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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5 ...

  •   那个名叫汉尼拔的罗马男人正走来,走到死狮面前,俯身下去,用力拔出标枪后,转身离开。
      马尼乌斯也飞快跑了过来,看见阿佳妮的脸依旧完好,松了口气,准备扶她起来时,汉尼拔忽然停下脚步,扭头对着马尼乌斯说道:“这个女人只会给她的主人带去厄运。要是够聪明的话,放弃她。”
      他说完,脚下罗马鞋踏着黄沙,大步离去。

      马尼乌斯呆住。望着汉尼拔的背影,再看向贵宾台上的图密善,忽然仿佛明白了什么。
      好似被火烫了一下,他猛地缩回手,用惶恐惊惧的眼神最后看了眼阿佳妮后,站起来,转身就跑。

      片刻之后,阿佳妮再次站到了罗马皇帝的面前。
      炽烈的太阳光下,她的一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鲜红的血,弯弯曲曲沿着修长的腿往下缓缓蔓延,最后渗入一双赤脚之下的黄沙地里。

      因为马尼乌斯突然改变主意,拒绝接受这个女奴,所以,刚刚从狮口余生的她现在面临两种选择,要么放弃这个权利,回到斗兽场的牢房继续做一个女角斗士,要么,再选择一个愿意接受她的新主人。
      阿佳妮感觉到,她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身体的支撑,已经到了极限。
      从头到脚,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无不在抗议她此刻依然保持着的站立姿势。
      喧哗声在耳畔一阵阵地响起,那是现场两万名观众在催促她。
      她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看向贵宾台上罗马皇帝右手边那个表情冷峻的罗马男人,对上了他的目光。

      “汉尼拔,汉尼拔·克劳狄。”
      她清晰而准确地发出了这个名字的拉丁语音。

      看台忽然寂静了下来。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汉尼拔的眼中掠过一丝略微古怪的神色。
      仿佛意外,又似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隔着中间的罗马皇帝,坐在左边的图密善猛地站了起来,但片刻后,慢慢又坐了下去。
      罗马皇帝瞥了眼脸色阴沉得犹如暴风雨来临前夕的图密善,再看向依旧面无表情的汉尼拔,不禁再次感到踌躇。
      ————
      弗拉维王朝的第二位皇帝提图斯在年轻时,和罗马的绝大多数贵族青年子弟一样,也曾纵情声色,过着放荡不羁的生活。但从十几年前开始,当他觉察到父亲维斯帕先的野心之后,意识到自己身为长子的责任,他开始约束自己的行为,与兄弟汉尼拔一道,成为维斯帕先的重要同僚和支持者。
      数月之前,维斯帕先死去,他以这种意外方式登基之后,迫切需要拿下阻拦了帝国军团脚步的卡狄部落。

      这不仅仅是为维斯帕先复仇,更重要的,他亟需藉此来向元老院和罗马公民证明,执掌罗马帝国的元首权杖,他当之无愧——要知道,从罗马城邦出现直到这个庞大帝国建立的这几百年时间里,关于元首职位,父死子承从来就不是一个天经地义的传统。更多时候,这个位置会被别人用各种方式取而代之。

      两个月前,当维斯帕先身死的消息传到罗马后,元老院里的议员马罗凭着他的威望和财力,就曾蠢蠢欲动——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一旦他得到元老院大多数议员的支持,提图斯继位的合法性就将不复存在。

      幸而,提图斯有汉尼拔的支持。
      在罗马这个几乎可以视同于军政府的帝国里,从凯撒之后,元老院的功能就日渐式微。它不再因为代表人民意愿而高高在上,凯撒和他的继任者们凭借军队开始将元老院发出的声音踩在脚下。

      汉尼拔和他统帅的那支只听命于他的奥古斯塔军团,就是他今天地位的最大保证。

      即便是提图斯,其实也不大明白,就在刚才,汉尼拔为什么要在那个女奴即将命丧狮口之际,毫无预兆地起身,借用卫兵手中的标枪投射出去,救了那个女奴的命。
      这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而现在,当提图斯听到他的名字从这个女奴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她刚才如果已经被狮子咬死的话,可能会更好。
      尤其,当汉尼拔迟迟没有明确表示拒绝,这就表示,他确实是接受了这个女奴选择他为她的主人的这一决定时,罗马皇帝的这个念头更加强烈了。

      他已经预感到,他的两个弟弟,汉尼拔和图密善之间,又多了一道裂痕。
      ————
      在罗马,除了竞技表演,另外一项深受民众喜爱的公共活动,恐怕就要算公共浴池了。
      有位罗马哲学家,对此说过一句话:人在裸裎相对时最放松,更容易交心。
      这或许可以勉强解释为什么罗马人这么热衷于和许多人一起聚到一个公共的地方洗澡。
      商人掮客到这里谈生意、阴谋家到这里商议计策、解甲士兵到这里感受活着的感觉、妓/女们到这里招揽生意——要知道,直到差不多一百年后,在安敦尼王朝的贤帝哈德良为了整顿堕落的社会风气,发布禁止男女共浴令之前,罗马密布大街小巷的公共澡堂里还是男女共浴的——在罗马人看来,浴池、醇酒和美人固然腐化了他们的躯体,但这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内容,和吃饭睡觉没什么区别。
      ————
      一间雾气缭绕的单人浴室里,一个黑奴把掺了东方香料的珍贵油脂抹在一个男人的背后,充分按摩过后,取了块象牙制的刮板,慢慢刮着皮肤,刮出一道道的红痕。
      外面那个聚集了上千人共浴的大浴池里,人声鼎沸,更显这里的安静。
      趴着的男人仿佛睡了过去,一动不动。
      他的左上臂,纹着黑色的奥古斯塔军团标志纹身,肩背处的腱肌缓缓起伏,雾气勾勒出一副男性的雄浑曲线。

      “将军,可以下浴池了。”
      黑奴在刮干净男人躯体上的最后一片油脂后,轻声说道。

      刚才仿佛睡了过去的男人动了动,翻身坐了起来,称赞道:“阿皮乌斯,如果说,罗马还有什么是让我在外打仗时念念不忘的,大概就是你的手艺了。”
      黑奴咧开露出缺了一颗牙齿的嘴,恭敬地说道:“能为将军效劳,是我的荣幸。”

      男人笑了笑,赤脚踏着铺了细碎砾石的地面,滑入浴池,最后靠坐在一个角落里,双臂支在大理石砌成的浴池边上,头微微朝后仰靠,闭上眼睛,仿佛陷入了沉思。
      雾气凝在他额头的几缕黑色短发上,渐渐聚成水滴,沿着他宛如凿刻的眉弓慢慢滴落。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笑声,门接着被推开,一个赤身男人搂着左右两个同样□□的的妓/女,闯了进来。
      黑奴吃了一惊,正要上前阻拦,忽然认出了来人,立刻低下头,退到了一边。

      “我的好兄弟,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怕你孤单,所以带着两个美人来凑个热闹。”
      图密善哈哈笑着,推了推女人,“还不快去,好好服侍我的好哥哥汉尼拔!”

      女人脸上带着媚笑,跳下水,走到汉尼拔的边上,赤/裸身体贴靠过去,抬手搂住他脖子,开始亲吻他的脸。
      汉尼拔避开女人的嘴,看着图密善,“有事吗?”

      图密善跳下水,溅出大片水花,扯了另个女人下水,顺手把她的头按到了水下。
      水面漂浮着一团女人的黑色长发。
      图密善靠在浴池边,脸上露出销魂之色,“没事。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一起洗个澡,不行吗?”

      汉尼拔勾了勾唇角,推开怀里的女人,哗啦一声从水里站了起来,“下次吧。我待得已经够久了,该走了。”
      他上了浴池,接过黑奴递来的浴巾,裹住下、体往外走去的时候,刚才那个被按下水的女人从水底钻了出来,张着鲜红的嘴,大口大口喘息,因为呛水,咳嗽不停。

      图密善厌恶地一把推开她,脸色阴沉地盯了眼刚才那个被汉尼拔拒绝的女人。
      女人脸色微变,急忙从浴池里爬出来,追了上去,从后一把抱住汉尼拔的腰,“将军,我会让你满意的,让我怎么样都行,求你别走!”
      她的声音有点颤抖。

      汉尼拔皱了皱眉,但还是停下脚步,扭头看着图密善,“你想说什么,说吧。”
      图密善笑:“看不出来,你竟然真的怜香惜玉。怪不得那天你会救下那个女人。但是我的哥哥,你难道不知道,那个女人,你已经把她送给了我吗?既然是我的女奴,她的生死就该由我决定。你为什么要当众扫我的颜面?”
      汉尼拔转过身,淡淡道:“我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难道你竟然也看上了她,所以不惜和我去争抢一个卑贱的女奴?我实在难以想象!”

      “你应该知道哥特人吧?这是迄今为止,帝国征伐日耳曼时遇到的最强悍对手。曾为帝国立下功勋的米涅威亚第一军团修曼将军,就是死于哥特人之手。哥特人的首领,名叫披索。你知道是谁把箭射入重重近卫军保护中的维斯帕先胸膛上的吗?就是这个名叫披索的哥特人。在我上一次的征伐中,很不幸,让这个危险人物逃脱了。”

      “这和那个女奴又有什么关系?”

      “就在几天之前,我才知道一件事。披索是卡狄部落公主的未婚夫。所以,她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

      图密善沉默了片刻后,唇边忽然露出一丝讥嘲的笑:“我的哥哥,你竟然也会害怕一个野蛮人,甚至要用女人去诱捕?”
      汉尼拔面无表情,“我不反对你这么理解。能让为帝国打仗的士兵伤亡减少到最低程度,这就是这个女奴对我的全部意义。希望我的解释能让你感到满意。”

      推开跪坐在地上依然紧紧抱着自己腿的那个女人,他转身离开了浴室。
      ————
      阿佳妮的伤势不轻。
      后背、腿上,甚至就连胸前,现在也裹着伤药。
      被带到这个陌生房间的这三天时间里,她一直是在床上度过的。
      因为后背的抓伤最为严重,她甚至不能用正常的仰面姿势睡觉,大部分时间,只能趴着或者侧卧。

      这个房间很安静。从她到这里后,除了罗马医生和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女奴,她就再也没见到任何别的人了,包括那个名叫汉尼拔的罗马男人。
      女奴进来了,手里端着换药的托盘。
      阿佳妮在她的帮助下,慢慢转身,趴在枕上。
      她是个黑奴。手脚灵活,对她也十分恭敬,但从不说话。

      阿佳妮也不想说话。加上喝的那种药水仿佛有催眠功效,大部分时间,她都昏昏欲睡。现在也是一样。
      所以在这个房间里的三天中,虽然时常见面,但她们之间,没说过一句话。
      阿佳妮的一头金色长发被捋到一侧枕上,衣物掀至后颈,露出整片雪白后背。
      她闭着眼睛,任由女奴给自己换药。

      她不知道现在的罗马医生用什么原料制造了消炎药。但这种散发着奇怪味道的白色药膏敷上去后,确实能缓解疼痛,而且这三天,她也感觉到自己的伤口并没有继续发炎。所以应该是个好现象。
      女奴的手仿佛停了片刻,跟着,继续用手指抹匀涂在伤处的药膏。
      她的手指动作略微奇怪。指尖触感有点不同,而且,仿佛是在抚触,沿着她微微凹陷下去的脊柱线,慢慢往下。
      阿佳妮觉得十分舒适。被触过的肌肤毛孔微微张开。刚才想睡觉的感觉也被驱散了些。

      “你叫什么名字?”
      她依然闭着眼睛,问出了这三天来她说的第一句话。

      对方的手指微微一顿,接着又继续刚才的动作。但没有回答。
      “你不想说也没事。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阿佳妮。你可以这么叫我。我想问下你,你知道罗马城附近一个名叫阿希那的村子在哪里吗?”
      她继续问。

      依旧是缄默。
      那只手忽然离开了她的身体,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她叫奥拉,她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阿佳妮猛地睁开眼睛,回头看见奥拉站在一边,神色有点惶恐,而弯腰正替自己敷药的,却是那个名叫汉尼拔的罗马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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