐日模样。
      『你使了什么幺蛾子?快放我出去!咱们正大光明的大战三百回合!』那凤凰扯着嗓子大叫,声音是坤元的。
      『不好不好,坤元丫头的嘴太厉害,老人家不敢和你打那么久。你乖乖在这里玩,这阵十二个时辰之后会自动解开,到时候我也差不多躲好了。』莲祖宗道,『要知道,生过孩子的妇人最容易发胖,我这还不是为了激励你保持身材么。可不要太感激我哦——』
      凤凰绕着“太阳”盘旋,沉默片刻,忽然引吭高歌,声音十分嘹亮,划过天际,料是传到了很远的地方。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像是在呼喊什么。
      『哎呦呦,不妙不妙,我得快溜!』说罢,莲瞎子拔腿就跑。
      『死瞎子!有本事你别跑——』坤元止住呼喊,在我们身后扯着嗓子叫道。
      闻此,莲更是加快了步伐,连与她顶嘴的功夫都没有,想是怕极了。
      你这混人,先前嘲笑我不懂腾云驾雾之术,你还不是一样遇到危险只能脚底抹油一样的跑?
      很快,在坤元的叫声之外,很远的地方隐约传来另一只凤凰的叫声,由模糊到逐渐的清晰,正在逼近。
      连祖宗带着我钻进了一处隐秘的山洞之中,这山洞不像是荒村野岭的潮湿破败,——整洁干净的像是常有人住。
      『你受伤了?』映入眼帘是莲瞎子一条沾了血的胳膊,他扯了袖子正在擦拭,使我得以解脱。
      那厮听到我的声音,略显意外的抬头张了张口,这才顿悟道:『哦!是小花啊!你怎么在这儿?』
      『不是你将我塞进袖子里的么?』我愤愤道,伸手敲他的脑壳。
      『真是的,老人家记性不好,你也不提醒一声,一直憋屈在我袖子里做甚?叫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在欺负你。』那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回道。
      我伸手想打他,却看到了一条白嫩嫩的胳膊上沾满鲜血,一肚子气便烟消云散了。拿起他撕掉的衣角,沾了些泉水,帮他清理了一番。『你看你,什么也看不见,把一条胳膊抹的这般狼狈。』
      那家伙出奇的听话,一言不发的任凭我拿着他的胳膊摆布。清理干净留下来的血渍,一条三寸长的剑伤呈现在眼前。『你是什么东西做的,我料想坤元的那把剑是个神器,你竟然这么快就愈合了!』
      『是么是么?』他好奇的伸手摸了摸那处伤口,轻轻擦过我的手尖,一股凉意像电流一样钻进我的胸口里,吓得我敢忙收回手。
      我低下头,岔开话题道:『我们躲在这里稳妥么?好像也没有逃多远吧?』
      『外面有结界,他们一时半会找不到的。』他回道。
      『你还真是狐狸精啊?到处挖洞留下自己的地盘。』
      莲瞎子嘟嘟嘴,委屈极了,『小花都说我是狐狸精,好受伤。』说罢,装模作样的手捂着胸口,抱怨起来。
      『行了,行了,我那不是和你开玩笑么?再说,你又不告诉我你是谁,我不只能猜么?』我安慰道。
      『你可知道坤元为何出现在边外之天?她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我上次撞见她还是十年前的事。』瞎子道。
      我将那日在山门发生的事情大体与他讲了一遍。
      『唉!莲祖宗,坤元圣母到底是什么人啊?这样嚣张。』
      那瞎子像踩了钉子,一下子弹开,无赖道:『你这老妖精,别人叫我祖宗也就罢了,你这么大年纪也好意思!』
      『你——你就不能不提我的年纪?』
      那厮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不理我。
      ……男人心海底针……
      我在心里抓狂,不知所措。
      无论是人间还是阴间的故事里,总应是男子在变着法的哄女主人公开心,我这是怎的了?   想我曼珠沙华在阴间也是个尊贵人物,如今竟然落到如此田地,好生悲惨。
      『你不愿透露自己的年龄,我便视你为同辈,唤你「莲君」,你看可好?』
      『莲君?』他轻声念这新起得的名字,有些迷茫,忽而释然道:『也罢也罢,你失忆了,料想也想不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名字。』
      他嬉笑着,又恢复了往常的闲散模样,『来,让莲君给你讲讲坤元圣母的事……』
      原来这坤元圣母确实是来头不小,是个如假包换的“贵族”后羿——玉皇大帝的小女儿。
      据说玉帝在两万八千年前,坤元出生之前有七个女儿,唯独没有一个儿子能够继承大业。
      当然,坤元也不是个皇子,可坤元的出生,带来了一个双胞胎的弟弟,便是玉帝唯一的儿子——乾。
      坤元的父母认为是这个小女儿为他们带来了幸运,所以在精心呵护培养独子的同时,对坤元也是宠到了骨子里。
      凤凰一族是上古神鸟修成的仙,天生娇贵,人丁不兴旺,又有各色之分,金色最为难得,天后娘娘之所以能坐上这个位置,据说就是因为她原身是个金翅凤凰。而坤元,众望所归的继承了她优秀的血统,也是金色的。
      坤元公主是天后娘娘唯一的女儿,娇生惯养,宠溺惯了,像诸多捧在手心里呵护过的女孩一样,虽然恃宠而骄,但心里单纯的很,加上有名师提拔教诲,总归是一个坦荡的好神仙。
      所以遇到心里爱慕的男子,便全身心的都去到了爱河之中,无法自拔,只想着只要有一颗真切的心,总能换来好的结局。
      她哪里懂得这世上的爱别离,求不得,经历了两次爱情,次次都是刻骨铭心,败的伤痕累累。
      据记载,当年头一个心甘情愿抛去万年修行的星君辰,毅然决然跳下神仙劫的缘由,就与她有关。
      大家口头上不说,心里都暗自估摸着,料想是坤元公主看上了一没钱二没权,结发妻子刚过世的星君辰,非要将人家抢到宫里去做驸马。星君辰思念亡妻之心真切,不愿屈服于王族威望之下,为了逃避坤元,只好脱胎换骨做了凡人。
      坤元万念俱灭,听从了父母的旨意,安分的去了阴间与年轻的北阴酆都大帝和亲。
      据说北阴大帝还是很不错的,我常听说阴间百姓称赞他的好,他是虚渊鬼君的儿子,年轻英俊,处事果敢,将阴间上下治理的井井有条。
      这本来是好事一桩,应该皆大欢喜的。坏就坏在通往黄泉路上那块三生石上。
      我原以为是彼岸水土不好,三生石还没有修出精魄,没想到,他已经早早的随着一朵不容忽视的“大桃花”来人间逍遥自在了……
      因为仙鬼两界和亲之事被搅局,三生石被罚,废了万年修行,灌了孟婆汤投胎去了。坤元陪了他三生三世,始终没能得道他的心,原来,这三生石看似懂得诸多真情,实际上却有一颗石头心。
      后来坤元为了让三生石能动情,去西方极乐世界佛陀殿里跪了十天十夜,终于感动了佛祖,给三生石求得了一颗能跳动的心,这样一对苦命鸳鸯终于走到了一起。
      这故事还没有结束。
      坤元公主逆天为三生石改命,引起了天庭一干势力的极大反感。坤元平日里没少捉弄这些老臣,仙品极其的差,玉帝与天后娘娘敌不过众仙的联名上奏,只好将坤元剥去了仙籍,遣送到了极北凶煞之地——上申山。
      上申山上曾经住着一群彪悍善战的军队,可惜在一夜之间被一场从天而降的天火烧的一干二净,所以怨气冲天。
      坤元与丈夫在此落了户,拿着佛祖给她的种子,种了漫山的菩提,化解了那一带百年的怨气,感动了整个仙族,玉帝便做了个顺水人情,封她做上申山山神。
      仙族也有等级之分,凡人修仙,大多求的是长生不老,譬如柳长老这一种,就是最为常见的散仙,散仙凌驾于普通道人之上,自修得仙身之后便可不再衰老,是长久以来,各个修仙弟子最为向往的目标。而天庭之上位列仙班的,都是“天仙”,有的是历经千百般磨难,大彻大悟的凡人修炼而成,有的幸运,是天生的仙族出身。天仙与散仙之间,就是坤元这种——地仙。
      像各个地仙一样,坤元有自己的山,自己的徒弟,为天下苍生尽心尽力的做着本职工作,偶尔拿着自己的业绩去天庭上个朝,回娘家探探亲。一来一往的,口碑仙品渐渐没那么差了。
      而上申山上坤元所建的门派,被人称为“菩提山庄”,这菩提山庄与大自在山庄相距甚远,却出奇的有默契,仅收女弟子,也算个修仙门派,但远不及大自在山庄正规,平日里主要做的事情就是歌舞升平,排排戏什么的,偶尔还会向山下凡人开放,自称能代向月老求姻缘,生意颇为红火。
      『至于坤元丫头为何与我们君明这般投缘,我也不大清楚……』莲君摩挲着下巴,说道。
      『君明与你……』
      我才刚一开口,他便噌的一声站起来了,那反应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我与君明什么关系都没有!你莫要听坤元乱说!』
      若是没有什么关系,你为何娇羞的和小媳妇似的……
      『没有什么关系……为何他把你关在这里?』我灵光一闪,嘴贱的问道:『你——难道是传说中的娈童?』
      “……”莲君呆在那儿不语。
      “……”我同样也被自己冒失的话给吓到了,直想扇自己两巴掌。
      他面无表情,但脸上从红转白,又由白转黑。
      『……你是前尘往事一概不知,乱七八糟的污言秽语倒是使得得心应手。』他伸手戳戳我的额头,无奈道。
      『大夫说我只是脑子里有淤血,所以很多事情记不起来了,又不是摔成了傻子……』
      莲君缓道:『君明是我收养的一个孩子,为人处世在众多养子中都是拔尖的……只是未免有些固执迂腐了些,不知道老人家我生性悠闲懒散,不守常规,总想着尽些孝道……』
      他就这样款款而谈,面不改色,义正言辞,仿佛是一个年迈的父亲在评价自己在外打拼略有成就的儿子。
      可惜,他晚了……我虽然努力的想让自己把莲君的形象塑造成一个正人君子,但坤元圣母对她的一番评价早已入骨,如何也抹不去了。
      莲君啊莲君,你若是想在我面前摆托“娈童”的身份,需得好好表现啊……
      『你到底是信还是不信啊?』可能是太久没有理会他的“自我辩白”,那厮焦急的问。
      『当然,你是我在凡间唯一的朋友,我不信你,难道信坤元、锦碧、君明么?』我拍拍他的肩膀,虚心安慰。
      朋友?
      我忽然想起了莲君提到的三生石,心中一阵温暖。
      想必那石头应该是认得我的,毕竟做了数万年的邻居。
      莲君打了个哈欠,悠闲地睡去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摆出了惊世骇俗的睡姿。
      我蹑手蹑脚的掀起他的斗篷,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一遍,始终是没能找到一起破绽能证明他是个“狐狸精”,别说尾巴,连狐臭都没有,好生扫兴。
      怀着错杂的心情,我回忆了一遍今天所见所闻,想着想着,也睡着了。
      ……
      『小花,小花。』我听到有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呼唤我。
      是莲君么?自己睡舒坦了,竟然来吵我。
      我睁眼望去是一片白雾茫茫,环顾四周,做不到一个影子。
      『小花……』那声音还在呼唤,但听不出是从哪里传来的,忽远忽近,漂浮不定。
      我张口想问他是谁,他在哪,却发现自己没有嘴,原来是变回了原身,一杆笔直的花茎站在脚下的白雾中,根扎的极深。
      看着看着,就在那看不清的脚下,竟然钻出一抹绿色来,是一丛细长的叶子。
      那叶子翠绿翠绿的,充满了生计,相比我细软卷曲的花瓣,硬朗茂盛许多。
      我心中好奇这是谁家的兰花,竟然种在我的脚下,长得真是可人。只听那叶子像是懂我心思一样,说道:『小花,我是你叶子哥哥啊,你不记得了么?』
      叶子?我有叶子么?
      『有的有的,以前我们在雪山,一起修行,可惜你身体太差,没有天赋,没能与我一起修成人身。』叶子道。
      我还有这么一段历史?真是有意思。难怪我曼珠沙华彼岸花也是只见花不见叶,原来是他早早的成精了。
      叶子啊叶子,你若是听的到,请告诉我,你现在好么?
      叶子不说话,原来他听不到我心中所想。反正这是梦境,一切所闻所见皆是平日里生活的延伸,我始终不过是在自言自语的编排这场梦罢了。
      『叶子哥哥过的不算好,离开小花后的日子颇为艰辛,没能扛过些年岁便死去了。』
      死了?那你这是托梦与我么?
      前尘往事我虽已忘得一干二净,但你总归是我的亲人,你若是有什么前缘未了,便说吧,我一定竭尽所能的帮你。
      『哥哥当年年轻气旺,没有顾及你的修行,独自下了雪山,后来追悔莫及,这次是来向你道歉的。』叶子说的哀伤,无比的真心实意。
      我都说我已经不记得了,你有什么好内疚的?再说,修行本来就是自己的事情,你先走你的便好,有何亏欠于我的?
      『妹妹还是当年一样好心肠,从不迁怒我。』
      我心里听的糊涂,实在不知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倘若我当年与那株曼陀罗华一样,也爱上了自己的叶子,所以他弃我而去心生内疚,这便合情合理。只是……你如今就算是告诉我,当年我是何等的爱你,恋你,我也不记得了,就算是我仍旧记得,或者是突然想起,那也是数万年前的往事了,我们都已经不再是方面的花与叶了,就随他去吧,我还是很大度的。
      『小花这样说,我也安心了。自离开你之后,我没有一天不在悔恨之中度过,以至于死后也不能原谅自己,直盼着有一天能有机会亲口向你道歉,求得原谅……』
      好吧好吧,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也把你妹妹想的太小气了些,逝者如仙人,你再是有天大的错,也是死了,忘记过去,像个好人家投胎吧。要是阴曹地府的判官们不给你好去处,你就说你是我萧嬅的哥哥,你妹妹我这些年在阴间也没白混。
      『……你能这么想,我也就安心了。』说罢,那丛叶子又渐渐的缩回了脚下的迷雾中,不见了。
      『哎!你去哪儿?』眼见着同根所生的兄弟刚来便走,我赶忙喊到。伸手,才发现自己已长出四肢,也能说话了。
      低头端详自己的双手,回忆起方才叶子所说的话,心中涌起一丝淡淡的哀伤,然而这淡淡的哀伤从何而来,我却无从得知。
      ……
      “小花,小花!”
      哎……又来了,这又是什么亲戚,吵死了,难道他们不知做梦也是很累的么?
      “小花,快醒醒!你都睡了三天三夜了!”一阵摇晃,将我拉回了现实。
      我看我还是不要叫萧嬅了,改名叫“潇洒得了”,一觉醒来竟已经过了三天三夜……期间发生了什么,需得问眼下“消失的”莲君了。
      睁眼看到的是一张圆脸,红扑扑十分十分讨喜,是个小凤凰,语气有些奶声奶气,衣服花哨,头发上插着三根油光锃亮的翎毛。
      我与莲君最终是被圣祖长老和坤元圣母给逮到了。
      早就知道那厮不靠谱,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不靠谱到了这种程度。
      我也可以理解,我一个初来乍到的妖精,与莲君孤男寡女共处一洞,嫌疑颇大,再说圣祖长老与莲君关系“暧昧”,保不准将我当做了“情敌”,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现在“高抬贵手”把我囚禁了。
      只是……将我与这小凤凰关在一起,是何居心?
      『人家是圣祖长老的灵宠啊,你做什么那么看我?你不也是灵宠?莲祖宗说你是他的'坐骑'呢。』小凤凰如是说。
      灵宠?
      ……坐骑??
      你见过谁拿着一朵花出来遛,和人显摆这朵花是自己的灵宠?
      你骗谁我是坐骑啊……这也有人信啊?
      我自然是不服气自己被关在这里——铁皮做的地板,钢筋编成的窗户——这分明就是一个豢养宠物,逗金丝雀用的“大笼子”。
      这也太惨无妖道了吧?
      『他、他关我作甚?不是要杀我灭口拿我炼丹吧?』我紧张的问。
      小凤凰听了我的顾虑,费解的看着我,回道:『你又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我主人才不会那你来炼丹。』
      好吧好吧,反正我也出不去,这“笼子”严实的连蚂蚁都爬不进来,我好歹也是莲君的“坐骑”,想必一时半会没什么危险。
      这小凤凰就是那日与坤元一唱一和的凤凰,是丹穴山上凤凰贵族的后裔,算得上是坤元圣母的远房表亲。可惜是个庶出,爹娘也没什么地位,一场仙神大战弄得家破人亡,使得年幼的她流落人间,终于是叫圣祖长老给救了,做了灵宠,要度她成仙。
      我看着对“主人”无限崇拜的小凤凰,有一种预感,这素未蒙面的圣祖长老,莲君口中的君明,定不是吃素的角色。凡人一生不过短短数十年,就在这短短数十年中就能够创造令我们咋舌称叹的壮举,更何况是这个活了将近一千年的散仙?
      君明此人,我还是莫要招惹的好。
      莲君再来见我的时候又换了一身衣服,与之前的大相径庭,但那种气味和脸上盖着的布条我是识得的。
      『我还以为你被逮了去,受了不小的苦楚,竟然还生龙活虎的行动自由!』再见故人,我竟激动的不知怎样开口才好。
      没等莲君发话,便注意到了他身后凛冽的杀气。
      『主人?』小凤凰一惊,恭恭敬敬的给跪下,参拜道。
      原来是那“传说中的”圣祖长老到了,果然不是一般的角色,出场就这么有气魄。
      我听说了太多关于他的传闻,心生畏惧,头都不敢抬,便学着小凤凰的模样,乖乖的跪了下去。
      『这便是你新养的灵宠?』他声音低沉稳重,带着傲气,和我想象的,没什么出入。『根基不稳,丹田弥散,风池无力,又瘦骨嶙峋的,看不出什么有什么本事么。』
      他说着,缓步走到我跟前,将一双一尘不染的靴子和及地的长发映入我眼帘。
      在我的脑海里,他应该是一个身材魁梧,白发苍苍,道骨仙风的眯眼老头子,或者虎背熊腰,目光如炬,能给莲君“宽阔怀抱”的巨型大汉呀……这头发是如何保养的?漆黑顺滑,如丝绸一般。
      顺着直发,我忍不住满心的好奇,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到一条纹路精致低调的玄清色腰带,上面挂着一块玉佩。他双手抱胸,宽大的袖子整齐飘逸的如瀑布一样挂在两侧,手中持着一柄金镶玉杆拂尘,一丝不苟的领子。
      然后便是一张陌生的脸。
      说他陌生是因为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脸,估计在我没有失忆之前,也是没能有幸瞻仰过这样完美的一张脸。直至那一刻,我才真正的领略了为何世人都说神仙好,喜欢说“宛若天仙”来形容美貌,我想我可能再也找不到另外一张脸可以与他媲美,可以拿来对比。那鼻子,眼睛,眉毛,唇乃至于下巴,脖子,喉结,都是完美无瑕的无法形容。即使是再冷漠的目光,在虚幻的面庞,也叫人忍不住,想要多看两眼。
      我呆呆望着他,看着他用俯视苍生一样的眼神看着我,顾不及擦去嘴角留下来的口水,只因为眼前这一切太过于完美,完美过我之前设想过的一切景象。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仍未醒来。
      『你可看够了?』那“神仙”问我。
      『看、看够了……』我语塞着,红着脸低下了头。这样的面容太能蛊惑人心,还是莫要多看了。
      莲君悠闲地坐在门槛上,嘲笑我刚才冒失的举措,君明不理睬他,问道:『你一不会妖法,二不会腾云,如何做他的坐骑?』
      这个问题我也正想问……
      『我、我可以学……』
      『学?你去哪里学?』他反问道。
      我想了想,回道:『妖精一族有自己的心法口诀,拿来练习就是了。』
      他冷笑,说道:『你修行六万年才修成一个花精,还这样没用,你觉得自己有这个天赋么?』
      『圣祖长老所言萧嬅不敢苟同。我认为众生皆有灵性,因而终生皆平等,圣祖长老不能因为我资质不高,就剥夺我修行的权利。』这话并不是我生性大胆,无所畏惧而言,实在是眼下没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说的也在理。』他虽是赞许,但说话依旧刻薄:『不过总归是个难雕之玉。』
      『我看你就收了小花做弟子好了,这几年你也闲的发慌,整天变着法子把我逮回来。』莲君插话道。
      这话来的突然,我毫无准备。
      『我不收资质差的。』君明干脆的回道,丝毫不给我情面。
      『资质差才有意思,若是总教些一点就透的,怎能显出师父的能耐?』莲君劝说道。
      经他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有些希望君明收我做了弟子。
      『名利乃身外之物,我不想彰显什么。』君明不为所动。『你要是想要坐骑,我给你一个好的。』
      『不好不好,我就想要小花这样的坐骑,你就答应了吧。』莲君道。
      君明似乎有些犹豫了,思索良久道:『我不收女人做徒弟。』
      『小花是妖精,不是女人!』莲君反驳。
      我嘴角抽搐,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连女人都算不上,只能被叫做妖精。
      当日在莲君的种种劝说之下,君明依旧是没有同意收我为徒。他们两人一唱一和的叫人抓不到头绪,君明话少冷漠,字字犀利刻薄,丝毫看不出有“世外高人”“道骨仙风”的模样。我脑海中那个和蔼可亲,慈祥健谈的圣祖长老形象破碎成了粉末。
      他收我做徒弟,是我受用不起的事……
      边外之天没有黑夜,但妖精们的作息依旧准时。小凤凰栖息在她的梧桐木雕花圆床上睡得香甜,我前几日睡的多,现在只好仰卧在床上发呆。
      听到窗外有什么动静,我走下床去探听,原来是莲君。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么?』我问。
      与我不同,他是瞎子,没有察觉这样搁着一道屏障对话有什么不妥。『前几日还说我是你唯一的朋友,你竟然这样问我。』
      我听得不耐烦,这厮果然是与锦碧一个德行,废话颇多,冷道:『有话快说!』
      『好吧,真粗鲁。』莲君怪我不解风情道,『你想不想离开这里啊?』
      『当然。我是怕极了你们家那个君明,料想他也是不会收我做徒弟的,还不如早些做打算,我还有三件大事要做呢。』
      『哦?想不到小花对这些事情还挺上心。』莲君称赞道,『你这几日……可有想起什么过去的事情?』
      经他这提醒,我便又想起了那个“叶子”的梦,便如实讲与他听。
      『算了吧,一个梦境而已,你何必纠结于这些细枝末节?』我被他提问的不耐烦——又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他,只是一场梦境,谁人能从头到尾全全记得?
      『梦境有的是平日经历的延伸,有的则是具有特定深意的。你与我讲你故友之中未有谁见过你的叶子,如今你在梦中与他相见,恐怕并不是由你日思而来……』
      『说的也是,难道我还真的有这么一个哥哥不成?』我低声道,回头看看小凤凰,她躺在床上似乎睡得不太安稳,生怕吵到了她。
      『恐怕是的哦。亲人托梦,必有大事啊。』窗外那厮会了我的意,也压低了声音。
      有大事?他好像没说有什么事情托我帮忙啊。『喂,你不是会卜算之术么?你看看他到底找我做什么?我记不得他了,这事情憋的心烦。』
      那厮沉默片刻,疑惑道:『奇怪啊,我算到你那叶子哥哥早在数万年前就死了啊……』
      『这我自然是知道的,他修成精后不久便死掉了,我是要你看看,他死了之后是不是遇上了麻烦,怎么这么多年了又来找我。』我急道。
      那家伙慢条斯理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的记性哪里有这样差。』听到这里,我撇了撇嘴,又想起了他将我放在袖子里那一段。『你这哥哥奇就奇在他五万年前惨死,后来没过多久便投胎转世了……』
      『后来呢』
      『后来我就不知道了,他一旦转世就与你再无什么实质上的瓜葛,我算不出。按理说已经投胎转世的灵魂是不记得前世记忆的,而且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还记得,好奇怪。』
      『我看你就是多疑,这不过是个梦罢了,说不定我没有失忆之前他真的给我道过谦的。』我道。
      『非也非也,你们曼珠沙华一族净喜欢出「兄妹恋」,而且你情劫将至,恐怕与这场梦有关呢。』莲君提醒道。
      『不会吧,都老掉牙的故事了,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我又不是那种用情专一的妖精。』我轻蔑道。
      莲君笑道:『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更害相思。情这一字,伤的就是你这种无畏之士。』
      『呸呸!不要咒我,我可是向来看不惯曼陀罗华那种一根筋的爱情的。』
      窗外那厮笑着,说道:『这未来的事情啊,谁也说不准。就好像我刚才算到了些有意思的事情。』
      『哦?说来听听。』
      『你这趟情劫还需要我帮忙呢,嘻嘻……』莲君窃喜,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一样。
      我自然是心中不屑,回道:『得,我看啊,我这情劫有你搀和,肯定消停不了,也不知我是招谁惹谁了,遇见你这么个活宝。』
      莲君道:『老人家我又不会搀和你们谈情说爱,你做什么这样瞧不起我……』那装可怜的语调与锦碧如出一辙,不愧是祖孙二人。
      『好了好了,莫要和我耍嘴皮子,你倒是说来,你到底为何要助我出去?我看你在边外之天过的不错啊。』
      『东西再好,用久了也有倦的时候,我与君明秉性不同,他受得了寂寞,我可受不了。』莲君抱怨道,『而且我近日有些事情需得去东海一趟,正巧算到那里是你的主位,所以好人做到底,就想着顺道把你带上了。』
      『你说的轻松,可别忘了,还有君明这一关。』我提醒道。
      莲瞎子一副毫不在乎的口气,道:『君明啊,不叫他知道就好了,我就不信没有他我不能离开这鬼地方。』
      『君明若是知道我和你偷跑了不会生气吧?』我问。
      莲君慢条斯理道:『嗯,会的,他在弟子面前装的一副宅心仁厚的样子,其实脾气可大了。』
      我急道:『那你还带着我闯祸!这万一没成功,我可怎么办?』
      『你急什么,不是有我么,老人家这么讲义气,怎么会不袒护你?』莲君道。
      这几天下来,莲君是什么样的人,我还算拿捏的来。莲君看似毫无原则散漫无章,实则固执的很,被关在边外之天一百年,屡屡寻找出路都没有结果,加我一个小小的花妖能有什么进展?
      我自己已有了打算,敷衍了两句送走了他,自己回了床上,继续仰卧着,计划明天的事情。
      翌日,我托小凤凰用她独有的方式将其主人请了过来,那丫头满是不乐意,说若没什么大事召唤主人会影响主仆之间的感情。
      『听说你找我有事?』君明道,依旧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一双丹凤眼波澜不惊,冷若寒潭。
      我看了一眼他,便像小凤凰一样恭敬的跪下,老实的低着头,想必那小凤凰也是羞于与他直视才养成了这五体投地的标准姿势。
      『小妖确有一事相求,是想请圣祖长老能高抬贵手的,放我出!』
      尾随而来的莲君坐在门槛上,对我这开门见山的一句十分意外。不过他比君明反应快些,连忙咳嗽了一声。
      我又补充道:『呃,还有我主人……我要带我主人莲祖宗出去。』
      『嗯?』只听头顶上君明发出一声“否定的”质疑,我的一颗心凉了一大半。
      『不是,是莲祖宗要带我出去。』我道,斜眼朝莲君看去,却见那厮正失望透顶的以手扶头。
      『资质本就颇差,再带上一个瞎子,更是累赘。这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不准。』
      『可是……可是我们不出去也罢,您这么多年不回大自在山庄不好吧?』我壮着胆子问。
      『我派之中自有能人管理,你一个外人就不要关心了。』君明道。
      『萧嬅知道大自在山庄长老们个个都很有担当,门派大小琐事处理的井井有条,圣祖长老在与不在,影响都不大,只是……』我故意拉长音,小心谨慎的抬头看了一眼他,那人果然好奇的低头等着我继续,便道:『只是圣祖长老再是淡泊名利宽厚仁慈,十年八载的不回无极阁,难免会有些碎嘴的弟子说些不好的言语。』
      『这样的弟子每年都有,我若是连些流言蜚语都容不下,还做什么圣祖长老?』君明对我的话无动于衷。
      『圣祖长老明鉴,果然是大家风范,这度量哪里是一般长老能比的。』君明这人十分好面子,听了我的奉承,本来犀利的眼神柔和了许多,我这才放心道:『可是您有所不知,有些个不熟悉您的年轻弟子,拿您的徒儿出气,说他们是'有师父捡,没师父教'的杂种,整日里变着法子欺负他们。』
      『崇清天资聪慧,就算是我不加以引导,他也能自学成才,想是不会有人欺负的了他。本是个做掌教的好料,但终是被我辜负了,他现在年轻气盛怨我我不怪他,过些年这些名利东西他也就看透了。我无需加以插手。』君明道。
      想不到他对于外界的种种都这么放的下,果然一千岁不是白活的,又试着挑拨道:『崇清固然是不足以让圣祖长老费心挂念,但您莫要忘了,您还有一个小徒弟名叫崇明。』
      君明愣了一愣,显然是被我说中了什么,我朝莲君看去,那厮正暗暗朝我竖起大拇指赞许。
      『崇明是块朽木,我当年将他救下,只是为了保他一命,并不指望他有所作为,更别说得道成仙,听你这样一说,这孩子竟然还活的挺硬朗,真是意外,料想是过的不错。』
      我是没有想到君明对两个徒弟不上心到了这般程度。
      无论我如何激将他重回山庄,管理政务,他都是这样个意思——『江山代有才人出,我这种故人不好插手年轻一代的事业。』——你爱说什么说什么,我是不会走的。
      眼看着精心设计的一套计划泡汤,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愤愤的站了起来,那铁皮做的地板搁的我膝盖生疼,但为了不影响此时此刻的“气焰”,只好忍了。
      『你小子怎么这么没有良心,抛下两个年少的徒弟食不果腹,受尽欺凌,你却在这逍遥自在的养花逗鸟,你是不是爹娘养的?这么没有同情心!』
      这话说的有些突然,连莲君都惊呆了。
      『你好大胆子,竟敢这样与我说话,不怕我一掌毙了你么?』说着,手头还真有了要运功出掌的架势。
      这样的君明,一张虚幻的面孔上带着一股阴狠,倒是显得真实了许多。
      兴许是站起身来,挺直腰板有了动力,此时此刻的我只想将满肚子的不满和哀怨全部都发泄出来。
      从天上掉下来把你们的比武台砸碎我都没事,我还怕你一个掌刀?
      我挺了挺身板,正是一副正义凛然宁死不屈的模样。
      『谁怕谁呀?老不死的!你这个人渣!我今天不仅要替你徒弟骂你,我还要替你们山庄的所有男弟子骂你!你以为你一个人是个断袖,就人人都要随着你喜欢男人了?我还要为全天下的女子骂你,你以为人家莲就有多待见你?你这样子把那么多优秀的年轻人关在这样鼠目寸光的山中,葬送了多少姻缘佳话?你有没有问过人家莲愿不愿意和一个人渣独处一个空间!』
      这话喊得我眼前直冒金星,但倍感畅快,看着君明一只悬在半空中的手,索性闭上了眼睛,任他杀伐了。
      我等了很久,他始终是没有落下那一掌。再看君明,那张精雕玉镯的脸上,是一种饱经了岁月蹉跎,爱恨离别苦的神情。
      我觉得我似乎做错了什么。
      你若是心里难过你便哭吧。我见过太多的爱恨纠葛,早已深深刻入骨髓,即使是失忆了,也认得这神色。
      人老了,就不会在因为悲伤难过而流泪了吧。何况这是君明。
      他甩手走人了,留下了一个孤独的身影,叫人忍不住想追上去,叫住他。
      『君明……小花不是有意要这样说你的……』莲君站起来,对着那落魄的背影说道。
      那背影听到他的声音,停下了脚步,伫立在那里像是一尊千年的雕塑,门前的花树上洒下粉红色的花瓣,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他淹没。『你若是想走,便走吧,我不拦你。』
      『我……』莲君站在那里,犹豫着,『我虽然不知道「人渣」是什么,但隐约觉得应该不是好词,你不是那样的,你很优秀,切莫往心里去。』
      『你想走便走吧,我是不在意这些外人的评论的。』君明道。
      我怕莲君此时心软放弃大好机会,便插嘴说:『圣祖长老,我与莲君这次是真的有要事去做,错过了时机可不好,刚才多有得罪,实在是迫不得已。带我们办妥了事……一定还会回来的。』
      莲君点头,『嗯嗯,这个事情错过时间可不好。』
      君明现在那里一动不动,大概是在做他人生中的一个巨大的决策。
      『我又不是不放你走,你如今身体不及从前——”君明回头,脸上凄凉。
      莲君接道:『君明,我知道你不放心我,但是有些事情是只能我去的,那是我的责任,是我的命,纵使是上刀山下火海,都是我命中的劫数,你始终是阻不了的。”他这话说的决绝,颇有要英勇就义的感觉,听的我一身冷汗。
      『你还是这样固执。』君明无奈。我看这事,有八成了。
      我不懂那种感受,我想那应该就是“爱”,是一种凌驾于“喜欢”之上的一种感情,而我即将面临的“情劫”,似乎也与这种感情有关。
      看着他们二人那种微妙的关系,我有些期待,那个至今仍在等我的情人,会是什么模样?我会不会与君明一样,喜欢的是同性,而不是异性?我的那个“他”会喜欢我么?他会不会爱我,愿意陪我踏遍千山万水,阅尽万千红尘?
      边外之天是一个神秘而又神奇的世界,但那里是人间离神界最近的地方,充斥着上古的神族所残留下来的力量,不属于我们这些凡胎。我与莲君都是耐不住性子过平淡生活的人。而君明不同,任何人第一眼看到他,都知道这是一个耐得住寂寞吃得了苦,恬淡虚无看破一切的仙人,他的一身骨肉肌皮都是上天亲手打磨出来的,所以内心秉性都按照上天的旨意在成长,自然是与我们不同,他属于这神境,边外之天也属于他。
      所以我与莲君这种渴望红尘俗世的心情。
      不煽情,无结果。
      莲君与君明都不是小孩子,不会轻易地落泪,也不会将自己的伤感说出来,但那一场极其沉默的告别,平静的像是蕴含着惊涛骇浪的大海,悲情的叫我和小凤凰都忍不住掩面而泣。
      我没有想到自己是这样容易动情的女子,因为我已经有六万多岁了,我好强,觉得这是别人的事没什么好悲伤的。可是那泪水就像泉水一样,忍不住的流了下来,我舔了舔,真的与书上所写的一样,是咸的。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落泪,为的不是我自己,竟是他人的爱情。
      据说女人是水做的,我想,女妖精应该也是。
      莲君实际上从没有厌倦过军明什么,他是一个慈父,自己的儿子如何如何他都会原谅。先前我那些话真的是说重了。
      最终,君明默许了我们的离开,他在一株扶桑苍天大树之下挥手划开了一条缝,像是在树皮上画出了另一个世界,那里面黑乎乎的,充满了未知。
      『这里面是什么?』眼看着莲君毫不怀疑的大步钻进那黑咕隆咚的洞里,我谨慎的问。
      『里面什么也没有,是个传送阵,通往山庄下山的路。』君明淡道。
      我看着那诡异的传送阵,难以置信的后退了两步,它就挂在那树上,像是一幅难看的画。君明不会害莲君,但他不一定完全信任我,他真的会这么痛快的撒手叫我一路“保护”莲君?
      『你磨磨蹭蹭的想做什么?』那厮不耐烦的问,『对了,无论你失忆这事情是真是假,你都别想耍什么花招,我可对阴间向来没有好印象。』
      听君明这话,我确信他是不信任我的。
      『圣祖长老多心了,萧嬅不过是个资质愚钝的花精,不学无术,哪里有本事兴风作浪耍花招?』我照着小凤凰往日对她主人的三叩九拜的姿势,隆重的感谢了君明对我的“不杀之恩”,『多谢圣祖长老对萧嬅这几日的照顾和教导,萧嬅这便走了,请您保重。』
      君明似是早就习惯了别人对他的尊敬,面对我的“大礼”无动于衷,轻蔑的说:『花言巧语,早晚会吃大苦头。』
      我装作没听到什么,回过头去面对那传送阵,撇了撇嘴。
      装腔作势,故弄玄虚!早晚会吃大苦头!
      我心中咒骂,面对那黑洞依旧是犹豫,却不料背后叫君明踢了一脚,栽了进去。
      他这点还真是与坤元不谋而和。
      『你在里面磨蹭什么?还以为你是反悔了,要与君明一同留在里面。』莲君抱怨道。
      谁要与那棺材脸的断袖住在一个地方?
      环顾四周,已从方才的花海变成了满眼的绿色,脚下踩的再不是嫩绿色气味清新的草坪,而是毫不起眼的林间小路,黄灰色的土渣上盖着枯枝烂叶——虽然难看,但很亲切。
      面对崭新的世界,未知的机遇,我想莲君应该和我一样,满心期待。
      算了,不会飞有什么大不了?
      据说人间有个玄奘法师就是徒步与徒弟们走了十几年,才修成正果的。凡人生命短短数十年,都值得他们这样锲而不舍的追求人世“大道”,我一个万年老妖精怕什么?
      我撒开了步子顺着下山的小路,跑起来,觉得身上无比的痛快,有使不完的劲,直想要将精力都洒在这条充满希望的路上。
      啪——
      『哎呦,什么东西砸我?』我回头恶狠狠的瞪正幸灾乐祸的坏笑的莲君。
      『你干嘛?』我怒道。
      另一个声音冷道,叫我不寒而栗,『毛手毛脚的毫不稳重,就知道把莲交给你不靠谱。』——竟然是君明。
      我还以为是那厮隔音传话在无极边外天里偷窥我们,战战兢兢的回头看去,居然真的看到了他。
      『你、你怎么在这?』
      『我为何不能在这里?这是我的地方,我想去哪去哪。』君明淡道。
      那家伙不知是换衣服速度快还是用了什么法术,从方才的一席白纱衣变成了灰色云锦的衣服,手上一把宝剑代替了玉柄浮尘,原本垂地的长发在头上与君子冠束在一起,留了一些散在背上,直垂腰间。不看那双冷淡的眼睛,还以为是个纨绔子弟。
      看来君明这是要与我们同行了,怎么不早说,吓我一跳。
      『好了好了,君明你就不要刁难这丫头了。』莲君劝道,『你来也好,我们三个‘老人家’一起重温一下年轻时候的激荡,这也算是「老来乐」了吧。』
      『呸呸!你才是老人家!姑娘我还是滑稽少女呢!』我辩解道。
      君明眯眼瞪我,我这才想起来自己现下是“坐骑”的身份,还是莫要嚣张的好。
      他何等犀利的眼神,瞬间捕捉到了我的视线,发现了我身上一处“妖像”明显的地方——红瞳。不经我的同意,捏了诀,朝我眼睛里弹进了两股气。
      『你做什么?你要弄瞎我么?』我揉着一时间瘙痒难忍的眼睛紧张的问道。
      『你莫要紧张,我不过是把你眼睛变成了黑色,以免凡人见了畏惧。山下世界可不像庄里,对于异族排斥的很,你切勿暴露了妖精的身份。』
      『我又不会害人,他们排斥我做什么?一个个的前世投胎前还不都在我彼岸花面前呆过?』我奇道。
      君明看着我,有些无奈,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莲君笑道:『这人间的规矩,精妙的很,你须得去了人间,真真切切的与他们生活在一起,才能体会出来。』
      我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
      就这样,一株有花无叶的花,一位早已云淡风轻的散仙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的莲祖宗,组成了一个奇怪的队伍,踏上了他们“暮年”的人生旅程,开始了一段新的篇章。属于我,也属于我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留我花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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