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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下部 快乐到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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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城市已经陷入混乱,路上站满了惊慌失措、满面怖色的人们,一个个看着远处高耸着的世贸中心,双子塔中的北楼被一架看去泛着死亡青色的飞机横腰撞中,滚滚浓烟从漂亮、脆弱、晶亮的玻璃窗中冒出来,活象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无情地俯视毫无反击能力的纽约人民。
寒影站在人群里,抬头望向天边高楼缝隙间那已满目苍夷的世贸大厦,嘴唇紧紧抿起,眼中闪动坚忍不拔的光芒,仿佛打定了什么主意般。清秀的脸上白得可怕,猛然间又发足狂奔起来。
拥挤的人流顿时更加混乱,每个人都看见一个身影从自己边上急速闪过,脚下还微微带着瘸。
但却跑得如此快,如此健康,比任何一个没有残疾的人都要充满爆发力。瘦削的背影在轻轻抖动,带着美妙的节奏。在一个高度工业化的城市中,阿甘般地凭着自己在执着地跑。
那么渴求,那么隐忍,那么不顾一切。
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本,同那些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分子比起来,他是这样微不足道和卑微。但,他也有自己的坚持,想实现梦想,想得到自由。这一年半来,或许活得辛苦挣扎,也或许再无法超脱,更或许已经陷入某种可怕的情感中。然而,他不想放弃自己。
他要努力地活着。
生大于一切。
寂静这么多年,始终没有为自己而活。他,可不可以放纵一次?明知会换得同上次一样的痛苦,却依然愿意为此透支未来的安稳。这样的活,是不是才算作鲜活,不再行尸走肉?
人生不过如此罢了。它一直要打败你,但你不能自甘毁灭。
就是这么简单。
有时即使清清楚楚知道,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自掘坟墓,在走向另一条注定不可能有结果、也注定是违背自己是非观念和道德理想的道路。
但人啊!又岂是理智怎么想就能怎么做的?
寒影咬住下唇,不撇头看四周人群中奇怪的目光,飞奔向下曼哈顿的Church St.34号——世贸中心的所在。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突地从不远处轰然传来,直震得耳膜嗡嗡刺痛。寒影猛抬头,顿时把手捂住嘴巴,不敢置信地喃喃道:“天呐,怎么会这样?”
他两眼呆滞地看到世贸中心南楼被另一架大型波音飞机从东南侧毁灭性地撞入,可怕的冲击力一瞬间就毁坏了六层楼面,巨大的火球从南楼两侧射出来,和浓密的黑烟交融在一起,将飞机进入大厦的半个舱身侵蚀性地包裹住,与对面相望的北楼呼应着灾难的降临。
寒影下意识地看了看表,指针指向九点零二分。刚刚是上班族到达公司的时候。
周遭的人群中先是死一般的沉默,然后突然迸发出压抑不住的哭声,接着象会传染一样,一个个都开始哭起来。所有人脸上都现出了绝望,有些妇女脚一软,跌到了地上,旁边的男士赶紧扶住她们。手机声此时也纷纷响起来,手忙脚乱的报安声此起彼伏。
寒影的耳边全是惊恐万状的尖叫以及祈祷上帝声,他楞了一下,脸色越发古怪,嘴唇竟开始颤抖。看看周围夺路而逃的人们,他突然清醒过来,使出吃奶的力气朝几条街外的世贸跑去。
乔克尔!
乔克尔还在南楼,千真万确!他在南楼和财政顾问商讨海员罢工的问题,还是70多层;从目测来看,被撞击的位置也就60层左右,相隔距离非常近。
寒影不敢想下去,只晓得要拼命向前跑,向前跑。却不知道为什么跑,那个比人渣还人渣的魔鬼有什么道理值得他去跑,去追逐。
没人知道。
那只是股血性蓬勃下的冲动,连谢寒影自己都不知道终极原因,也根本不想去探究。
十多分钟后,他奔到离Church St一街之隔的马路,正准备一头闯进滚滚烟雾中,却被拦了下来。
政府已经出动紧急救火队、医疗队来到现场,并封锁了四周全部道路。一个人高马大的警察拦住寒影,语速急促地道:“先生,您现在不能进入里面。我们正在全力营救,闲杂人等只会增加我们的负担,希望您能谅解。”
烟雾弥漫在附近每一寸空气中,寒影睁大眼睛也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那个警察脸庞的大致轮廓,他一开口就被浓烟呛得直咳嗽,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可我老板还在里面……”
警察打断他的话,面色极为严肃:“双子楼中每一个人都有数不清的亲友,我们正是因为不想看到别人的痛苦,才会宁愿牺牲自己去救楼里的人。请您放心,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都会战斗到底,让包括你老板在内的所有人都安然无恙。”
寒影张口想说话,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什么来。
在所有人的利益面前,他个人已经微不足道,乔克尔也已微不足道,甚至几十几百个人的感情都微不足道。
更大的利益放在救火队员和医疗队员面前,那是一份更大的责任。
他,没有立场。
更何况……他要救的不过是人渣而已。
寒影面色白得象刚从癌症的疼痛中挣扎过来一样,他退后几步,伸手让那位警察去执行自己的任务,示意不用再管自己。那人点点头,深深注视了他几眼,然后转身跑步进入越来越浓厚的烟雾中。
靠近Church St的街道已经能见度太低了,即使不断从封锁区域内逃出来的幸存者在这样的浓烟中也面目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寒影只有再朝后退,直到所处的地方能比较清晰地仰望天空中大厦将倾的世贸中心。
在双眼聚焦下,他隐隐看到从两栋慢慢歪离垂直线的楼中不断有似乎很微小的东西朝下掉,刚开始时还比较少,但渐渐地越来越多,到后来几乎是下雨一般。他还在疑惑这是什么?身边突然传来严重变调的惨呼:“哦,我的上帝!他们在跳楼!”
寒影的心猛地抽紧起来,他运足目光,竭尽全力盯住那朝下掉的东西,近乎窒息地发觉那真的是人!
无数的人从玻璃窗户中爬出来,站在高空中,也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见他们顿了一顿,就头往下栽去。随着南北楼上部的建筑开始完全变形、融化,甚至不断有大块的钢混结构和水泥裂开并飞出去,人就跳得越来越多,后面的在爬到窗外后连停顿都省了,直接往下做自由落体运动。火焰凶猛地从有些黑洞洞的窗口内吐出来,连着许多似乎已经被烧焦了的尸体共同卷到半空中,在充满巨大颗粒的浓烟里晃晃悠悠地飘荡了几秒后,迅速掉下来。
寒影心脏急剧收缩,刀割一样的痛楚汹涌袭来,在这初秋他竟浑身冰冷,发起颤来。他眉头紧紧皱起,仿佛痛得不能承受一样弯下腰,通红的双眼目框欲裂,朝空中嘶喊:“不——要——!!!”
声音惨烈地如同失去孩子的独狼般,尖锐悲伤地回荡在早已绝望的纽约上空,袅袅荡荡,漂浮不止。那个近乎崩溃的单音节爆发出无尽的痛苦,穿梭在曼哈顿人去楼空的栋栋华厦中,穿梭在一面面灰尘蒙蒙的高贵橱窗玻璃间,穿梭在本来完全处于疯狂状态的人群心底。
“砰”地一下,寒影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无法承受地闭上眼睛,不想再去看那让人心都要碎了的景象。
那么,那么多的宝贵生命就在恐慌和无助中自我了结。
世上最大的悲剧也莫过于此了。
寒影的心在抽痛,他痛得连呼吸都快不能进行。在这个时候,他不是为乔克尔而痛苦,而是为数千个在火焰般炼狱中受尽折辱的灵魂痛苦。
他突然意识到:这几个月来的谢寒影非常可笑!他竟真的为乔克尔这样的魔鬼动心,即使自己不愿承认。但心灵深处的悸动,无论如何都是骗不了的。
那代表什么?
只是代表他被一个洗黑钱、肆意压榨普通工人血汗、残暴杀害无辜性命、甚至是丧尽天良卖武器给恐怖分子的死万次都不为过的恶魔□□出爱情了!
瞧!堂堂龙的传人——东方的炎黄子孙就这点出息!
谢寒影,你羞不羞耻?
静静地,寒影抬着头,怔怔盯住北楼上半部分在高温下已经完全融化下来。几分钟间,惊天动地的“轰隆声”伴随北楼彻底的倒塌传入寒影的耳膜,厚重且有毒的烟雾扑面而来。但寒影却不闪躲,任那灰尘裹住全身,将自己的脸庞完全没入黑色的“洗涤”中,一动不动。
过了良久,他站起身。淅淅梭梭的灰从动弹的身体上掉下来,可他却浑然没有所觉。
又瞧了瞧那也岌岌可危的南楼,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寒影笑得前俯后仰,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多好笑。他都该死地快乐笑出声了。
“哈哈哈哈……”他笑着转过身,仿佛老了十多岁一样,驼着背往回走。
周遭全是令人崩溃的哭喊声以及救护队员的大叫,他充耳不闻,走自己的路,任无数人在自己边上擦肩而过。脸上无喜无忧,简直如同看穿了世事。
他走了两条街,已经快走出最主要的封锁区了。猛然间身右侧传来惊呼:“我的寒影!天呐,你怎么在这?”
话音刚落,他就被一双如此熟悉但又如此憎恨的手臂给抓住,硬是转过身投入强壮的胸中。
温暖的,然而风尘满身。
那一边的心跳几乎疾地快跳出来。
“亲爱的寒影,你是来找我的吗?哦,我的上帝。我不敢相信,真的不敢相信。”一张激动地完全失去控制的薄唇颤抖印上来,反复说道:“我爱你!我爱你!寒影,我以甘比诺家族最神圣的名义来发誓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