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6、下部 快乐到死 ...

  •   俞一凡状似亲密地将一手托着寒影的肩膀;另一手则悄无声息地环上他腰间,沉浑声音中所带语气竟有几丝甜得发腻:“寒影,你这样叫我如何舍得?这原本就是一个任务,能完成最好,不能完成也就算了。何必如此逼迫自己?”
      寒影仰望的头缓缓低下来,泪光在清澈的眼神中闪烁着动人的色泽。他伸出双手,用力将俞一凡紧贴住自己的胸膛推开,身子轻轻侧转间便脱出他的怀抱。略略退后几步后,寒影无声盯视俞一凡,仿佛在看一件极为荒谬的事情。
      然后,他冷声笑出来。
      逼迫自己!好一个逼迫自己!
      怎么自己尽碰上这等“上品人物”呢?谢寒影何德何能,需要他们这么费心在自己面前百般讨好,千般作秀?!
      俞一凡这样的“高手”他当然要甘拜下风。当初他是怎么说来着?
      “寒影,这次乔克尔派你去新泽西是有多重目的的。但首要行程就是烟草商的谈判,如果你能够釜底抽薪,想办法得到这桩生意的详细资料和历史记录,对我们以后的行动将有莫大好处。你在任务过程中一定要小心行事,万万不可打草惊蛇。早日成功,我们就早有几分胜算。”
      在他要离开纽约的前一个晚上,俞一凡就是这般语重心长地叮嘱他。哪有半分的随意和无所谓呢?
      寒影再退一步,收起冷笑,重新面朝天际。
      他用手指向纤尘不染的明月,幽幽道:“俞一凡,你知道吗?在我们的家乡——中国,月亮上有一幢很漂亮的月宫,那里住着嫦娥仙子。她一人居住,分外寂寞。而且她抛弃了自己的丈夫,必定心存内疚。”
      寒影再次看向俞一凡,满脸淡然,但看在别人眼中却全是心碎:“我这样的人注定要寂寞,要不快乐的吧。你看,我从前杀人还不过是一枪毙了那人的命而已,可今天竟变得如此残忍。一见到那个人渣,我就止不住心里熊熊燃烧的怒火,只想为所有被他这样败类害成家破人亡的人报仇。既然法律无法制裁他,我为什么不可以替法律来制裁他?我无法控制对他的仇恨,也无法控制将他撕碎的恶毒欲望。他强迫我父母到了那等地步,我是无论如何不能容忍的!”
      “寒影,你……” 俞一凡不知何时已经收起帽子,露出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现在这其中充满了不忍。他张口才说了几个字,就被寒影打断。
      “我曾经觉得即使再坏的人也该由法律来惩罚。如今的我只觉得法律总有不可及的角落,我这般深入黑暗的渣滓如果想得到哪怕一点点的救赎,就做一点所谓的‘替天行道’吧。虽然,我已经太过残忍。但我不想后悔,那样的人死就死吧。就算我对不起爸爸的教导,也已无关紧要。”寒影眼睛似乎看着俞一凡,但分明穿过他透向了某个不知名的空间,脸上既坚强又脆弱,“我不怕。那是我抗争中必然的罪恶!”
      “寒影,你没有错。既然你已经答应为我效力,就是解脱出甘比诺家族了。所谓的罪恶早就不存在,你不必如此!” 俞一凡一脸真诚,上前几步想拥抱他。
      寒影震了一下,不知看向何处的视线顿时收了回来,眼中也恢复一贯的清明。他冷冷地偏开身子,避开俞一凡的双手,看看手表道:“你来纽沃克却没通知我的事,我也懒得计较了。前面我已经命令那些烟草商将所有资料传真到你的号码上,你明天注意查收。”说完,便转身离去。
      背对着俞一凡的身躯挺得笔直,嘴角勾出嘲笑:他也来和我说解脱?我不过是出了一个黑窝,入了另一个深渊而已。
      但他不知道的是,俞一凡站在原地,目送寒影的离开,眼中翻腾着不舍、沉思和算计,复杂已极。

      次日,当寒影才从饭店房间中走出来,迎面而来的一位手下凑到他耳边,悄悄说:“谢先生,摩根家族的阿尔伯特正在一楼的大厅等你。”
      寒影皱皱眉:原本今天是想抽空去视察一下甘比诺家族在新泽西的其它传统生意,并且开始调研乔克尔吩咐的几桩新项目。可现在阿尔伯特一来,情况看来会大不一样。如果不是在对本地政治大佬的游说中遇到麻烦,恐怕也不会无事而登三宝殿了。
      他于是吩咐道:“今日行程会有所变化,我不再陪你们去视察了。我调两个人跟着我,其他就同你一起去办正事吧。”
      那人点点头,转身去通知其他人了。
      寒影走下楼,只见宽敞的正厅里稀稀拉拉的才几个人。他抬腕看看时间,不禁哑然失笑:才七点多,当然没多少人了。他再次扫视窗边的咖啡座,终于在一个角落发现正撑着头、呆呆望向外面的阿尔伯特。
      他嘴角勾出礼貌的弧度,心想:不管如何,对有心事的人而言,时间是没有分别的。七点同十点一样令人度日如年。于是,他走上去,坐到阿尔伯特对面,笑道:“你怎么会有空来?不是忙着游说的事吗?”
      阿尔伯特这才惊觉自己正对面已经坐下一个人来,他不禁吓了一吓。定定神后才勉强笑道:“今天正是为了这事而来。”
      寒影挑挑眉:“哦?”
      “昨天我去拜访了施达勒,这本是我行程里最重要的一位,因此很花了些工夫去了解他的背景和喜好。不想才说没几句,就被礼貌地请出来了。一点也不卖摩根家族的面子。” 阿尔伯特沮丧地低头,拿着咖啡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着身前桌上的咖啡。
      寒影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孩子气的动作,心中有些矛盾:到底哪一面才是他的真实写照呢?想起几天前阿尔伯特在酒店前流露出与他年龄不符的深沉,他脑中总警觉起来,感到此人也是不可小视。
      然而每每见到他不时显现的率性天真,又觉得不自觉的亲近——这样的不世故,自己在多少年前就丢失了呢?
      寒影必须承认:他非常羡慕,羡慕到甚至有点妒忌。
      “寒影,帮帮我吧。甘比诺家族和他有非常密切的接触,这我是知道的。你如果能出面,一定可以顺利许多。” 阿尔伯特猛地抬起头,用很热切的眼光注视着他,伸过双手紧紧握住寒影放在咖啡桌上的左腕。
      寒影将目光从手腕处缓缓移到阿尔伯特的脸上,很轻松地笑:“施达勒当然不会待你上宾了。他本身从事政治,现在已经退了下来,又是一家金融公司的顾问,不缺你们摩根家族的支持。他不拿你当宝才比较正常。”
      阿尔伯特苦着脸说:“那我就只能靠你啦,寒影。”
      寒影略想了想,站起身:“我其实也没什么把握,就当陪你先去摸摸底吧。”
      阿尔伯特大喜,连忙跟上来,不住地感谢。身子轻跃地好象就要飘起来似的,寒影见了只觉得小孩子气得可爱。

      在甘比诺家族两个手下的陪同下,寒影和阿尔伯特驱车前往纽沃克西区的郊外。在还没到达时,就远远看到有一幢英国式的别墅在乡间的树丛中时隐时现,很有意境的美感。
      寒影坐在车上,侧头对阿尔伯特笑:“你看这施达勒多会享受生活,要他为你重新出山,恐怕真不是如此容易的。”
      阿尔伯特睁大眼睛:“寒影,还有你做不到的事吗?”
      寒影大笑:“你难道真把我当上帝了吗?”
      阿尔伯特还是睁着大大的眼睛,似乎惊奇万分:“我一直以为你无所不能。”
      寒影于是但笑不语:我难道真无所不能吗?这次怕是真的不行。这个施达勒当初老教父捏于股掌间的最大原因是,他的父亲被甘比诺家族挟持起来,借此威胁。而那时施达勒根基未稳,基本还是要靠他老父的关系网。如果真撒手不管,自己不但性命以后也是难保,而且在政坛上没人会卖一个新人的面子,老父的关照将很有用处。因此不得不以自己为代价,赎回老父。
      虽然在此后,他不得不为了自己也为了家族的名誉,而违心地为甘比诺家族卖命。但自己不但重新利用上父亲的关系网,而且从老教父那里也得到不少好处。借这个时机,施达勒先是在民主党起家,然后顺利在甘比诺家族的帮助下跳到共和党,最后成为众议院多数党领袖,风光一时无两。
      七年前虽然退隐政坛,但在共和党甚至民主党内部都依然具有莫大影响力。有他一句话,哪怕再没背景的新人也可以顺利一步登天,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前途不可限量。
      但现在施达勒的老父早就翘了,而照黑手党的惯例,本人对甘比诺家族效力的誓言也随着老教父的死亡一笔勾销,如今即使甘比诺对他也只剩下一点人情的份,要说动他没那么容易。
      正想间,他们已经到达别墅。在同别墅外面铁栏处站着的门卫进行一番交涉后,总算说服他去通报施达勒。
      过了会儿,别墅的正门大开,一个管家模样的黑人走出来,腰板挺得笔直,彬彬有礼地打开围在别墅外边的铁门,微微鞠躬道:“老爷请几位入内。”他将手往内一展,做出邀请姿势。
      寒影不禁咋舌:这等气派简直要同甘比诺家族媲美了。他转头看阿尔伯特,只见他依然脸色镇静,显然这等大场面见惯。寒影忽然记起来:这家伙的家底也是厚实,恐怕也是含着金勺出生,哪会在意这些?
      是啊,他这样的富家子弟哪会在意这些?自己和他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如果不是因为甘比诺家族,又怎么会联系在一起呢?
      现在再仔细分析一下——他这般的人会同自己有什么来往?他们难道还真会对自己有单纯的友谊吗?
      寒影猛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自己对阿尔伯特的复杂想法是不是有点庸人自扰?恐怕,他再天真下去迟早要再受打击。或许……他该反省一下自己的态度,有没有真把阿尔伯特当作工作客户?!
      寒影面上表情不变,任脑中思绪惊涛骇浪,很自然地走进别墅里。
      施达勒正站在中间,笑着走上前,握住寒影的手:“我其实很早就从乔克尔教父那里得到消息,谢先生会来拜访我,想不到今天才来。我实在因为腿脚不方便,不能亲自迎接,真是对不起。”
      寒影仔细端详站于对面的这个老头,满脸红光,精神奕奕。两腿站得利索,哪有半分的不灵便?心下不禁讪笑,脸庞却诚惶恐慌:“先生您是政坛元老,和甘比诺家族也是两代交好,我这小子哪当得上您如此重视?”
      说着,便弯腰做晚辈之礼。
      施达勒笑呵呵地生受了这一礼,然后动作分外“艰难”地走到边上的椅子,率先坐下,然后招呼道:“谢先生,快过来啊!我前面正在吃早餐,不如一起来尝尝。”言语间,对阿尔伯特连正眼都不瞧一下。
      寒影瞧在心里,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坐在施达勒身边,然后示意阿尔伯特坐过来。施达勒则装作没看见,径自吩咐身边的仆人倒茶。
      寒影用眼神鼓励一下目中隐隐露出委屈的阿尔伯特,接着转过头微笑着谢谢仆人为他倒的茶,拿起缀了一口。
      施达勒的餐桌靠向别墅厅边的落地窗,阳光透过玻璃灿烂地洒进来。窗户大开中,微风徐徐吹来,带着花朵的芳香,让人心旷神怡。只听他感叹似地说:“人生就该这样的早晨才是享受啊!谢先生,你说我讲得对不对?”
      寒影赔笑道:“那自然是。不过先生您也休息多时,凭那样的威望,自然应该提携一下后辈,为美国人民造更多福利。”
      施达勒没接这个话头,仍然是长吁短叹:“我已经老啦,腿脚也不好,不想出门了。”
      “您不用出门!只要一句话,还不是全部都定下了吗?这位,”他推推身边的人,笑道,“摩根家族的新秀阿尔伯特很有才华,也有志于政治。可惜家族常年不涉政治,因此希望能有先生您略做提携。这还不是您举手之劳吗?”
      施达勒这才侧头看向阿尔伯特,这也是今天两人进门以来第一次对他的正视。他本来很浑浊的瞳孔里猛得一阵精光,瞧了好半晌,才转过来对寒影笑:“确实是好人材,不过我已经很久不和政坛上的人联系,恐怕帮不上什么忙。这点我昨天就和阿尔伯特先生说过了。既然谢先生和他交好,为何不利用甘比诺家族庞大的关系网,想必比起我来,应该更适合吧。”
      寒影八风不动地坐在那儿,一点都没被打倒的意思。他连停顿都没有地接道:“先生您怎么说这见外话了?甘比诺家族向来和您同气连枝,有这方面的事当然首先来拜托您了。况且……”他看看施达勒,才继续下去,“您也知道,我们亲自出面干预并不是太合适。”
      施达勒笑着张口欲言,不想落地窗外一只很小的苍蝇“嗡嗡”地飞进来。他立刻脸上露出极端厌恶的神情,一只鸡皮干涸的手飞快撩起桌上的一张报纸,用力向半空中飞舞的苍蝇扇去。身子甚至半倾出桌面,嘴里直唤旁边的仆人,让他们帮着赶出去。
      折腾了半分钟,才将那只小得很不起眼的苍蝇赶出室内。施达勒的脸上依然满是不愤,甚至奇异地夹杂着一丝恶心和恐惧。
      寒影冷冷地在边上旁观,全部记在心里。
      等到苍蝇事件告一段落后,才重新开口:“先生对甘比诺家族贡献巨大,同时家族对您也是援助良多。还望先生能多加考虑。”
      施达勒才忙活停驱赶苍蝇,刚回头就听到寒影这话,猛然大怒,很轻松地跳起来,指着寒影骂:“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这样说话?我混了几十年,还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混帐话!当年就是老教父也不敢如此。不错,你们是曾经助我一臂之力,但是你们绑架我父亲在前,又要挟我在后,还不忘向我要求种种非法要求。我不是一一答应了?现在老教父死了,我什么都不欠甘比诺了!你们这些狗娘养的给我滚远点!”
      寒影冷静地等他说完,这才拉起阿尔伯特,恭敬地鞠了一躬,说道:“先生今天有些激动,我们不方便再谈下去了。希望您能在我们走后,慎重衡量,不要轻率做出以后会后悔的决定!”
      然后,他转过身,迈着微微有点瘸的步子,非常悠闲地离开别墅。撇下施达勒的狂骂于身后:“你妈的一个东方残废,永远不要再踏进我别墅一步!”
      走出别墅,迎向站在外面的两个手下,吩咐开车。
      当车子渐渐驶离的同时,一个手下转头轻轻问道:“谢先生,要不要做了施达勒?”
      寒影透过墨色的防弹玻璃看向窗外,心中划过施达勒的资料——虽然也曾干过不少缺德事。但有几个政治家能问心无愧地说自己是只天鹅,没做过一桩坏事?
      天下乌鸦一般黑。搞政治的没一个好东西!
      比较起来,施达勒虽然连□□都勾搭上了,但什么贪污、杀人的事还是没怎么干过。就此做了他,似乎太残忍了些?
      “算了,给一个警告就好。”他看了看阿尔伯特,微笑,“你别急,过几天就等好消息吧。”
      阿尔伯特很信任地看着他说:“我向来知道你无所不能。”
      寒影一笑,对前面的手下吩咐:“等会儿回去再和你说怎么做。”

      第二天清晨,施达勒别墅。
      施达勒睡眼惺忪地从卧室中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穿着睡衣,毫无腿脚不灵便的样子,几步跨出卧室,走到楼层中专属他盥洗用的卫生间。
      他打开门,眼睛半闭着摸索到盥洗池前,再摸索着取出牙刷,挤上牙膏。
      耳边若有若无地传来似乎什么东西打在水上发出的沉闷声响。
      施达勒并没有在意,只是打着哈欠睁开眼。
      于是在一瞬间,本来无神的眼睛猛地睁大,恐惧倾泻而出。脸上的血色潮水般全部退去,嘴唇不断哆嗦。
      只见,盥洗池上本该明亮的镜子被涂满黑红色的血迹,正中歪歪斜斜地写着两个大字:“Kill You!”
      施达勒一手捂住嘴巴,缓缓低下头。
      ……
      “啊————!”完全走调的尖叫从老头的口中喷出,在“乒乒乓乓”的撞声中,施达勒近乎崩溃地逃出盥洗间。
      只剩下梳妆镜上的血字。
      以及……
      盥洗池里密密麻麻堆着无数的半死苍蝇,不少翅膀还在垂死拍打。它们的下半身都似乎被捏扁了,流出白黄色的粘稠液体,混在一起,几乎是把所有苍蝇泡在里面。那些苍蝇都被堵在不大的盥洗池空间里,无数复眼正对上空,伴着苍蝇的异味和翅膀拍打在液体上发出闷响,令人恶心欲吐。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