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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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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司马九龙就收到了散打比赛组委会发来的一百万奖金支票,他把支票给了柳卅,柳卅让他直接去给陆冰,还道:“你顺便给我去警局报个警,以我的名义,就说我在医院醒了,要告叶卜买凶杀人。”
司马九龙蓦然想起先前容匪将柳卅送进看守所的那一招,如今又被柳卅用去了,确应了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的名头。
未免警察到访,柳卅还从田曼迪家搬去了医院。这天下午田曼迪也来看他了,两人许久未见,才打了照面,就都露出了笑容。田曼迪才从看守所过来,她亲自去见了陆冰,有意将柳卅要告叶卜的事透露了出来,陆冰当下就提议说要当证人证明确有其事。柳卅听后,反倒责备起了田曼迪,说道:“这件事不应该牵连他进去。”
田曼迪道:“他自己都不怕,柳爷你也别担心了,我找了几个条子,也都愿意在这事上帮忙。”
柳卅没再多说什么,这件事便这么带了过去,田曼迪简短地说了说义理和最近的动向,叶卜私自挪用公款的事她还没往外提起,就等着条子逮捕叶卜,义理和群龙无首时再将这把柄抖搂出去,到了那时,山高皇帝远,叶卜想要辩解也说不上话。
“至于那个姓容的。”田曼迪瞥了瞥柳卅,看他很是关心对方行踪的样子,便说,“我和九龙派去盯梢他的人汇报说,从昨晚起就找不到他的人了。”
柳卅道:“他的事,你们就别管了。”
“听九龙说您三天后要去会一个杀手?”
柳卅的神情忽而凝重,盘腿坐起来,道:“这已经不是义理和的事了,算是我的私事了。”
田曼迪道:“叶卜找来要杀您的人,怎么能不算是义理和的事?”
她此前在珍味饭店第一眼见到柳卅,只觉得他非同凡响,是个奇人,后来他在风月楼大开杀戒,这柳卅在她眼里便多了分率性而为的江湖鲁莽气息。况且这柳卅生得俊美白净,岁数看着还很年轻,田曼迪对他总不太放心,但之后又发生了那么许多事,他中枪昏迷,又进了看守所,被人暗算,差点在海里溺毙,鬼门关前走了至少有两遭,他脸上依旧看不到任何畏惧和惶恐,还在回到云城的当晚,就给她和司马九龙留下了那样一封颇具预见性的信。田曼迪面对柳卅,不再因着他的年轻皮囊对他而有任何猜疑揣度,无论他是不是那个开创义理和的柳爷,他都无愧这一声“爷”。
但让田曼迪不解的是,这个身手不凡,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的柳卅提到刀疤脸的话题时,眼中忽地闪过丝忧虑。他对田曼迪说道:“我在许多年前就已经将义理和交给了他人,它不是我的私人所有,但谁要毁它灭它,我一定不会坐视不管,不过我一介凡人,我的死活它大可不用放在心上。田曼迪,我老实告诉你,对上那个刀疤脸,我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胜算,但是我必须去,如果我没猜错,刀疤脸一心想要杀容匪,我不能让他得手。”
田曼迪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这容匪是帮叶卜重振旗鼓,将义理和搞得鸡犬不宁的幕后黑手,按说要灭叶卜,杀了容匪也是条捷径,可惜的是他身手太好,她和司马九龙派去好几波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他们本还指望着柳卅出手呢,怎么这就成了不能杀的人了?
田曼迪坐下来看着柳卅问道:“您什么意思?按您的说法,刀疤脸是要啥那个姓容的,他死了岂不是叶卜更……”
柳卅急切地打断她,仿佛她这么一说,容匪就真要死了,他绝不容许这事发生,他道:“别说了!他万万不能死,叶卜经过这么多事,也支撑不了多久了,三天后不管发生什么,我是死是活……”
田曼迪看着他,隐约中似乎摸透了他这份焦急的内在含意,这时柳卅拉住田曼迪的手,似是要将手中的义理和完全托付给了她,郑重其事地说道:“义理和就交给你和司马九龙了,他是个可塑之才,你的为人我也很敬佩,马贵没有挑错人。”
田曼迪听到马贵的名号,眼泪又要下来了,但她忍住了,也握住了柳卅的手,诚心诚意地说道:“您放心吧,叶卜气数已尽,我拼劲全力也会将他拽下马来!”
柳卅露出欣慰的笑容,却看得田曼迪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人好看,笑得实在又真诚,不知有多少多情人陷在这笑容里头出也出不去。田曼迪抽出了手,与柳卅来了个拥抱,世上有情人千千万万,可义理和只有一个,现在还不是惦记男`欢女`爱的时候,有缘的人,就算散落海角天涯,岁月尽头,时光彼岸,也总会遇到。
这边田曼迪才走出病房,那边司马九龙就来报道了,两人碰到后去天台抽了根烟,言辞间司马九龙说起容匪这人有一点十分古怪,他非常介意柳卅会死于他人之手,甚至扬言只有他能杀了柳卅。
田曼迪闻言,将柳卅那番不能看着容匪再死一次的论调说了出来,司马九龙奇道:“闹了半天,那个刀疤脸是要杀容匪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
“柳爷约了要杀容匪的杀手一绝高下,容匪还是我们的死对头,这算什么事啊……”司马九龙苦笑,“这个入场券我肯定得给自己搞一张。”
田曼迪道:“也好,这几天你都盯紧了,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也方便照应。”
司马九龙答应下后,抽完半支烟,看看田曼迪,又说:“曼迪姐,你觉不觉得柳爷和姓容的……”
田曼迪口气很平稳:“什么?你想说他们关系不单纯?”
司马九龙一向伶牙俐齿,现在却没了主意,找不到个恰当的形容来了,低着声音说:“说不好……我总觉得柳爷对他有些……”
“同性恋啊?”
司马九龙一呛,声音更小了:“他好像对他有些着迷……”
田曼迪扑哧笑了,叼着烟推司马九龙的脑袋:“那你想怎么样?他迷上了你还能不让他迷啊?”
司马九龙趴在围栏上,他没这么大的本事,也没这么个打算,幽幽感慨:“那可怎么办才好。”
爱一个人,爱不到,还能有点别的想法,可一旦迷上了,又能怎么办呢。
司马九龙被这个问题难倒,他晚上过来给柳卅陪夜时还牵挂着这件事。柳卅没让他进屋,他就只好在外面走廊上坐着,夜很深了,医院的走廊上冷冷清清,亮白的灯光映射在瓷砖地面上,近乎刺眼。偶尔有两个护士和医生经过,脚步都很轻,几乎被病人痛苦的低鸣盖过去。接近凌晨两点时,天花板上的灯被关了两盏,许久都再没人走动,司马九龙困得打哈欠,就去买了杯热咖啡上来喝,人才走出电梯,就看到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了柳卅的病房门前。他快步过去,手里的咖啡都洒了出来,那人注意到了他,立即转过头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司马九龙压低了声音:“姓容的,你来干什么?”
容匪一听他说话,皱起眉隐去了脚步声到他面前,将他推到走廊口,道:“小声点。”
“我还不够小声??”
容匪笑着:“他是狗鼻子,狗耳朵,你小心把他吵醒了。”
这个“他”当然指的是柳卅,司马九龙心知肚明,却还反问容匪:“你说谁呢?”
容匪啧了下舌头,往安全通道处走开了。司马九龙喊住他:“你有事找柳爷?”
容匪一摆手:“没什么,听说他住进医院来了,路过来看看。”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容匪推着门,半低着头,嗓音轻细到了极致,隐在那被病痛折磨的病人的断断续续的呻吟中。司马九龙极力辨认才听出来他是在说:“没别的主意,就是想来看看他。”
他一着急,拽住了容匪:“你到底是要杀他,还是不杀他,是不想他,还是想来看他,你倒是给个准话!”
容匪眉毛一挑:“我和他的事,你这么关心干什么?”
司马九龙思忖着自己倒确实没这个立场管头管脚,只得悻悻地松开了容匪,看着他从开在楼道上的小窗飞身出去。他的身影在住院部外的几棵大树中窜了几下便看不见了,月光一片凄白,看久了心都跟着发寒,司马九龙正要合上门,柳卅冷不丁从他身后冒了出来,一拍他肩膀,问他:“谁?”
司马九龙吓出了身冷汗,拍着胸`脯看柳卅:“柳爷,你们俩怎么走路都没声的?”
柳卅没空和他打哈哈,揪起他的衣领复问了遍:“我问你,谁来过了?”
“啊?”司马九龙想起之前他不过是和容匪出来见个了面,柳卅就闻了出来,怎么今天他这鼻子却失灵了?仔细一推敲,司马九龙拍了下脑门,容匪今天没套西装打领带,他穿的是件白汗衫,一条黑裤子,脚踩布鞋,莫非是换了身装扮,连身上的味道都换了?无论如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司马九龙决意隐瞒,对着柳卅什么也不说。
柳卅没能从他这里打听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撇开他,走到楼道口上下张望,最后瞅准了那扇小窗,扒着窗棂也跳了出去。
“柳爷!你回来!”司马九龙追上去呼喊,柳卅既是个在押嫌犯,还是被一个杀人吃人的杀手盯上的目标,他这么一跑,又得惹出多少麻烦!司马九龙赶忙将纸杯里的咖啡喝了个底朝天,不管三七二十一,手脚并用爬到了窗台上,双手才要脱开窗户,大风一吹,他冷静下来,低头看着六楼的高度,自己认了怂,唉声叹气地抓着楼梯扶手往下跑。
他这么急急忙忙赶到了楼下,放眼出去却已经不见了柳卅的踪影,只好把车从停车场开出来,向着柳卅奔袭的西南方向找过去。
且说柳卅出了医院,一路追踪,他毫无头绪,单凭着一点本能和直觉朝着一个方向飞奔,不知不觉脚下的步伐已经快得不受控制,气息都随之紊乱,但就在这个时候,他视野的正前方出现了一道白白的人影。柳卅停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栗树上,定睛看去。
玉盘似的月亮高悬,一卷夜幕仿若蓝丝绒布,几颗繁星点缀其间,夜色温柔,不失光华。容匪正站在一棵榕树下,他身后是一大片芒草。他已经发现了柳卅的踪迹,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轻风掠过,芒草徐徐弯下腰去,一点细碎绒软的白花从枝头飞下,飘飘扬扬,仿若落雪。
柳卅稳住呼吸,从自己栖身的栗树枝头落到了地上。他朝那棵榕树走去,但等在树下的容匪却喝住了他,厉声道:“楚林夏的忌日,你来干吗?你走,我和他都不想见到你。”
柳卅哪有这么容易就被赶跑,他还要往前靠近,容匪走出了树荫,一句话也没说便起掌打向他胸口。他这一掌气势磅礴,近旁的碎石碎沙全都被他的掌风从地上卷起,直扑向柳卅,可柳卅眼皮都没动一下,木桩似的定在原地,不躲也不闪,硬抗下这火力全开的一掌。掌风散去,他人虽还站着,但脚底已有些不稳,身体左右摇晃了两下,勉强维持住站姿后,又吃了容匪一个耳光,听他质问道:“你疯了??!”
柳卅的嘴角渗出一道血迹,他一抹嘴,直直望着容匪,问道:“你不是在等刀疤脸?”
“笑话!我等刀疤脸干什么?刀疤脸不是你替我约了,你要替我去会会他的吗,我不抢你的约。”
柳卅侧着身子:“你不要骗我。”
容匪大手一扬:“都说了今天是楚林夏的忌日,我来这里祭拜他,你不要打扰我们。”
柳卅摇头,容匪看到他就来气,气得牙痒痒,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骂道:“我再问你一遍,你是非得要留下来当这个电灯泡,还是自己识相赶紧滚开?”
柳卅的态度也很强硬:“我不走。”
容匪那漆黑幽深的眼瞳里尽是他撵不走,打不跑的顽固身影,容匪攥着他衣领的那只手不自觉地收得更紧,左手已经抬了起来,停在了柳卅腰侧,但他一咬牙,猛地将柳卅推开,仰头笑道:“哈哈哈,好,柳卅啊柳卅,你不肯走,可别怪我今天就要了你的命!”
柳卅道:“我不会走,我知道你今天一定是约了那个刀疤脸,我要留下来帮你。”
柳卅认准了的事,就算一百头牛都拉不回来,这一点容匪比谁都清楚。但他也已经拿定主意,今晚一定要把柳卅赶走,赶不走就打得他失去知觉。
容匪单手成拳,手臂上青筋毕露,明摆着又要发出一记威力十足的招式。柳卅做了个防御的姿势,那双眼睛还是看着容匪,直将他看进心里,看到骨血里,要将他烙在自己灵魂深处才罢休。
容匪竟被他看得发憷,撇过头去,将周身所有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自己的右拳上,这一拳下去他有十成的把握能打得柳卅元气大伤,起码这一晚他是别想再多管闲事了。他满身的劲道都汇到右拳中后,便朝着柳卅大步过去,左手起势,在空中虚晃了下,右拳跟上,一拳砸在柳卅心房偏右的位置。他这一拳实在是快,快得柳卅根本看不清,根本挡不住,连风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破开,快得拳头落下,拳风才迟钝地从他手上爆开。仿若龙卷风呼啸过境,周遭的草丛沙沙作响,芒花乱舞,一股巨大的、雪白的旋风将柳卅完全包围,每一缕风都好似一片薄刃,将柳卅的衣服、手背划开了好几道口子。柳卅倒下了,他跪在了地上,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他站立的地方。
容匪紧接着又补上一拳,这一拳也打得很快。柳卅被他打倒在地,月影斑驳,落在他脸上,将他的生气都抽掉了大半。容匪把他从地上提起,扔到树下,柳卅此时已经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趴在地上,可他还看着容匪,喃喃着:“我不会走……你不要骗我……”
容匪听到他说话,转过身去,对他道:“就算我现在停手,你也活不了多久了,你早晚会死,就在这里等死吧。也好,这就算替叶卜完成了最后一个心愿。”
他就站在柳卅脸旁,柳卅看到他的鞋,看着那截露在外头的脚踝,他想碰一碰他,但容匪躲开了,嬉笑着说:“你不光死心眼,还喜欢自己找罪受,要你找个别人去喜欢你偏不要,你这么爱我,这么想死在自己爱的人手里,这样的故事……”
他顿住,彻底背对着柳卅,这才继续说:“我听都没听过。”
柳卅眨了下眼睛,这动作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很费劲了,他突然想起了一个女孩子,她叫小娥,许多许多年前出现在他生命里的一个女孩子。
他还想到一个字。
他没学过爱,他不知道该怎么控制不去爱,更不知道该去哪里学该怎么爱。没人教过他,连试都不想在他身上试一试。
一株芒草落到了他眼前,他不曾在任何讽刺,辱骂,斗殴中屈服,可是一根轻飘飘的芒草就能压弯他的脊梁,让他抬不起头来。
柳卅试着想去抓那根芒草,他从没仔细看过一株芒草,他想看看到底是多美的东西,才能让容匪刮目相看。他伸出手去,他全身的关节都在隐隐作痛,他发出了声呜咽。容匪扭头瞄他一眼,这一眼却不似六十年前那视人命如草芥的一眼,星月辉映,衬得他双眼晶亮
柳卅发现他还有些话想说一说,硬是憋出了几个字:“你记得他吧,记得他就好。”
反正他和楚林夏长这么像,那张相似的脸孔在容匪脑海中浮现时,或多或少他也能分到些许想念吧。
容匪大约没听清这句话,但他看到柳卅用手指捏着那根芒草,弯下腰去不知是想帮他一把还是心怀别的企图,可就在两人的手指即将碰到一块儿时,柳卅的眼瞳一闪,大吼着发力撑起半个身子,将容匪抱在怀中,一个飞速转身,两人成了个抱在一起坐在地上的姿势。容匪眉心紧皱,才要发作,手指掠过柳卅的后背,惊觉他背上不知何时湿了一片,再往上摸索竟被他摸到了一把飞刀!
柳卅还抱着他,在他耳畔轻轻说道:“我就知道你约了那个刀疤脸,你又骗我……我知道我打不过他,可是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
容匪的瞳孔紧缩,推开柳卅就跳了起来,他转头四顾,荒野中唯有草木悉嗦作响。容匪一个定神,抬头看去,却见榕树上一口明晃晃的白牙。容匪狠骂了句,借力蹬上树梢,一伸手要抓那笑着的人下来,同时说道:“你要找的人是我,约你的人也是我!他的肉你吃了也没用!”
他这一抓,树叶翻动,月光下一道黑影在空中翻滚了两圈,一个佝偻着背,整张脸被一道巨大的十字疤痕覆盖的小老儿落在了柳卅脚旁。容匪忙跟过去,脚还没站稳慌里慌张地就出了手。那小老儿反应极为灵敏,贼溜溜的眼珠一转,晃过容匪这一招,啪啪两脚上去,还反压了容匪一头。柳卅身中一刀后,精神已有些恍惚,但他强撑着去看容匪和小老儿的对打,这么几眼看下来,如果他是个闲来无事观战的局外人,恐怕要对着小老儿的武功啧啧称奇了。
论及武功,容匪已是一等一的高手,他出手飘忽不定,全无章法可将,可偏偏这个小老儿对他了如指掌,他要出拳出掌,还是起脚用腿,全都能被他猜的一下不差。容匪与他对手,处处都被他压制,他恨极了,手法更快,也更刁钻。柳卅扪心自问,倘若换做自己作容匪对手,早就被这套应接不暇的功夫打得节节败退了,可这个小老儿却还有闲工夫和容匪搭话,对他道:“三少爷,你的那口心头肉,我惦记了得有百来年了,你也别和他抢,你们两个,我都要吃,一个红烧,一个清蒸,哈哈哈哈!”
“去你妈的狗屁!”
柳卅还是头一糟听到容匪骂人,那小老儿被他骂了之后更得意了,金鸡独立在地上,双手展开,俨然是个金鸡偷了鹏鸟的翅膀,又要借仙鹤的手法给容匪难看。
这小老儿也是个不能用章法套路揣摩的人啊!
容匪中了小老儿这套连招,护住自己的心口,往后跃出两步半,想借机恢复片刻。那小老儿并不着急要取他性命,悠哉闲哉地剔起了牙,说道:“三少爷你这脾气真是好生古怪,我听那个姓叶的说了,他还给我看了照片,就是这小子三天后要约我出来是吧?想必您也知道他区区肉身,碰上我绝没活路,伤了残了总比没命好,老奴猜的都还对吧?不过您这手功夫就想要和我来个了断,我看您也是多虑了。“
这小老儿说了一堆,容匪一句都没驳斥,柳卅望向他,他双手背在身后,脸上是柳卅从没见过的凝重和怨怒。世上还有什么事比仇人当前,却无法手刃更可恨的呢?
小老儿看容匪僵在原地,奸笑着又说:“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你们两个联手,也是小菜一碟。”
“你闭嘴!今天的事是你我的事,与他无关!”容匪已然怒到了极点,眼珠发红,整个人如同离弦的飞箭一般向小老儿射去。疾风刮过,柳卅勉强能看到那风中容匪的双臂一上一下叠紧了,双拳势如破竹,如同两记重炮轰向小老儿。而那拳风已经将小老儿整个包围住,这一招在柳卅看来已经完全无可抵挡,无法防御,可小老儿到底是个绝顶高手,面对来势汹汹的容匪他只伸出了右掌。不知是光影作祟还是小老儿用了什么障目的妖法,他的这只右掌在黑夜中看来竟仿佛有一块斗篷那么大,这块斗篷盖下,将容匪的双拳完全包住!连同那撕扯着空气的飓风都被他一同收进了掌中,柳卅大呼不好,想过去帮手,但容匪伤他太重,他根本无法行动。柳卅一拳砸在地上,他完全明白容匪的意图了,他就是不想他出手,不愿他出手。
“容匪!”柳卅无法出手相助,只好在旁疾呼,“小心他左脚!”
容匪没料到自己那酝酿许久的两拳会放空,失神了瞬,恰让那小老儿抓住了机会,左脚飞踹过来要踢他下盘。好在柳卅及时提醒,容匪立即切换了个马步,单掌翻开挡在胸上,抵住小老儿的腿法,同时腕上用劲,咬牙推开小老儿那看似极轻,实则重如千钧的左脚,跨上配合着使劲,一肘过去,斜打在小老儿脸颊上。小老儿受了一击,抚着脸蛋下腰从容匪身边闪开,迅速站起来道:“都怪你们容家的肉太可口,吃不上你的,我就只能找别的人先吃着,俗世俗人的肉到底不如你们容家的,三少爷,你就赐老朽这一口肉吧,你瞅瞅我这张脸皮再不吃了你,可就崩不住啦。”
柳卅闻言,仔细盯着那小老儿,他此时站到了明处,月光下,他一张脸一半满是皱纹,一半约莫只有二十来岁,正值青春年少。这两半脸拼凑在一起十分怪异,十分滑稽又十分的恐怖。
容匪没空关心这小老儿的脸成了什么个模样,他趁他废话连篇时活动筋骨意图再战,他虽已使出浑身解数,无法伤及小老儿分毫,但这一仗他必定要打,拼劲全力也要打。他身上的衣服已被汗水湿透,柳卅在旁看得一清二楚,撑起身体,对那小老儿道:“有我在,你休想……”
小老儿冲他弯起眉眼,一舔嘴唇:“你们一个两个尽管上来。”
相由心生,这个小老儿一肚子坏水,眼神也叫人十分厌恶,仿佛一潭死水,池中飘满秽物。柳卅看也不愿看他,硬挪开了一步往他那里走去。容匪看到后,叱声骂道:“你给我滚回去!这里用不到你!”
说罢,他双掌在空中画了个圈,朝地上啐出口血水,对小老儿道:“刚才是看在五十年前你给我放出黑血,及时为我排出浊气,救了我一命,我放过你几招,你别在那里得意忘形,这就让你看看我的真本事!”
在场三人,谁都知道他这话说的很虚,那么多招下来,他根本不是那个小老儿的对手。柳卅走了两步后,已是气喘吁吁,他心有余而力不足,扶着大树站着,心道,暂且看着,寻到个机会,就和容匪一同出击,将这个小老儿掀翻在地。
他如此盘算着,可那边容匪又落到了下风去,被小老儿似猴非猴,似虎非虎的双形拳打得无力招架。眼看小老儿一擒一拿都在容非的要害,他已只能将将避开,柳卅再等不下去了,咬牙忍住浑身的剧痛,冲到小老儿身后挥拳打了出去。小老儿自是反应过人,留着一手应付容匪,身子一侧,另一手格挡开柳卅这拳,手腕一坠,手形一变,捏着四指,成了个蛇眼拳,戳在柳卅喉咙口,轻轻一碰,柳卅就倒在了地上,呛得直咳嗽。
“柳卅!”容匪惊呼,朝小老儿扑去,什么身法章法都乱成了一团,被小老儿打个正着,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提起。
小老儿瘦瘦矮矮一个风烛残年老者的身形,一手提着容匪,脚底还踩着柳卅,好不得意。他嘿嘿一笑,道:“我吃过那么许多肉,可我这亲儿子的肉可还没吃过呢!”
”你说什么??!”容匪和柳卅同时望向那小老儿,小老儿鼻子一缩,道:“我这鼻子怎么可能闻错,这臭小子身上流的是我的血。”
容匪斥道:“信口雌黄!”
柳卅哼哧哼哧喘着粗气,也道:“空口无凭,你他妈别占我便宜!”
小老儿转着调子,口吻戏谑地问柳卅:“臭小子,我问你,你家里那个老娘们儿是不是给过你一个锁?”
容匪忙看向柳卅,柳卅还在小老儿脚底挣扎,但那小老儿又说:“你那老娘们儿是不是柳叶眉,樱桃嘴,嘴下面还有颗痣?”
若说那锁不过是不痛不痒的一句猜测,小老儿对柳卅母亲的这通描述却让柳卅彻底懵了,他停下了所有反抗,连眼神都空了。他的眼里从来都装满了东西,或是执着,或是杀意,或是一厢情愿的爱。但此时此刻,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
“柳卅……不要听他胡说!”容匪声嘶力竭,柳卅迟缓地望向他,他的脸一半已经被压进了泥土里,嘴角沾到了土,他的脑中也是一片空白。
这个将他踩在脚下,要吃他的肉,要吃容匪的肉,杀了容匪满门,丑陋至极,阴狠至极的小老儿竟然是他的父亲?
他的身上留着容匪仇人的血。
那小老儿看到柳卅失魂落魄的惨状,笑得更大声,甩开容匪,转而将柳卅抓了起来,使劲一嗅,道:“你这表情真是有趣,让我尝尝我亲儿子是个什么味,哈哈!”
小老儿张开嘴就要去咬柳卅的肩膀,容匪拼劲全力朝他冲了过去,抱住柳卅就要去打小老儿,到了嘴边的人肉小老儿怎愿放过,抬手就给了容匪一掌,将他打飞。容匪捂住胸口,吐出口黑血,但他还没放弃,站起来后还要再去抢柳卅,就在此刻,一辆吉普车唰地冲出了芒草丛!两道明亮的车灯直照进容匪眼睛里,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但人还在往柳卅身边跑,汽车的引擎身离他已经十分近了,容匪依稀感觉到了柳卅的气息,伸出手去摸到个人就将他揽在怀里,他坐到地上,又赶忙将怀里的人推出去,不管吉普车是要撞开他还是压过他,他可以死,但是柳卅不行!柳卅要活着,但他活着,他又会失去他,容匪百般煎熬,忽然想让这辆吉普车给他个痛快,他愿死在这四个车轮的怪物下头,不用再经历任何生离死别,不用再担心现在有的许多别人给的爱,以后没有了会怎么办。他愿时光倒转五十年,那时柳卅意气风发,战无不胜,他替他杀了许多人,在他怀里奄奄一息。
容匪发现他原来是向往死的,死是一种静止,是一种凝固,能将他的所有继续保留成他的所有。他死去的这个瞬间,会让柳卅成为他生命里的永恒。
不知为何,容匪眼前闪过柳卅甘愿赴死的表情,他现在才想通的事,或许早就许多年前柳卅就已经明白了。
他想笑,他根本没有资格当柳卅的老师,他早早领悟了世间最玄秘的事,他却还在兜兜转转,犹犹豫豫。
容匪耳边传来“砰”地一声,还有一阵急促的刹车声,他还没有死。容匪忙在额前用手搭了个棚,小心看出去,这辆半路杀出的吉普车将小老儿撞翻在地。容匪快步过去扶起了不远处的柳卅,将他拖到暗处,再往吉普车的方向察看,那上头下来两个人,开车的是个陌生男子,副驾驶座上冲下来的正是司马九龙。
“柳爷!容匪!”司马九龙一个箭步过来,柳卅看到他,恢复了点知觉,问他道:“带枪了吗?”
司马九龙看看他,又看看容匪,这两人都是伤痕累累,他道:“有,在后座,我得去拿。”
柳卅握住他的手,道:“好,那个刀疤脸非常厉害,过会儿我找个机会抱住他,你就开枪!听到了吗?”
容匪不同意:“不行,万一打中了你怎么办?”
柳卅不看他,只是道:“你不要说话,这次听我的。”
司马九龙这回站在了容匪这边,说:“柳爷,我枪法是没问题,但是太危险了,这样吧,我先去拿枪,总之,我会见机行事。”
柳卅还要劝他,却见和司马九龙一道赶来的那个陌生男子对着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小老儿一拱手,说道:“这位前辈,你要杀的这个人我也正有要杀他的意思,敢问你是为了什么缘由要杀他?”
小老儿道:“要吃!”
陌生男子相貌平平,但气宇不凡,谈笑间自有番世外高人的翩翩风度。他听了小老儿这离谱的理由,并未惊讶,淡定自若地扫了眼柳卅,说道:“那我的理由比你高级点,得先依着我。”
容匪挪到了柳卅身旁,护着他问:“你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他?”
司马九龙一抹额头,小声道:“半路遇到的,他说在电视上看到柳爷和我,就问我知不知道柳爷在哪里……他是要来问柳爷讨还功夫的。”
“讨还功夫?”
陌生男子道:“没错,那天与家父在家中观赏比赛,没成想看到了家中独门自创的几招迷踪拳法,本家拳法概不外传,不知怎么被这小子偷学了去,我是来向他讨还这身武功的。”
原来这功夫是偷学来的,怪不得每每问起柳卅这手迷踪的来历,他不是岔开话题便是闭口不语。容匪回首看他,柳卅咬着嘴唇,自知这是件不光彩,不体面的事,但又没法不承认,说道:“没错……这门武功是我偷学来的……”
陌生男子道:“好,那我这就取回来,你的手筋脚筋,你的那双眼睛,我都要了。”
他往柳卅这里过来,容匪把柳卅看得更紧,对陌生男子道:“你想要他的武功,还得先问问我。”他吩咐司马九龙,“你先把柳卅带走。”
司马九龙正有此意,柳卅却不肯走,那陌生男子此时已经到了容匪面前,不由分说地就出了手,一招仙人出洞打了容匪个措手不及,躲闪间见那陌生男子又接了个叶底藏花的把戏。这招容匪看柳卅用过,那陌生男子却用得比他还高明,一手藏着一手,颇有些拈花指法的意思。若说那小老儿的功夫深不可测,这个陌生男子也同样深不可测,只是两人一个诡谲一个周正,与这陌生男子对手,容匪起码能看出个套路,若非之前与小老儿一通打,容匪自信他还是能与这陌生男子一战。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假如,容匪的身体早在和小老儿对阵时超出了负荷,但凡有些武功底子的人都能看出来,他与陌生男子打的这数十招,全都是在靠他长年累月练就的身体本能和武功架势支撑着,他体内元气亏空,眼看就要不行了。这时那小老儿突然跳了出来,挡下陌生男子,骂道:“你这个程咬金,老子到了嘴边的肉,你可别给打难吃咯!”
言罢,这两人过起了招,容匪看陌生男子和小老儿竟能打得不分上下,遂也加入了混战,在里面耍起了滑头,时而帮着小老儿打陌生男子,时而帮着陌生男子对付小老儿。他趁乱给司马九龙使眼色,司马九龙也不管柳卅的要求了,扶着他就要把他塞进车里,这下可犯了陌生男子和小老儿的大忌,两人齐刷刷冲过去,打开司马九龙去抓柳卅。争夺间,陌生男子拔去了插在柳卅后背的飞刀,小老儿忙道:“水还没烧开,佐料还没摆齐,这血就给你放干了,肉还怎么做?”
他弹出两指封住了柳卅的穴道,血总算是止住了,容匪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绷紧了神经继续和陌生男子与小老儿周旋。他怎么可能让柳卅落入他人手里。
柳卅的穴道被封住后,人还是很虚弱,不一会儿就倒下了,那陌生男子见状,抓着飞刀意欲挑他手筋脚筋。小老儿和容匪都不干了,一个道:“老子的肉,你别动!”
另一个道:“你休想!”
柳卅此时却发声,道:“就让他下手吧!是我小时候不懂事,偷学了别人家的独门绝学,这身武功我不要了!”
容匪忙着应付陌生男子,想教训柳卅几句也顾不上,小老儿这时倒帮上忙了,踢开了陌生男子手里的飞刀,可不等容匪放下心,柳卅自己抓起飞刀对准自己的眼睛就要戳下去。容匪忙从混战中抽身,一把握紧飞刀,怒道:“你想干什么??!!”
那刀刃割开他手心,霎那间他满手都是血。
柳卅亦怒不可遏:“我是你仇人的儿子!你管我这么多干什么!我这双眼睛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我还给他!我的脚筋手筋他也尽可以拿去!”
容匪还是抓着那把飞刀,死也不肯松手,陌生男子听到柳卅的话后也不和小老儿打了,对准容匪打了好几拳,逼着他要他松开飞刀。容匪咬紧牙关,人已经开始吐血还是握住飞刀不放。小老儿此时做壁上观,说起了风凉话:“哈哈三少爷,没想到你恨我入骨,对着我的儿子却这也不舍得,那也不舍得,哈哈哈哈,你父母兄弟在天有灵,恐怕是要托梦给你好好教训你一番。”
这话听在柳卅耳朵里,比砍他十刀,戳瞎他十次还难受,他撞开容匪,冲过去一把抱住了那小老儿,寻到了司马九龙,高喊他名字。司马九龙方才趁乱摸到吉普车后面已经拿到了手枪,听到柳卅的呼喊,他拔枪瞄准过去。可那小老儿挣得厉害,竟和柳卅缠斗起来,打做一团,司马九龙不敢轻举妄动,容匪见状,过去抱住了老小儿的双腿,用手里的飞刀对着他的脚背一通乱扎,还对司马九龙道:“打他脑袋!”
小老儿被柳卅和容匪死死缠住,他已经开始蓄力想要出拳挣脱,只见他双手迅速涨红,浑身往外冒热气,容匪又催道:“快!”
司马九龙深吸了口气,稳住不停摇晃的手,侧着脑袋努力对准了视线,扣动扳机,连开了两枪。但这两枪竟然都打偏了!原来是那小老儿仗着自己体型瘦小,使劲往柳卅怀里缩,躲开了这两枪。司马九龙再次对焦,还想再开枪时,却遇到了个大麻烦——柳卅用双手死命抠住小老儿的脑袋努力摆正,要是他现在开枪,就算没有失准,也绝对会殃及柳卅。
“柳爷,你闪开点!”司马九龙喊道,容匪看到后也去拽柳卅,柳卅却道:“不用管我!我和他一起死了也无所谓。”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他是打算和这个与自己同血同脉,残害容匪满门的小老儿同归于尽。容匪百感交集,只想现在三两口就把柳卅吞进了肚子,别人害不到他,他也害不了他自己!他松开了手,大喊司马九龙开枪,抱住柳卅滚到了地上,三记枪声过去,容匪回头再看,失去了束缚的小老儿快如闪电,那三枪一枪都没能打到他,他踩着引擎盖一跃到了车上,纵身而下一脚就将躲闪不及的司马九龙踹晕,踢开掉在地上的手枪,说道:“三少爷你也胡闹够了,还是快快投降,随我走吧。”
容匪不去理他,回头瞪着柳卅,想打他,手举高了又放下了,只是抱紧了他,对他道:“我不管你是谁的儿子,他没给你名字,没救过你,什么都没教过你!他是我的仇人,你不是,他该死,你不该!”
柳卅道:“你忘了你还欠叶卜一个心愿没完成吗?我死了,他的心愿就完成了,你什么都不会丢。”
“你死了,我要其他的还有什么用?!”容匪脱口而出,这话几乎将他自己的耳膜震破,他自觉失态,放下柳卅就站了起来。
而那之前一直在默默观战的陌生男子发话了:“我只是要他的一身武功,一双眼睛罢了,他的命不至于因此丢了,你就将他交给我吧。”
容匪甩过去一个眼刀,杀气未经收敛,人却又大笑起来。他手里还握着那柄飞刀,视线落在了小老儿的身上,小老儿狡猾一笑,只见容匪一刀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柳卅大惊,那陌生男子也拧起了眉毛,小老儿舔着嘴唇跳到容匪面前,仿佛是闻到了肉味的豺狼,口水流个不停。容匪让他站住,对他道:“你替我杀了这个要柳卅一双眼睛的人,你要我的心对吧?那我给你。”
飞刀刺在他心上,他连眼皮都没跳一下,他平静得出奇,冷静得离奇。
“你……你在说什么……”柳卅匍匐在地上,话都说不清了,嘴唇打着哆嗦,人也哆哆嗦嗦地看容匪,脸色惨白,仿佛从容匪心里流出来的血是他的,他的血就要流干了。
小老儿狐疑地打量容匪,容匪一使劲,将飞刀插得更深,撕开自己胸前的衣服,剖开自己的胸膛。场面太过血腥,那陌生男子已经转过了头,柳卅也不愿看,但他必须紧紧盯着,他正竭力往容匪那里移动。
“你想清楚了……我的这颗心你吃了又能让多活个百十来年,你要是现在就动手,这颗活的心,给你……你要是再不出手,我就一刀戳烂了这颗心,这世上最后一个容家人你也吃不到了!”容匪站得笔直,他人在发抖,但是说出来的话还是掷地有声。小老儿转了下眼珠,似是做好了决定,在原地一个转身就朝陌生男子飞扑了过去。
陌生男子叹道:“吃人的邪物,我这就替云城做件好事,除了你吧。”
小老儿狞笑着凭空窜起,在空中蜷成了个圆球状,双手却伸出了半米多长,那双手双臂似是被抽去了骨头,绵软无力,但他的十枚手指好似利剑,指甲更是在月光下反射出道道寒光。这十道寒光直逼向陌生男子的咽喉!
陌生男子举高手臂挡在胸前,将小老儿这两条软手一左一右向外挡开,可这无骨的手缠劲十足,一碰到他的手臂就在他手上绕起了圈,活活给他套上了三个肉质镣铐。陌生男子也显出了些慌乱,周身的淡定荡然无存,他从未见过这么邪门的人物,这么邪门的武功,这哪还能算得上是软骨功,这俨然是走火入魔修炼成了妖魔鬼怪了。
这两人打得不可开交,柳卅没心思管他们打得多精彩多激烈,他只想着要往容匪那里去,恍然间听到陌生男子痛呼了声,这才转头去看。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还是小老儿技高一筹,整个人吊在了陌生男子身上,十片锋利的指甲刺进他脖子,一划一抽,陌生男子脖子上瞬间多了十个孔眼,嘶嘶往外喷血。那陌生男子惊得合不拢嘴,似是无法相信自己会遭了小老儿的毒手,忙将他从身上抖下,捂住脖子,手往空中伸到一半,求救的姿势才做了一半,噗通一声整个人仰面摔在了地上。
柳卅本还寄希望于这两人能站成平手,可没想到胜负来得如此之快,他离容匪还很远,他伸长了手臂都摸不到他,他想喊也喊不住他。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容匪看到陌生男子倒地,他又是两刀划在自己胸膛,割开了一个窟窿,掀起自己的皮肉,扔下那沾满血的飞刀,徒手进去一把抓住了自己的心脏,对那小老儿道:“你要的东西,给你。”
他用劲往外一扯,将自己的心脏整个扯了出来,扔到地上,看也不看一眼,仿佛这颗心没别的什么用处,扔在这里便是它最好的归宿了。
柳卅看呆了,他摇头,盯着那颗心脏拼命摇头,这颗心,他想要要不到,如今总算见到了庐山真面目,但注定还是不属于他。柳卅浑身上下都在痛,他想去扑这颗心,把它抢过来,那小老儿怎可能让他得逞,轻巧地过来,直接捞起这颗心,双眼放光,连吞了两口口水,捧在手里就咬了下去。
柳卅看着容匪,他还站着,没了心只是让他看上去更冷漠,更像个局外人。他身上和手上都是血,他没在看柳卅,他的眼神在寻找着什么,柳卅忙跟着他一起找,他明白了!容匪在找那把枪!柳卅一个机灵,就在这时,司马九龙醒转了过来,他捂着脑袋,呆滞地扫了柳卅这里一眼,柳卅忙冲他使眼色,司马九龙到底是个机灵人,立即明白了,在地上摸索起了手枪。柳卅担心那个小老儿会发现他们的密谋,但他没有,他专心致志地在啃容匪的心,一口接着一口,吃得狼吞虎咽,比这更骇人的是,他每吃一口下去,他半边脸上的皱纹便跟着消下去半分。怪不得这小老儿要追杀容匪,不吃到他的心不肯罢休。
他吃得是那么专注,就连容匪走到了他身后,张开手将他箍住他都没有一点反应。
“司马九龙!”
司马九龙闻讯扣动扳机,枪声不断,数枚子弹全都打在小老儿身上。未免被子弹误伤,容匪从他身后跑开,而那小老儿人回过了神来,看到了司马九龙,但他不舍得容匪的那颗心,还在拼命吃着,司马九龙越打越近,到后来已经站到了小老儿面前,将他踹翻在地,换上新的弹匣,对准小老儿的脑袋连放二十多枪,直打到弹匣又空了,荒野中唯剩下咔哒咔哒放空枪的声音他才停了手。
司马九龙喘着粗气垂下手,一阵风将地上的焦味吹往远处,他抹了把脸,子弹全打完了,他手倒软了,颤抖着问容匪:“他……他就这么死了吗?”
容匪点点头,还有心思开玩笑:“脑袋都开花了还要怎么活?”
刀疤脸小老儿的脑袋被轰开,红红白白的脑浆流了满地。
“你怎么样??”司马九龙关切地看着容匪,待到他看到容匪胸口的那个大窟窿,他大叫了声,惊慌道:“你……你是死是活??”
容匪潇洒地说:“还活着。”
但他累了,走到榕树下,靠着树干休息。
“司马九龙……”柳卅的声音从司马九龙身后传来。
“柳……柳爷,你……你还好吧?”司马九龙结结巴巴地赶去搀扶他,还特意往柳卅胸口多看了几眼,看到那里安然无恙,他徐徐舒出口气。柳卅让他把他带到容匪身边去,司马九龙道:“也好,去那里先歇着,我找人过来处理。”
他将柳卅在容匪身边安顿下来,跑去吉普车上找电话。容匪看他走远了,就和柳卅说起了话。
他问他:“你干吗这么看着我?”
柳卅举高手,他坐着,容匪站着,他的手碰到了容匪的手,他努力想去抓紧他,但他已经使不上力气了,只能是撩拨似地刮弄了下容匪的手指,手便又无力地垂下了。容匪尚有余力,他摸到柳卅的脸,他没在看他,他在望远处的山,还有更远处的城。他摸到了些滚烫的液体,他知道柳卅哭了。
他将他双腿圈在自己手臂划定的界线中,抱着他哭。
“别哭了。”容匪说,“让小辈看到多丢脸。”
柳卅还是一个劲掉眼泪,他的眼泪很热,和他的手心一样。容匪弯下腰,去捏他的手心,对他道:“我不是普通人,我没了心不会死的。”
“我不骗你。”
“真的。”
“你别哭了。”
“我喜欢你,才愿意用心换你。”
柳卅抬起了头,脸上又是血又是泪,他问:“可是人怎么能没有心??”
“怎么不能没有?最多变成失心疯。”
柳卅更不安了,容匪拍拍他的头发,说道:“那你变成我的心吧,你住到这里去,当我的心,你要不要?”
柳卅扯着他的衣服,伸长了脖子就去亲他,他们躲在树荫下接吻。两人都很疲惫了,吻得很轻,很柔。
他们试着用吻交流。
一个吻代表我愿意,两个吻代表求之不得,第三个吻,是在说矢志不渝,永不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