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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我心已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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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紫月带着晨曦回到宛家的时候,思晖手里已经拿满了各种宛紫月送给晨曦的东西,从发簪鞋袜、笔墨纸砚,到各式新奇玩意,什么都有。
皎然捧着给宛傅叶覆霜兄妹买的东西,赶往秦氏屋里去了。
“小姐,”晨曦迟疑着喊住她,“小姐为什么要晨曦识字?”
又不是大家的公子,琴棋书画必须精通,晨曦没有忘记自己的出身,也知道自己不过是宛家捡来的孩子,从来对这些不敢奢望。
“晨曦,是我不愿意上学,才让你陪我的,你愿意不愿意?”宛紫月知道他的自卑,温柔的哄他。
晨曦怔住了,眼中的光华一闪而过,微微地点头,转身就走了。
对晨曦,她一直就像对弟弟一样,遵守对宛紫月的约定,把她前生没有做到的都好好做到位,纯粹是姐弟之情,干净的可以直接饮用。
可是这一切在晨曦眼中就完全变了一个方向,他认为这是妻主对夫郎的宠爱,几天前宛如湘已经找到他,告诉他来年春天,就让宛紫月娶他。
晨曦记得,有一次年幼的宛紫月高热不退,他在她身边守了三夜,不断的给她换凉额巾,为她擦汗,最后那一夜,她抱着他沉沉的睡去,醒来的时候已然退了热,他激动地跑出去找人,没成想几天的不眠不休下来自己早已腿脚发软,一不留神磕在地上,从此眼角边就有了一个不小的疤痕,自那以后,宛紫月见到他总要说他面带灾星,以至于他就这样养成了在人前垂眼低头的习惯。
可是如今,她竟然对他这样的宠溺和依赖,晨曦觉得自己发间的蔷薇花盛开了。
眼见着小姐脸上淤血渐渐地消了,也许是美容得法,比先前竟多了些许娇美。他心底很是甜蜜,他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效,也不枉他这段时间熬制竹汁的辛苦。
宛紫月在院子里带着沙袋做伏地挺身,小丫头思晖跟在旁边伺候,这幅怪样子大家也都也见怪不怪了,宛如湘已经给她找好了先生,是退隐市井的前任太女太傅,焦羡雀。
“虽然不知道小姐这是要做什么?但是看起来一副前途很光明的样子。”思晖悄悄和皎然嚼舌头。
“小姐自从醒了以后,简直是变了个人了,上次可真是把晨曦少爷整惨了,我看现在她不会再那么对晨曦少爷了。”皎然想起夏天时候那次意外,摇摇头。
“一定不会了,你看小姐现在多宠晨曦少爷啊,看来是开窍了呢。”思晖肯定的点点头。
这些话一字不落的被一旁专心练习的宛紫月听了进去,她努力地在回忆中搜索,到底当初宛紫月对晨曦做了什么呢?可是在她自戕、和自戕前一段时间的记忆完全是空白,一点也没有踪迹,只有一点她敢肯定,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就这样,宛紫月和晨曦开始了同学的生活,春天来临的时候,宛紫月又长了不少个子,已经快要赶上晨曦了。
晨曦比她用功,比她认真,虽然已经是经历过高考等等大场面厮杀的人,面对学习这件事,她依旧没有热情,倒是对宛家的雕琢手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宛家号称鬼斧神工,不论是武器还是首饰摆件都质地精良,造型华丽大气,因为与皇室有约定,宛家在民间只制作民间首饰摆件,单独应皇室要求,为皇室制作武器,于是,宛家接到任务,夏天,女帝将派来特使,秘制一件兵器。
四大家族各有镇家之宝,金家的暗器玄天匣,墨家的上古阵图枭将战谱,谈家的还魂草,宛家的上古神器斩月刀。
宛紫月忽然想起什么,却又让那一丝思路溜走了。
不论如何,今年夏天她就要满15岁了,及笄之年的少女,到了成家立室的年龄,于是宛如湘,她的母亲大人,在宛自己的书房里正式的和她来了一次长谈。
“我听焦先生说,你学业上进益不大,文采方面比不上晨曦,沈先生倒说你常常往工坊跑,什么道理?”
说起来宛如湘也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比肖乐乐自己大不了多少,所以她并没有面对长辈时候的那种紧张,有的只是尊敬和亲情。
“母亲,孩儿确实无心功名,倒是对家传的手艺颇感兴趣,前不久听沈先生讲了点翠的工艺,制作过程实在是太美了,”宛紫月极其兴奋的说着,丝毫没有注意母亲眼中骤然点亮的神采,“孩儿有一个主意,现在咱家工坊的首饰可以做的再立体感一些。”
“什么?”宛如湘没听明白,立什么?
宛紫月立刻从一旁的花瓶中抽出一支迎春花,“母亲你看,这花枝叶子和花朵并不在一个层面上,我们也可以照这个将首饰的层次区分的再细致一些,花样繁复更精致,更华丽,更适合咱们家首饰大家华贵的定位。”
第一次,宛如湘见到自己这个顽劣俗气的女儿说起这些竟然如此神采奕奕,眉梢眼角都带着一股子精气神,心中说不出的高兴,一时间竟感慨的热泪盈眶。
“你说说,要用什么工艺?”宛如湘声音有些颤抖。
“用累丝工艺。”宛紫月想也不想的回答。
宛如湘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欣慰来形容了,她笑着点头,眼中闪烁着泪光,“月儿长大了。”果真是懂事了,那么,先成家后立业的事,也是时候了。
静谧的午后,暖暖的熏风拂过一树樱花的花苞。
“什么?娶晨曦?不行!”宛紫月站起身来。
“为什么?晨曦这孩子自幼在宛家长大,温柔贤淑,性情温和,虽不说做你的正夫,给你做侧室,也不曾辱没你辱没宛家,怎么就不行?”宛如湘皱眉。
这怎么行,她答应宛紫月照顾晨曦,一直以来也都是这么做的,可是从没想过要和他有什么,再者,前世晨曦的悲剧都是因宛紫月而起,这一世,能有机会让晨曦重新选择,也算是她对他负责任。
“娘,我当晨曦是自家弟弟,他虽比我年长,但到底性子柔弱,又不爱多言,照顾他是我的作为一家长女的责任,如您说言,晨曦是我们宛家的人。”
“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你无需多言。”宛如湘眉峰紧锁语气坚决。
“娘,我不会娶他的。”宛紫月这个性子和宛如湘真是如出一辙,倒真像是一家人了。
走在回月华居的路上,思晖不顾皎然的阻拦,直剌剌的问自家小姐,“小姐,你为什么不肯娶晨曦少爷,平日里你对他那么关心难道都是假的?”
“关心就要娶他,那我该把你们俩一起娶了。”
“这不一样,晨曦少爷对小姐你当真是日月可鉴了,况且小姐你已经……”
思晖话没说完就被皎然捂住了嘴,宛紫月停下脚步,逼近思晖,“我怎么了?皎然你放开她让她说。”
“你当真是嘴没遮拦了。”皎然放开思晖,狠狠地剜她一眼。
“没什么……”思晖缩着脑袋,也不再多言。
宛紫月知道一定有问题,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俩一番,“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俩回去给我说清楚,否则……”宛紫月一甩袖子,顾自走了,皎然埋怨的推了思晖一把,两人赶紧跟上。
一旁矮树后面转出一个藕荷色的人影,如玉的面颊微微地颤抖,原来,这一切还是他的痴心妄想,她对他的关心只是出于责任,而不是情意,习惯性的他将右手放到唇边,红唇紧紧的咬着手背,留下淤紫的牙印。
“你!你们说的是真的?”宛紫月目瞪口呆的跌坐回床上,简直是晴天霹雳,她居然□□了晨曦?!
“差一点,小姐你那次喝多了,可是,可是弄得晨曦少爷鲜血淋漓的……”思晖想起她和皎然硬闯进去晨曦那间小竹屋的时候,看见的场景。
疯了一样的小姐,压着上身赤裸的晨曦少爷……惊恐万状却不敢逃走,痛苦的缩在床角的晨曦,还有那一床的鲜血,从他的身下流出……
竟然真是她,一个14岁的女孩,这么残暴混账真是让她没有想到,回想这一年,晨曦和自己的交往,如水一样平静柔和,却自有坚韧的力量,他到底是怎么面对她的,这么难堪的事实,让她简直无地自容,还枉她厚颜无耻的在他面前付出那份廉价的关怀,晨曦该是怎么样的鄙视她啊,天啊,宛紫月那个混蛋都做了些什么啊,她自己又做了些什么啊……
看着自己小姐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思晖赶忙解释,“小姐,你是真的忘了吗,你占了晨曦少爷的便宜,看光了他的身子,并没有得手,我和皎然进去的及时将你拉开了。”
混蛋,没有得手,血是哪里来的?宛紫月恨得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这一刻不管思晖说了什么,总之,宛紫月以一种最耻辱的方式伤害过晨曦。
第二天,在学堂见到晨曦的时候,宛紫月根本抬不起头,她真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僵直着身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不斜视的专心盯着书本,可是一股属于晨曦的味道带着暖暖的香气一阵一阵的向她袭来,让她不止一个瞬间失了神。
晨曦一双素手紧紧的捏着,用力的骨节泛白,她这般的不愿意见他,是怕他缠着她?可是对她的爱慕与倾心又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过他,既然不愿娶他,也让他留在她身边,可好?
一转眼到了夏初,宛家接到了来自京城的消息,女帝派来传达旨意并监工的特使就是四皇女,南筱蔷。
南筱蔷,这个名字,划破层层的血肉,直戳她的心底,该来的果然来了。
她也终于想起那个在她脑中每次都要溜走的思绪。
前世的记忆里,似乎在最后的时刻,并没有再提到斩月刀的下落,她觉得,这一定和南筱蔷有关。
她最后从宛家大宅而来,必然是找到了斩月刀,才利落的杀了宛紫月,至于她是怎么知道斩月刀下落的,要么就是自己看到了,要么就是从宛紫月这个傻子嘴里得到的,不管是哪一个,这一世她都不会让她如愿。
这几天宛紫月练习的更加勤奋了,这一刻她的脑中只剩下了对付南筱蔷这一件事,而晨曦,宛紫月是他悲剧的起因,这一世,她一定要他嫁个好人家。
在特使到达的前一天,宛家上下做完最后的检查,宛紫月跟着母亲上下打点着,直到满天星斗才返回自己的月华居。
在月华居门口,她诧异的看到站在门口向里张望的晨曦。
她已有多日未进学堂,也许久不曾见过他,月光下的晨曦,背影像是一道安静的月华,思晖顿了顿想说话,被宛紫月拦住了。
她咬着嘴唇想要绕开,回头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终于毅然的转身唤他,“晨曦……”
男孩转过身来,有些惊讶,有些慌张,又有些欣喜。
思晖和皎然识趣的退到月华居院子里,远远地张望着。
“小姐,我,我只是……”
“晨曦,你用不着每次都解释。”你有你的世界,不需要向我解释任何。
“不是的,我带来了夫子的书,小姐多日未去了,夫子最近在讲《诗经》,我觉得实在是美妙,故而送来给小姐。”
“我看看。”宛紫月不忍心拒绝。
晨曦双眼忽然有了神采,兴冲冲的给她讲起今天夫子讲的课业……
“夫子今天讲:‘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晨曦小心翼翼的念着这句表达对她相思的美好词句。
“晨曦,对不起……”宛紫月终于打破他的美好。
“什么?”晨曦一双温和的大眼睛,带着湿漉漉的光泽,善良而宽容。
“去年夏天的事……伤害了你,我很抱歉……”
晨曦忽然一脸煞白,浮起一个惨不忍睹的笑,淡淡的说,“这才是真正的伤害,你道歉的这一刻,我才真的觉得自己廉价,屈辱……”原来,对他好的这一切,竟是她觉得对不起他。
话没说完,晨曦转身走入茫茫夜色。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这个问题太复杂了,她本来就是个在男女情爱上略微失能的人,思索良久之后设身处地的转换成现代人的思维,宛紫月才终于明白,被自己爱的人伤害,最不想听到的应该就是,对不起,我不该伤害你,你想让我怎么补偿你。
既不喜欢他,又要揭穿这一点,这样才将对方变成了用纯洁交换欲望的下贱东西。
她即使再无心,这次也是真的伤了晨曦,这样也好,她没把握能在这一世扭转乾坤,如果仍然无法摆脱前世的结局,至少她不要再连累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