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饲养指南》月裹鸿声

66、第二章 六月水无

　　比赛很快开始了，初选阶段只是展示灵力，对我还是比较轻松的，基本拿出小斩来，评委就一致通过了，于是我开始到处乱晃着去了解其他选手的情报。
　　晃到三区，前面围着一堆人，我凑过去瞧个究竟。
　　哦，这人有点眼熟，我想了想，原来是排队时表示忍受不了章子怡那位大哥，这会儿，他面前摆着一只乌龟，用手敲击龟壳，发出岩石般笃笃声响。
　　“够硬吧？你们看好了！”
　　台下人头攒动，纷纷向上看去，正因如此，我才突然发现一个人的与众不同。
　　那是个颇有些秀气的男子，一头乌黑而直顺的长发披下来，有几丝挡在脸前，皮肤很白，眼睛细细长长的，眼神和嘴唇里都含着一丝淡漠而意味不明的笑，明明站在人群里，可给人的感觉就像他与其他人都是不同的颜色。
　　这时台上发出“破”的一声，把我的注意力又拉上去，只见从那位大哥手中飞出一片树叶，直直砸在乌龟背上——没错，是像巨大的重物一样，结实地砸上去的——而那坚硬的乌龟背甲居然应声而裂，连同内脏一起飞溅到观众群里。
　　底下一片惊叹之声，评委也拍起手来，表示他过关了。
　　而我却发现，刚才那个秀气男子，默默把手笼起，转身向外走去。
　　我也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态，在后面尾随着他。
　　出了会场，是酒店后面的人工湖了，里面养了颇多锦鲤，只见男子在湖边蹲下身去，轻轻从袖中拿出一件东西来。
　　我吃惊得叫出声来，“那不是那只乌龟么！”
　　他也看见我了，于是站起来点头致意，道，“是的，何必为了展示灵力，让无辜的生灵送命。”
　　“可是它不是被砸碎了吗？”
　　“我施了一点幻术而已，见笑了，”男子笑笑，将那蜷缩的小东西放进池水，到了水中，它便摇头摆尾，伸出四肢，悠然游走了。
　　哦，幻术，也是方术的一种，不过如今主流的用法是在日本，这时我才发现尽管他中文说的挺流利的，但细听还是能发现一些日式口音。
　　说话间，他已经站起来了，向我半鞠一躬，跟我道别。
　　“难道你就是……那个日本的幻术师？”我鼓起勇气，在后面问。
　　他回头点下头，“失礼，是在下。”
　　“能问下你叫什么吗？”
　　“六月水无。”

　　“六月水无？”当跳楼听到这个名字后，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冲进我们的房间，拿个被子把衣服一卷，就要从窗口往外跳。
　　“喂喂喂你干什么！？”我忙拉住他。
　　“干什么？回家咯！万一你们在比赛中遇到了，我可不想跟他打！”
　　“他不就是个幻术师吗？还能比林狩月厉害？狩月也没把你吓成这样啊。”
　　“人是没多大问题，关键……关键是……”跳楼面部呈现如名画《呐喊》一般的表情，“……他的式神！”
　　“他的召唤兽怎么了？”
　　“是一只蛞蝓！蛞蝓！！”跳楼看上去已经疯了，手脚乱舞着叫道，“上次我打过一回，做了一个月的噩梦都是在咬痰盂里的痰咬不断！！”
　　原来是这样，好像在《火影忍者》里，纲手的式神就是只蛞蝓……我摸摸跳楼的头以示安慰。
　　“好啦好啦，”我安抚道，比赛有这么多人，我们未必会碰面的，再说，万一能获个什么奖，我把奖品一半用来给你改善伙食怎么样？
　　“真的？”跳楼表示怀疑，但是脚步已经慢下来了。
　　我又摸摸他的头，用食物诱惑对付这只恶狗还真是屡试不爽啊。

　　初选的过程繁琐但乏善可陈，初选过后，还剩24名选手进入复赛，被统一安排住进酒店，每天在规定的赛区比赛。比赛分四个区，每区第一名直接出线，再在第二名中举行淘汰赛，取优胜的两名，最终共选六名选手进入决赛。
　　我被分在一区，不知是像狩月说的这比赛有所没落，还是跳楼的威力巨大，总之日子过的还不算艰难。闲暇时间我就去了解其他选手情况，也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下午我去三区，正赶上水无的比赛。我到的时候，双方已经都站在台上了，左位是水无，穿件白色长衣，黑色长直发披下来，照例淡淡笑着，右位的选手听裁判介绍叫大飞，看外表非常魁梧，比水无高出半头还多，稍微一动胳膊上的肌肉都在衣服下一滚一滚的。
　　比赛铃响，双方行过礼，水无上前，拿出一枚白色，圆圆的石子，恭敬地递给对方，“请帮我拿一下这个。”
　　大飞眼中先是显出了防备，但旋即，浮现“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能奈我何”的表情，一把接过了石子。
　　然后，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看到，他用一只手去接那石子，接到时，手却陡然一沉，仿佛那石子不是乒乓球样大，而是足球大小似的。
　　“如果拿不动的话，请放开吧，小心受伤了。”
　　“想得倒美！”大飞气狠狠地回答，可说话时，禁不住把另一只手也加了上去。
　　于是双方都不再说话，但在观众眼中，呈现非常奇怪的景象：我们明明看到，大飞手中始终是那颗乒乓球大小的石子，可从他的表现，似乎那是件重于千钧，而且越来越重的东西。他先是加上了双手，然后变成环抱的姿势，从额头后背开始流汗，胳膊上肌肉绷紧得几乎把衣服都要撑破了，脖子青筋暴突，那种负重的情态，相信奥斯卡的演员也演不出来。
　　最后，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他大汗淋漓，滴得一擂台都是，而终于发出“嗷”的一声，一下向前倾倒，嘭地栽在地上，手中那颗小石子脱落出来，在地上弹了三下，每下都发出“笃”的轻灵声音。

　　“是你啊？”水无从台上下来，看见了我，打招呼道。
　　“刚才那是幻术？”
　　“是的，见笑了，”水无淡淡一笑，换了话题，递给我一张纸条，“能问下这个地方怎么去吗？”
　　我接过来一看，是我曾住过的那个城中村，离这里又刚好不远，便道，“我带你去吧。”
　　经过艰难的过程，我这个路痴总算不辱使命，把人带到了，是座小楼的二楼，跟我当初住的情况大抵相仿，一上去，看见一个二十八九的女的坐在楼道里择菜，同时，过道里回响着婴儿的哭声。
　　“请问，是牛小同家吗？”
　　“您是？”女人站起来，问。
　　“我是一直跟您家通信的水无，初次造访，给您添麻烦了。”
　　“天啊，您就是水无先生？快进来坐！一直都太感谢了，”女人激动地说，把我们往里让，不过走过去，我发现也实在没什么地方坐，房间不到十平米，最里面一张床占去大半位置，上面躺着个衰弱的老人，两个废弃的三鹿奶粉罐装满任何你能想到的杂物，乱七八糟的家什中间有个婴儿，在那哭闹不休。
　　从他们的寒暄中，我得知大概，这家有个品学兼优的孩子叫小同，因为贫困没法负担学费，曾参加一个向社会征集资助的活动，被水无先生了解到，就一直与他们联系，提供了小同高中三年的学费，再过两个月，就是高考了。而我们目前看见的这个女人，是小同的哥哥牛大同的妻子，大同小同兄弟今天都没在家，床上躺着的老人，则是他们共同的父亲。
　　“小同！小同！”里面突然传来衰老而痛苦的喊声，“好好考啊！别学你哥！”
　　我看过去，是那衰弱的老人，突然狂暴地踢蹬着被子，眼神里充满惊恐。
　　女人看了我和水无一眼，指着自己脑袋叹口气，“我爸这里已经糊涂了，整天担心小同考不好，怎么跟他说都没用。”
　　“我来看看，”水无从一堆杂物中挤进去，坐在床边，闭目念念有词起来。
　　果然，我看到老人的眼神慢慢平静，甚至慢慢，开始笑起来，露出残缺的黄牙，“不错，今天不冷不热的，正好考试……”
　　“哦，哦……今天考语文？作文写的特别好？”
　　“呀呀呀，了不得啊！小同考上清华了！祖宗有灵啊，烧高香啊！”
　　老人满是皱纹的面孔舒展开来，这狭小脏乱的房间仿佛一瞬间被快乐短暂地浸染，连婴儿的哭闹都小声了几分。
　　“虽然只是个梦，但若是高兴的梦，就让它继续下去吧，”水无站起来，向那女人鞠躬道。
　　女人还没来得及说感谢的话，突然外面传来一阵乒乒乓乓，一个穿高三校服的小男孩气喘吁吁地跑上来，边跑边叫，“嫂子，不好了！这是宝宝的化验单！”
　　女人接过一看，突然瘫坐下去大哭起来，“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而我，清楚地看见化验单上三个大字：肾结石。

　　“刚才那也是幻术？”回来路上，我问水无。
　　“嗯，”水无笑着回答，经过一路交谈，他似乎微微摒弃了过分疏离的礼貌，开始变得熟络一点了。
　　“你是在心中描摹一幅小同考上清华的情形给他看吗？”
　　“不，”水无顿了一下，但又笑起来，“实际上，这涉及到幻术的根本问题，不过跟你提到也无妨。那些图景，都是存在于老人心中的，是他对于最好情况的一种期待。我只是把它引发出来而已。”
　　“那小白石子那次呢？大飞总不会一上来就认为那是块大石头吧。”
　　“那倒不是，不过他毕竟见过大石头，心中存在有‘重’‘大’‘汗流浃背’等等这些概念，我做的便是不停对他强化这些概念……使他相信。”
　　“有点像那个案例：把一个人蒙上眼睛，用水管在他手腕处一直滴水，结果尽管他的手腕并没真的被割破，最后却心力衰歇而死了？”
　　“对，有点像，幻术师所做的，便类似于蒙上那人眼睛一类的事情，不过是使用精神力罢了。”
　　“可是，这样的话幻术师不会太过于强大吗？毕竟每个人心里都有期望和恐惧的事情，也都有对于事物的概念。”
　　“并不至于，使用幻术，同样需要很高的精神力，如果自己的精神力不能攫取和引导对方的，有时反而是幻术师遭受重创。”
　　“所以幻术师的优劣，区别在精神力的高低？”
　　“大体是这样，但又不能完全这么说，应该说，好的幻术师，是懂得‘省力’的，举个例子，当我对一个人说‘我爱你’，而她相信了，那这起幻术就成立了，可是，如果之前三个月我一直在接送她上班，也许根本不用使用幻术，对方就会相信我喜欢她啊。”
　　“哈哈，”我大笑起来，然后又道，“不过这次比赛，好像有几个老牌伏魔使，他们精神力同样很高，应该不是那么容易被你控制。”
　　“其实，我还真不是很担心他们，幻术师最怕的，反而是那些……”水无说到这里，突然一顿，狡黠地一笑，“不好意思，我不能多说了呢。”
　　我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他突然断了，觉得有点可惜，但想到毕竟我们还有可能在比赛中照面，也都明白，忙点头，“了解，了解，是我不该问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