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木经夏温如他》杨清霖

5、Chapter.5 他站在那里，像会发光一样。

　　县大赛的总决赛，是武石中学对横田中学。

　　三井并不是首发球员，因为他说超级巨星应该是压轴登场的救世主才对。但他明显低估了横田中学的实力，上半场开始十五分钟，他们以猛虎般的姿态发起攻击，当比分迅速拉到36：12而横田还有持续上升之势时，三井少爷才上场。

　　他一入场便掌声雷动，几乎有过半数的人是奔他而来的。

　　而事实证明他是绝对配得上这般期待的，他的球技从进攻到防守都几乎完美无缺。他对篮球有股执着的热诚，他又是个简单的人，所以他可以打出很棒的篮球。他是武石中学的传奇，像钻石一样璀璨夺目。

　　那时不仅是他的全能，他神准的三分球也极有名气。“像机器一样精准，是中学篮球界难得一见的天才型选手。”这是第一百八十三期的《篮球周刊》对他的评价，阿霖记得很清楚。而她也亲眼见识过这部不可思议的投球机器的功能，几乎是只要球从三井手里被抛出去形成抛物线，武石队就可以回防了。他一上场后，武石中学的气氛就完全被带动起来了，一次次令人拍案叫绝的断球、传球、篮板和投射，成功在上半场结束时将比分改写为44：32。

　　横田中学是县大赛的常胜将军，最高记录是曾经的六连冠，也培养出了众多在神奈川高校界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一场比赛也是私立高校教练们物色新队员的绝好机会，坐在来宾席上的陵南教练就是最好的证明。但纵观整个中学篮球界，恐怕都找不到比三井更有才能得选手了，这也是外行人阿霖也知道的。

　　比赛逐渐白热化，比分已经缩小到了个位数。球馆里穿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她看着球场上奔跑着的他的挺拔身姿，似乎触到了自己的整个中学时代。

　　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中三这一年的时光。虽然被作业、试卷和考试压的喘不过气来，但她从没有觉得这样快乐过，这是她从前在特尖班从未体验过的。她第一次尝到被那么多人无条件信任的滋味，像家一样一进去那个教室就被温暖包围。那段炽热而充满温柔的日子，让她变成一个连自己都很喜欢的人。

　　如果中一那一年的刺还留在她身上，那么一切都在中三那一年被融化了，只剩下有些粗糙的软甲，刚好能让她保护自己，也不伤害到别人。她开始脱去故作坚强的外衣，愿意把内心最柔软的东西拿出来，放心而甘愿地展示给别人。

　　在武石中学第六栋教学楼的四楼最右边的教室，有她整个中学时代的美好回忆。她突然想起很多年来被大家用烂了的那么一句话，不是最美好的时候里有你们，而是有了你们，才成就了我最美好的时光。到那一年，她才真正懂得了这句话的含义。

　　一阵惊呼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她看到三井整个人倒在来宾席被撞得乱七八糟的椅子上，一切似乎有些不妥。她暗恨自己居然在这么精彩的比赛时出神，一个白发的胖爷爷捡起篮球对他说了什么，但隔得太远，她不仅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比赛再次开始，时间还剩8秒，比分是53：52，球在对方手里。

　　她的神经在一瞬间绷紧，明明是希望胜利的炽热心情却在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一句“没关系就算输了你也是最强的啊”。

　　连她都这么想了......那那个笨蛋会不会觉得更煎熬？

　　突然，三井一个扑身向前断球成功，同队的野比马上接球速攻，三井甩开对手向前跑，野比默契地把球传给他。

　　敌队的4号和9号大叫回防，连一旁的教练也焦急地在叫“阻止他！绝对不可以让三井投篮！”

　　绝对不可以让三井投篮。

　　这句话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说过，但那个臭屁的家伙从没让人如愿过。果不其然，他成功晃过了敌队7号的防守，来到三分线外，起身一跃。

　　那时她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但她依旧可以想象得到他的表情。那个样子，她见过太多次了。他总是会在起跳的时候就微张双唇，在把球投出去的那一刻开始就把手高高举起，骄傲地等待着那颗球稳稳落入网中，然后以胜利者的姿态收紧五指引起全场尖叫。那种本能般的自信姿态总让人不禁赞叹，“真是好棒的投手啊。”

　　这次也一如既往。在球投出去的那一刻，全场人都屏住了呼吸，球馆里似乎只能听到那颗绝妙的球划破空气的声音。

　　球稳稳入网，终场的哨声同时响起。他激动地举起右手大喊：“我做到了！！”

　　整个会场在一瞬间沸腾起来，他在队友的拥簇下大笑着对着她在的方向招手。她远远地鼓掌，看到他笑得像太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这里好像不是县大赛的战场，而是每个傍晚只有他一个人在练习的体育馆。曾经有一个月她一个人在家，两个人互相作伴所以都是他在打球而她在一旁做作业。那时候的体育馆总是只有他一个人在球场上奔跑、跳跃、投篮、挥汗，偌大的空间里只回响着他一个人急促的呼吸声，伴随着砰砰的运球声和吱吱的球鞋与地板摩擦发出的声响。

　　那是只有她见证过的艰辛，烙印着他对篮球的虔诚和热爱，一点一滴，深入骨髓。

　　而如今，他现在球场的最中央，享受着所有人的赞誉、欢呼和掌声。过往的汗水在这一刻凝聚成他身上的光环，他就现在那里，像会发光一样，足够令人移不开眼睛。

　　那是那一年，十四岁的三井寿。

　　那一年武石中学拿到了县大赛的冠军，而武石中学的三井寿，被评选为最有价值球员（最佳球员）。那一年的神奈川中学界，迎来了三井寿的巅峰时代。

　　拿到MVP之后，他更受欢迎了。去到哪里都是此起彼伏的“你看，他就是那个MVP啊”之类的话语。

　　为什么啊，明明我有个名字叫三井寿啊！

　　你比较怕变胖还是比较怕出名？

　　.......变胖吧......

　　哈哈，对，人怕出名猪怕壮嘛。

　　三井少爷一下没反应过来。

　　中三结束之前篮球队进行了最后一次集训，而阿霖也因为和大家混得熟受到了邀请。山里长大的孩子都向往海，海边长大的孩子都向往山，这是人的本性作祟，所以阿霖也就抱着占便宜的心态去了。

　　结果第一天晚上旅舍就停电。

　　她和千秋吓得只往楼下的男生房间冲，结果男生们在开怪谈会，两个女孩子屁股都没坐热就被二年级的克美一郎那几句“看到旅舍客厅上挂着的那副女人壁画吗？听说一到晚上，画上的女人会跑出来，在旅舍里四处游荡”吓得又是一阵尖叫，再次冲回了女生房间。

　　天啊学姐平时不是什么人都不怕的吗？！千秋抖着身子和她缩在墙角，阿霖回嘴道，你平时还生抓螃蟹呢你怎么也害怕？！

　　抓螃蟹和怕鬼有什么关系吗？！

　　那不怕人和怕鬼也没有关系吧？！

　　两个人正吵的如火如荼，突然，门“唰啦”地一声，被拉开了。

　　她和千秋吓得立马收住斗嘴的劲尖叫着往被单里缩，过了很久发现没动静的阿霖才敢惊恐地抬头去看门口——这时的三井少爷右手抱着大枕头左手端着大蜡烛，瞳孔散涣：傻、傻妹，我来保护你了！

　　你给我滚！这里是女生宿舍！而且拜托你不要抖着说出要保护别人这种话好吗？！

　　我、我是真的来保护你的啊！他定了定声音，急急忙忙地把蜡烛放到桌子上，钻到她身边。

　　啊你走开！不要来我这里！去千秋那里啊！

　　不要！这种事要是被学长的亲卫队知道了我会被踩死！

　　妈的那我怎么办！？

　　学姐和学长暧昧这么久了都没死肯定有学姐独特的生存技能！

　　阿霖气得想掐死这个臭丫头，张嘴却又变成了“啊三井寿你不要倒在我身上！！你不要睡！你是猪吗一来就睡！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我来保护你啊.....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

　　你不要靠那么近！！

　　哦......他乖乖地坐直，算是和她保持了一纳米的距离。他属于过了十点半就绝对要睡的主，刚才能睁着眼睛保持清醒都要归功于那个二年级小子说的惊悚故事，而现在他终于找到了安心的位置，困意就自然抵挡不住了。

　　阿霖也知道赶不走他了，只能愤然接受事实。

　　第二天早上是习惯晨练的三井少爷先醒过来。

　　阳光从窗户洒进来，他们坐在墙角处，他的枕头垫在自己的腰上，这个姿势让他觉得很舒服。不过如果这个想法被阿霖知道，她肯定又要怀疑他的人类身份。

　　想到这里，他低头去看小猪。她正靠在他的肩膀上熟睡，身体微侧着卷成一颗虾米，而千秋则背对着他们躺到了地上。

　　他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于是他低头用手指去点了几下她的下巴肉：小猪猪，起床啦。

　　十秒后她呆呆转醒，突然加快的心跳和跳出来的想亲亲的想法让他尴尬地红了脸。

　　没事啊巨星，以后早安亲亲的日子多的是.....

　　这个想法再一次把他自己吓住了。

　　而醒过来的阿霖第一眼就对上了三井那双星星一样的眼睛，但他的眼神有点散涣，被咬住的下唇说明他正在烦恼些什么。

　　但多数是些无聊的烦恼。

　　所以她先动了动想坐起来，腰部却传来一抽一抽的清晰痛感。

　　要死......

　　这时三井却回过神来了，对上她的眼睛时他突然笑了一下，轻声道，小猪，我要去晨跑咯。

　　她想说些什么，三井却像急着要吃早上就要被倒掉的剩茶叶一样唰地跑走了，失去依靠的阿霖听到腰上“噼”地一声。

　　大白痴！稍微为女孩子着想一下会死吗！？

　　而中三很快就过去了。

　　毕业那天三井在收拾东西的时候被来送行的学妹困住，阿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等他一直等到所有人都走光。

　　真受欢迎。虽然他狂妄、自大，带着现代孩子都有的敏感、自负和善变，但他却总给人一种即便是骄傲也理所当然的感觉。她一直觉得他是自己伸手就能触碰到的，但往往在这种时刻，她会又突然觉得他离自己那么那么远。

　　傻妹，要走咯！他远远地叫她，她回过神来，抱起那两袋东西小跑过去。

　　学长和学姐要一直幸福哦！混乱中她听到有个学妹这样说，她想回过头去却被三井阻止，他习惯性地举起右手在空中挥了挥：哦！

　　你乱答些什么啊！

　　别这么小气嘛，小猪。

　　可那句话怎么听也有些奇怪吧？！

　　.......

　　两个人踏着暗下来的天色一路走到从前他练完球就会来的那家面馆。

　　面馆的老板兼厨师山本大叔是个很快乐的人，他总是不顾阿霖的反对叫她“小三的女朋友”，然后和三井一起看着她尴尬的脸色哈哈大笑起来。

　　但那天山本大叔不在那里，掌勺的是他的儿子。两个人难得无言地吃着拉面，最后是他突然打破沉默：小猪，你会跟我一起来湘北吗？

　　在县大赛决赛之前，他的高中目标一直是海南大附属，但在那天他遇到了湘北的教练并从他那句“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轻言放弃。如果你放弃了，比赛就等于提前结束了”之中获得力量之后，他就改变了主意。

　　后来不管海南、陵南和翔阳再怎么对他发出邀请，他都以一句“我的梦想是带领湘北称霸全国”回绝。其实凭他当时的成绩，去东京读书都不是多大的难题。但她再清楚他的性格不过了，能改变他三井寿的决定的人啊，恐怕都还没出生。

　　小猪你哑巴了吗？他突然来了臭脾气，把筷子“啪”地拍到碗口上：你是不是又想去找那个猪八戒？你被他欺负得还不够吗？在我身边不好吗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很不爽如果你又走了我又投不了球怎么办....

　　没有的事。她含糊道。

　　你这只可恶的小猪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那天我明明看到你填了川崎二中的申请表！！

　　那是因为我们家要搬去川崎啊。我们家不像你们家家大业大，我们家要随着爸爸的调动无止境地搬迁，上次你只是以为我不告而别，可是这次只是毕业而已.....三哥，只是毕业而已，不是一辈子不能再见啊。

　　毕业的不是人而是人的相处模式，有些回忆一辈子都不能改变可我们却永远都无法回到过去。

　　她突然不太应景地想起这句话，而三井少爷也难得地沉默了很久。

　　一直到两人打完牙祭走到了分叉路口，三井才又问道：傻妹，我们真的还会再见吗？

　　等你把你的中二病治好，我会把新地址给你。

　　我哪有中二病啊，我可是超级巨星三井寿！

　　所以，我会给你新地址的。

　　他这时才笑了起来，和三年前初见是一模一样，浓眉大眼，像七月份的太阳一样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