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柔千小舞

17、第十七章

　　叶澜安的视线从纪天凉的脸上转移到窗外，院子里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那张脸与今天前来拜访的那个男人有种惊人的相似，他轻声说：“等您准备离开这里的时候。”

　　纪天凉忽然觉得叶澜安有些伤感，他说不出是因为什么，他只是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可能这种情绪已经不是能用“不开心”或者“郁闷”来形容了，以至于他想安慰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侧过身，轻轻地靠在叶澜安的手臂上，就像小的时候他所做的那样。

　　叶澜安的身体僵了僵，继续维持那样的站姿，让纪天凉依靠在自己身上。

　　当今年的第一场秋雨落下的时候，纪天凉正坐在房间的飘窗上玩手机，身上穿着王师傅那里刚做出来的衬衫与灰色马甲，叶澜安正为他在衬衫的领结上别上一枚精致的钻石装饰。然后拿起梳子为他整理头发，纪天凉的头发一直都没有剪，已经长及了肩膀，本身他的头发颜色偏浅，即使是这样凌乱地垂落在肩膀上，也有一种别致的美感。

　　叶澜安轻轻地将他的头发拢在手里，指尖无意触及到了纪天凉裸露在空气中的颈部，他不由得缩了一下手。

　　似乎是察觉了叶澜安的举动，纪天凉微微偏偏头：“怎么了？”

　　“没什么，请别乱动，”叶澜安轻声说，继续帮他整理头发。昨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的纪天凉正在喝下午茶，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拿着白色的骨瓷杯的弧形把手，有种优雅与洁净的感觉，他轻轻啜饮了一口以后，向自己望过来。之后他放下那只杯子，对他伸出手来，那双黑色的眼睛以往总是静谧而漆黑的，这会儿却变得湿润起来，几乎让人忍不住亲吻他的眼睛。他的指尖轻轻按在自己西装的领子上，白皙纤细的手指在黑色的布料下显得格外诱\人。他的指尖顺着西装的领子一路攀到自己的脖子，最后像那天晚上那样，柔软的唇盖在了他的唇上……

　　纪天凉忽然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地看向叶澜安。

　　叶澜安吓了一跳，刚才那些想法只是自己做梦的时候无意识的梦境，凉少爷怎么可能会知道……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声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我把……这件事情给忘了，”纪天凉喃喃地说，然后颓然坐下，面色哀戚，“我怎么……给忘了呢！”他紧紧握着手机，哀伤之情溢于言表。

　　听起来似乎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叶澜安心里小小地雀跃了一下，还以为凉少爷有读心术，现在看来似乎是因为别的事情——当然，能让纪天凉如此难过的事情，肯定不是简单的事情。

　　叶澜安终于不再在纪天凉的头发上磨蹭，迅速给他绑好头发，顺便瞟了一眼纪天凉手里的手机，6plus的手机屏幕就是大，叶澜安一下子就看到了页面停留在一则交通事故上。

　　他问：“这是……车祸？”

　　纪天凉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画面：“是啊，一辆幼儿园的车被一辆工业用卡车撞了……”

　　“等一下，”叶澜安忽然伸手拿走纪天凉的手机，“借我看一下……”

　　这会轮到纪天凉问：“怎么了？”

　　叶澜安叹了口气，将手机还给纪天凉：“……那辆卡车上有我们公司的标识。”

　　果然，一分钟以后，苏里敲门走了进来，对叶澜安一直挤眉弄眼，似乎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叶澜安实在受不了苏里的样子，立刻说：“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交给事故处理部门去管理好了。”

　　“可是……”苏里看了一眼纪天凉，看起来他们两个人都知道这件事情了，那他就没有什么顾忌了，“可是事故中有几个孩子已经当场死亡，其余的还在抢救！您最好还是……”

　　叶澜安怔了怔，报导中只是说有部分孩子受伤，却没有提及死亡，没想到还真是有孩子受了牵连，他向苏里点点头：“我知道了，”他又看向纪天凉，“我要去公司处理一下，那么……”

　　“那些孩子里，有一个是我堂哥家的女儿……我想去看看她，”纪天凉低声说。

　　叶澜安又怔了怔，怪不得纪天凉的反应这么大，原来那些孩子里有一个是他侄女。他点点头，叫过苏里，让他陪着纪天凉，自己则去了公司。

　　今天好巧不巧，苏里的车坏了，所以两人只好去叶澜安的车库里，想随便找辆车——没想到，一个大车库里的车，看来看去能开的只有一辆劳斯莱斯幻影。

　　叶澜安也是一个很喜欢车的人，所以买的车大部分是跑车，其余的颜色都太鲜艳了，加上外观奇特，纪天凉实在不想开着它们出去。

　　一个司机过来给纪天凉开车，苏里和纪天凉连忙坐上车去，让司机把车赶快开到市立医院。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哔哔啪啪地落在玻璃窗上，纪天凉坐在后座上看着车窗边飞掠过去的景物。

　　上辈子的时候，他的侄女因为这次事故，而面临了截肢，才八岁的小姑娘从此成了残疾。在伯父的那个家里，只有这个刚出生的婴儿才会对他露出最温暖和友好的笑容，他甚至还记得那时候，侄女柔软的小手轻轻抓住自己手指时候的温暖。

　　他想了一下，连忙拿出了电话，打给自己的堂哥，虽然手机里没有他的号码，但是上辈子记得的电话号码应该没有错。他给堂哥拨打了电话，他记得那时候是因为出事的人太多，而这边一直有规定，如果发生重大交通事故，受伤人员要全部送到市立医院，可是这次事故太大，人数众多，医院根本一下子来不及消化这么多的重伤病人。也是因为这样，侄女的病情才被耽误了，最后落得截肢的境况。可以想象，一个年幼的女孩面临截肢，她以后的人生将会走上一条怎样不同的道路，不能再跑不能再跳……

　　记忆中的那个孩子，在经历了这件事情以后，从原本活泼开朗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孩子，甚至不愿意和别的孩子在玩耍。纪天凉记得他最后一次见到那个女孩的时候，她坐在轮椅上，正在窗户边看着楼下的行人来来往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冰冷地就像一尊雕像。

　　电话直到他们开到市立医院下面才被接通，他堂哥那个总是傲慢的，冰冷的声音，这会儿在电话里显得十分慌乱和僵硬：“……哪位？”

　　纪天凉也不跟他堂哥绕弯，连忙跟他说赶快转院，大概是他堂哥也看出来，医院里乱成了一锅粥，不断有孩子送进来，都是这么小的孩子，家属跟在旁边，闹腾到不行。一些孩子正在急救，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的孩子放在了一边，虽然有护士和家属陪着，但是女儿的情况似乎不容乐观。

　　“没有车了！救护车都被派出去了，如果从别的医院调来的话……”他的堂哥在那里慌乱地说着，堂嫂在一边哭。现在是出来一个孩子，再送进去一个，医生的人数有限，护士只能在一边帮忙，更不能替医生做决定，所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转到别的医院，没有救护车的情况下，可能更加耽误病情。

　　受伤的孩子太多，纪天凉记得他的侄女是腿部嵌进一大块车窗玻璃，因为重伤的人太多，所以让一些重伤的孩子先保住命再说。他的侄女还很乖，说让别的同学先进去好了，这样一来一往，就延误了救治时间，最后不得不截肢。

　　纪天凉看了一眼自己的车：“我有车，我上去接你们，马上去别的医院，这里人太多了！”说着打开车门走了出去，苏里马上要下来给纪天凉撑伞，让纪天凉阻止了。

　　一阵兵荒马乱以后，一行人跟着护士们把朵儿送下来。朵儿已经陷入了昏迷，小小的脸蛋惨白着，那块玻璃就这么嵌在她的大腿上，带血迹的衣服已经褪掉，盖着一条白色的医院毯子。

　　苏里看到了连忙下车，帮他们打开车门，一边说：“我已经通知好医院接收，我们马上过去吧！”

　　纪天凉的堂哥纪永泽怔了一下，看到这辆车的时候不由得多打量了堂弟两眼，刚才慌乱中也没有注意，现在才发现纪天凉的衣着就像……刚从哪一场华丽的宴会上走下来一样。好在车子够宽敞，放下一个小女孩还可以，一个护士跟着上了车，堂哥纪永泽坐到了司机旁边。纪天凉和苏里以及堂嫂开纪永泽的车跟在后面，一齐开到了医院门口。

　　这家医院已经接收了几位这场车祸中的病人，也有几位医生被请到了市立医院去，不过人手还够，立刻对纪朵儿展开急救，他们被隔离到了急症室外面，红灯亮起的时候，几个人才松了一口气。

　　周围安静下来以后，气氛才变得怪异起来。苏里跑来给大家带来了杯装的咖啡，给女士拿了热牛奶，司机去帮忙联系住院病房以及办手续了。

　　堂兄纪永泽踟蹰了半天才走到纪天凉身边：“真是……谢谢你了。”

　　纪天凉点点头，前世的这个时候，伯父与伯母出门旅游去了，现在估计正在千里之外往回赶，所以纪永泽跟妻子根本拿不了大主意，延误了纪朵儿的病情。要不是纪天凉重新经历了一次，他也拿不好主意，原本他应该早点给堂哥家警示的——可是，自己呆在叶澜安身边，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一下子就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