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饲养指南》月裹鸿声

68、第四章 怪谈之夜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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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每个人轮流讲述，一夜许多故事，不能一一记下来。不过，我印象深刻的是最后一个，水无讲的。
　　他先站起来，礼貌地鞠了一躬，有黑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烛火映照他低垂的睫毛，更显秀致。
　　“我来没有多做准备，就讲一个日本传统的怪谈故事吧。”
　　“在日本的平安时代，有一个武士，叫做……什么也好，姑且叫做正平吧。好奇心很强，喜欢看一些稀奇古怪的术类。”
　　“有一天，他家附近来了一位法师，自称为青猿的，在街头卖艺，赤脚走过烧红的铁链而毫无损伤，或者凭空从帽子里掏出兔子或者狐狸，甚至当着众人的面突然让一位观众脚上的木屐变成小狗活蹦乱跳，总之可以说是神乎其技。”
　　“正平看了几次，被吸引得入迷了，终于有一天，他按捺不住，向青猿开口，求他教自己这些术法。”
　　“开始的时候，青猿一口回绝了，但正平非常执着，锲而不舍地跟着他，看他表演，给他买酒饭，并一有空闲就恳求他。终于有一天，青猿也被打动了，说，‘如果你真的想学，我可以带你去见一个更高明的人，看他是否愿意教你’。”
　　“‘但是，需要事先跟你约定几件事，’青猿说，‘第一，从今天起七日之内，吃斋净身；第二，不要让别人知道；第三，预备好一只新的木桶，做好干净的年糕放进去；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你去见他，绝对不能带刀’。”
　　“‘这样就可以了吗？我一定全都照办！’”
　　“‘记住，千万不要带有任何利刃！’”
　　“‘放心吧，一定不会的。’”
　　“恳求了这么多天，终于有学到法术的希望，正平完全陷入喜悦之中，对青猿提出的要求想都没想，满口应承。”
　　“然而，人都是这样，越不让他做什么，他越会想做。当正平按照青猿所言准备时，慢慢生出疑窦：为什么三番五次强调不要带刀呢？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他又想到青猿那些法术，神乎其技，不似人间之物，于是更加担心，难不成是去见妖魔？”
　　“可是要他现在放弃，不去见那位大人，他又舍不得。于是犹豫再三，他自作聪明地藏了一把短刀在怀里，以为防身。”
　　“就这样，正平扛着木桶，藏着短刀，跟着青猿去赴约。青猿带他走了很远，到了一座陌生的山中。直到黄昏时分，青猿才止住脚步，对他说，‘到了’。”
　　“正平仔细打量，这似乎是一处法师的居所，在青猿的呼唤下，拉门开了，里面出来一位上了年纪的老法师。那法师衣服看上去很气派，但面目颇为凶恶，有一个出奇地尖的鼻子，两颗犬牙也比一般人都长，从嘴唇外溢了出来。”
　　“正平心里的担忧，开始慢慢加深了。”
　　“‘有个人想要侍奉您老人家，特地给您带了礼物，’青猿跟那老法师寒暄半天，终于开始介绍正平。”
　　“‘过来吧！’青猿对正平喊。正平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就是这年糕，这个小子特地给您准备的，’青猿接过正平手中的木桶，将它献给老法师。”
　　“‘呵呵，看起来很好吃……’老法师说道，而正平看见，他说话时，舌头像是豺狼之类的，血红而尖。”
　　“正平直冒冷汗，这时的他，已经完全不想学法术，只后悔为什么要跟来了。”
　　“‘哦？’正在这时，法师突然皱起眉头，‘为什么我闻到了铁的味道？难道，他又是想来剥我的皮的？’。”
　　“‘不会不会，我已经再三叮嘱过了’，青猿答道，然而法师没有理会他，只是将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投向正平，‘过来，让我检查一下！’”
　　“正平吓得魂不附体，心想，与其图穷匕见被他杀死，还不如先下手为强，于是他一下跳起来，拔出怀中的短刀，向老法师劈过去。”
　　“大概由于未曾防备，法师似乎被斩中了，发出一声惊叫，眨眼间消失在正平眼前，与此同时，居所也不见了，正平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处在一处废弃僧舍中，台阶上布满青苔，至少已经十年没人住了。身边，只有带他来的青猿，在哆嗦个不停。”
　　“‘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青猿对着他又哭又骂，‘这样一来，不止你在劫难逃，连我也要跟着送命啊！’”
　　“青猿哭着骂着，身形也慢慢发生了变化，嘴部外突，四肢伏低，原来，是一只青色的大猿猴。这大猿嗷嗷地哭叫，跑出了僧舍，消失在深山中。”
　　“正平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下山去，好歹是回到了家里，但是，他的恐惧却一点也没有减少，青猿那句‘你在劫难逃’一直回响在他的耳边。”
　　“他门也不敢出地在家龟缩了整整三天，以求避祸，没想到的是，第三天的晚上，有人敲门。‘是我啊，有好消息要告诉你，请开门吧，’是那个青猿的声音。”
　　“由于声音很轻快，正平猜想，事情说不定有所转机？于是前去开门，但发现外面根本没有人，只有白霜一样的月光，洒满庭院。”
　　“正在奇怪时，突然‘咚’地一声，什么圆的东西重重摔在他面前，在尘土中滚了好几滚。正平定睛一看，不由魂飞魄散——那，正是那只青色大猿的头颅！”
　　“‘明天晚上我再来找你，我是很仁慈的，给你一天时间享受最后的人生！’没有身体的大猿头颅口唇蠕动，发出的却是那面相凶恶的老法师的声音，接着是一阵狂笑。再仔细一看，那头颅的舌头上沾满粪便。”
　　“正平吓得浑身瘫软，一夜不能合眼，但想到，总不能坐以待毙，第二天，便鼓起勇气，找到京城一位著名的驱魔师那里去。”
　　“驱魔师第一眼看到他，先是背转过去，说‘先生请回吧，我不收你的钱，但恐怕也无法帮你’。但经不过正平苦苦哀求，终于答应救他。”
　　“‘你命能否保住，就在今晚一晚’，驱魔师用黄纸和朱砂，给他写了十六张符咒，递给他，说，‘今天你回到家，将这十六张符咒贴在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成、亥，以及艮、巽、坤、乾等十六个方位。然后自亥时起呆在家里，绝对不可以出门，有人要进来，也绝不可以给他开门。总之就是独自守过这一夜，到明天看到第一缕阳光的时候，你就熬过去，平安无事了。’”
　　“正平如获圣旨，回家全部照办。”
　　“时间不因他的恐惧而停止，子夜照常到来了，薄薄的木门外，狂风呼号起来。而终于，响起了第一声‘吱嘎’——有人推搡木门的声音。”
　　“推搡越来越大力，后来几乎变成摇晃，掺有咯吱咯吱的噪声，似乎是野兽用牙齿和利爪又咬又挠。”
　　“正平心提到嗓子眼，拼命握紧长刀，两腿却不由自主地一直哆嗦着。”
　　“万幸的是，那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木门并没有倒塌，外面传来不甘心的‘可恨啊，这里居然贴了符咒！’。接着，大力的推搡和摇晃转到窗户和墙壁处去，但最终都无功而返，带着懊恼的‘可恨’声一共出现了一十六次。”
　　“然后，外面突然安静了，只有风声依旧呼号。”
　　“这就算过去了吗？正平想着，他一脸苍白，手由于握刀太紧而淤青了，但自己一点都没注意到。”
　　“然而这时，又有人敲门，‘正平，那妖魔来了吗？我担心你，所以来看看。’”
　　“听声音，是白天那驱魔师的，正平正要去开门，却突然想到，正是那驱魔师交代，不要给任何人开门，而且他也并没有说，晚上要亲自过来啊。”
　　“于是他不再出声，也坚决不肯过去开门。驱魔师的声音央求了一阵，重新静寂下来。”
　　“也许过了一个时辰的样子？外面再度有人说话，‘正平啊，你休息了吗？’”
　　“正平一惊，因为那声音非常熟悉，正是他母亲的。”
　　“‘为娘从渡口来看你，不巧牛车坏啦，这会才赶到，你这样紧闭大门是做什么呢？这风真冷，快让为娘进去吧！’”
　　“‘这母亲，也许是那妖魔变的！’正平心想，坐着不动。”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女人的惨叫，‘救命啊！这是什么东西？它要吃了我啊！’顷刻，摔倒的声音，野兽的吼叫，喀嚓喀嚓噬咬血肉的声音，老妇人的哀号，全混淆在一起。”
　　“不会真的是母亲吧？正平听得心如刀绞，但理智上，强行压制自己开门去看的冲动，母亲大人哪有这样巧在今天赶来呢？”
　　“不知过了多久，这样的煎熬才过去，不知是由于困倦，还是过度恐惧导致的精神恍惚，正平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浅眠。”
　　“而当他睁开眼睛，外面似乎彻底安静了，连一直怒吼的风也停了，窗户上渐渐映出东方的鱼肚白色，然后，有清晨的樱花芳香和小鸟啾楸传进屋来。”
　　“‘终于天亮了啊！我平安了！’正平欣喜若狂，带着对母亲的担心，跑去打开了门，想一看究竟。”
　　“然而，当木门洞开，他一下张大了嘴，表情凝固在惊愕、恐惧、懊恼与不甘交织的那一瞬。”
　　“外面，黑洞洞的，惨白的月亮挂在墨色的半空，投下树枝的嶙峋怪影——此时，正当深夜！”
　　“……”
　　“第二天，人们在正平家门口发现了他的尸首，除了头颅完整外，身上的皮全被剥下，五脏六腑也被吃空……”

　　水无用他清淡而不以为意的声音讲述着，然而，这娓娓道来的方式反而令人更有一种恐惧感，当他吐出最后一句话，我隐隐觉得后背上微有冷汗。
　　“不怕，只是个怪谈故事罢了，”我在心里暗暗对自己强调，可正因为我需要如此告诫自己，才说明他讲故事的高超，让人仿佛置身于当时当地的情景。
　　这时，四角的白蜡缓缓熄灭了，我看看表，是早上五点钟。
　　“时间过得好快，真是个奇妙的夜晚，”水无也看表，打破一屋子的安静。
　　大家似乎这才回到现实中来，热闹交谈，再过了一会，各自回去休息，准备三天后的比赛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