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小札》简月心

2、第二章

　　“常欢,常欢?”

　　“乐无忧!”

　　“唔?” 我捉住思华不停在我面前摇晃的手,抬眼道:“你的故事说完了?”

　　“我的七小姐！”慕容思华挑了眉,眯起一双凤眼斜睨我, “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在听?”

　　“我有啊~~”我狡辩道.

　　“那你倒说来听听,我刚才说的什么?”她一手执杯一手叉腰,活像只竖起毛的小猫.

　　“嗯,那个,”我佯装喝茶,咬住杯沿儿支吾着,“你在说你哥哥慕容思年---”

　　“扑--”她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

　　咳喘还未歇,便指了我笑道:“小妮子春心动矣!”

　　一番捶闹,好容易才收住了笑.
　　我们并肩靠窗坐下.

　　春日午后和风习习,轻柔飘渺如同美人衣袖拂面.
　　院子里几棵翠柳新抽了嫩芽,点点嫣黄随风舞成一片.
　　黄铜瑞鹤炉里的这片春娆似要燃尽,香味越发浓烈起来,直薰得人昏昏欲睡.
　　烟雾缭绕中我们离得这么近,却相互看不清表情.

　　末了,只听得她低叹道:

　　“常欢,我要进宫了呢.”

　　明德二十年，太子加冠, 嘉睿帝亲自下旨遍寻淑女.

　　是年,整个京华为之疯狂.
　　胭脂水粉铺、文房四宝斋、绫罗绸缎坊、丝竹管弦苑,处处被人围的水泄不通.
　　一说当今皇上悦才女,京城一夜纸贵;又闻太子好丝竹,举国一琴难求.
　　家家裁衣为新妇,户户笙乐不宁歇。
　　笔洗一倾蛟河墨,清明梳妆雉水腻。

　　如此热闹喧天的一年,竟然就这样在我深闺望月的寂寥中，堪堪流逝了.

　　听得思华说起她是如何走进崇徽宫,又怎样踏入紫罱殿,我仿佛听见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看着窗外依依杨柳，不觉间思绪竟也远了。

　　记得七岁那年,也是这样的春天，有个颠和尚上门化缘,看见了跟在父亲身后的我.
　　他对父亲笑说:“这位小姐虽小,面相却是极好的,将来必能得偿所愿.”
　　他的脸上有好大一块疤,吓得我直往父亲身后瑟缩.仆役来赶他走,他也不恼,
　　边走边大声念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莫执,莫念!”
　　声音依稀飘了好远。
　　而父亲不知为何,盯着他背影怔怔在门口站了好久.
　　末了，他抚着我的头，喃喃自语道：“无忧，常欢。你定能得偿所愿。”

　　身为一个普通的官宦女,跟普天下所有女子一样,我也想有朝一日能够得入宫门, 侍君伴驾，光耀门第.母亲膝下无子的愧疚，我理应分担。
　　既然都是要择良人,为何不选一个天下至尊!他那样高高在上,可以给予我想要的一切.到那时，我的家族、我的姊妹都会以我为荣！
　　在那碧瓦金銮殿上,鲜艳地展开我那锦绣瑰丽的人生画卷，多么好.
　　那和尚不是说我能得偿所愿吗? 那就一定要进宫.

　　送走思华,我回来躺在床上辗转,想了整整一个晚上.

　　既然母亲说二姐是因为貌似姑母才被选进宫去的,而我这位姑母似乎跟皇上有某种联系---暂且不知为何.但重要的是,母亲说我比二姐长的更像她!那么,这是不是就说明,也许我跟姐姐们不同，是有希望可以入宫去的?

　　这是不是上天垂怜,给我一个得入宫廷、得攀金枝的机会?
　　不管如何，我都要牢牢抓住它。
　　所以, 首先我要知道,这位姑母到底长得什么模样,有哪些爱好.
　　像,也分很多种.
　　我要神形俱佳.

　　“小姐,您千万小心,呜呜.”
　　锦儿哆哆嗦嗦地扶着秀蹲,被我翻墙的样子吓白了脸.

　　“嘘—你小声点儿!被爹发现就不得了了.”我一边说着,一边扒着墙沿儿伸脚往下探.
　　左蹬右蹬,没个落脚的地方.
　　想想觉得这墙不算太高,索性闭了眼、手一松----

　　半个时辰后.

　　“哎呦~~锦儿轻点儿---”

　　“小姐你现在知道疼了,刚才可差点儿把奴婢吓死!”锦儿说着,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些,
　　脚踝处立刻一阵火辣辣地疼.

　　幸好,这一跤也不是白跌的.

　　凝岫园是府中禁地.自记事起,那里就一直是上了锁的,连我们靠近玩耍都不行.
　　明明没人住,还要按时打扫,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去处?
　　我曾经问过父亲,他不语.就连母亲也总是含糊带过.
　　可是有那么一次,我刚巧经过马房,从喝醉的王伯嘴里得知,那里原是我一位嫡亲姑母的闺房,
　　其他的就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了.
　　不过这也足够了.

　　我偷偷翻墙溜进了凝岫园.
　　阁楼里的摆设同我的闺阁相差无几,唯一不同的是,没有主人画像.
　　在里屋翻找一阵，除了案上的几本经书,我又从床底摸出一个上了锁的褪色锦盒,此外再无它物.我不敢耽搁太久,便将它们一并塞进袖口带了回来.

　　经书太过晦涩,非我所衷, 只略略浏览一番,觉得抄本字体甚美.
　　砸开锦盒上锈迹斑斑的铁锁,里面却还是一本书,但略小些,刚好一手能执.
　　朱红皮面有些碎裂,想是年代已久.

　　小心翼翼的掀开,第一句话就看得我心惊肉跳----

　　擅阅此书者,必受我诅.

　　手抖,书落.

　　是夜辗转,到底意难平.
　　既然已经看了,早晚是要受诅的,为何不索性看下去?
　　于是散发披衣,挑灯执卷.

　　谁料只这一眼,便再也放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