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几许印流年》豆腐肉丸

2、1、

　　荷兰鹿特丹
　　晚上七点，街角的建筑事务所二楼办公室依然亮着台灯，忙碌的身影映在玻璃窗上。甄薇有强迫症，绘图工具七零八乱地散在手边，却无暇顾及，她赶时间。辞了职，明天飞香港的航班，手边的工作还没做完。
　　不喜欢拖泥带水，连续几天加班加点，皇天不负苦心人，画完最后一笔，甄薇揉揉发酸的脖颈，舒展四肢缓解疲劳，可以安心回国了。
　　手机铃声响起，她按下滑动接听。同事们抱怨，欢送会的主人公怎么迟迟不登场。甄薇不好让大家等，谎称已经在路上，马上到。
　　有条不紊地把设计图纸卷好塞进画筒，三维建筑图拷入U盘，重要的东西锁进柜子。绘图工具分类放回原处，环视一番检查完毕，关灯离开。

　　有轻微洁癖，甄薇不愿和别人合租。手头不宽裕，不可能找宽敞的公寓。现在住的地方虽然小点，却干净舒适，样样俱全。小，意味着活动不开，他们只能把欢送会地点选在隔壁街的酒吧，离事务所不远，紧走几步，五分钟就到。
　　白天多云的天气到傍晚时分变得阴沉沉，下雨的前奏，路上行人不多，高跟鞋踩在柏油路上，动静格外响，节奏轻快并不慌乱。
　　风铃叮当叮当作响，大家看到推门而入的甄薇，脸冻得红红的。靠门口的女孩递过去一杯酒，让她喝了暖暖身子。甄薇放下包，顺手接过杯子，笑着说抱歉来迟了。这帮同事对她不错，可能跟行业有关，搞建筑的人玩不来虚情假意，在一起感觉舒心。

　　难得放松，甄薇被灌了不少酒。同事惊奇地发现她放下平素里的严肃认真，微笑的脸庞多了几分害羞与腼腆，别有韵味。话题发散，有人开起甄薇的玩笑，说她回国单干，国内海归派吃香；也有人说，没准是中国的事务所挖墙脚。
　　甄薇坐在酒桌旁，听同事们你一言我一语编排她的人生，猛灌下一口酒，严肃道：“I'm getting married.”
　　周围一片死寂，对面的男同事嘴里含了一口酒，连咳数声，憋得脸通红。最后没有绷住，喷得满桌都是。面面相觑后，酒吧里爆发出震耳的笑声。
　　简直是无稽之谈！这个女人有独特的设机构想和犀利的眼光，参与过几个大项目，在圈内小有名气。工作狂的称谓实至名归，那张两米长的工作桌是她的全部寄托。此外，大家听闻甄薇在中国时大学本科和研究生主修光电学，半路出家，还拿过奖学金。背后的艰辛非常人所能想，别说谈恋爱，恐怕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
　　结婚？“With architecture? Are you drunk?”
　　呵，甄薇知道自己没醉，很清醒。她说要结婚，却没人相信。如同当年，她要嫁给柯翊梵，别人把她当笑话。

　　顶住劝阻，辞掉首席建筑师助理的工作，不能说没有遗憾。鹿特丹有国际顶尖的建筑师团队，利于她的职业发展。导师夸奖她有天赋，同行赞叹她的才华。假以时日，定会名震建筑界。这仅仅只是，也许。不是没有自信，而是害怕未来的虚无美好。
　　她爱诗意的荷兰，惬意迷人。可孤身一人在这座半新不旧的城市打拼，走出窄小的办公室，她一无所有。没有父母，没有闺蜜，没有……爱人。独立如初，甄薇几乎忘了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快过年了，想回家去，她渴望被温暖。
　　还因为，甄薇嗅到了柯翊梵的气息。
　　研究生毕业后，她从代尔夫特搬到鹿特丹，在离事务所不远的地方租了一套小公寓。骑车十分钟的路程，很方便。不久，隔壁住了中国人，对方的过分殷勤让甄薇感觉不自在，像被监视。半年内，她搬过两次家，邻居都是中国人。甄薇断定，不是巧合，这种行事风格她再熟悉不过。
　　再不回去，下次住在她隔壁的，可能会是他本人。

　　其他人明天还要工作，闹过也就散了。甄薇把办公室的钥匙交给接替她的同事，没搭同事的顺风车，一个人步行回家。
　　街灯昏暗，潮湿带着凉意的风拂过脸庞，甄薇打了个寒颤。远处忽明忽暗的信号灯在闪烁，马斯河畔的船只排列整齐，河面倒映出桥上的灯光。有段时间，她害怕这种寂静流动的液体，绑架后遗症。
　　站在河边吹风，清醒不少。甄薇把下巴往高领毛衣里缩了缩，加快脚步往公寓的方向走。
　　递交辞呈后，她前前后后忙活半个月，将不宜随身携带的东西分批寄回国，带不走的分给读研时的同学和其他中国留学生。站在门口，屋子有点空，些许不适应。

　　拿上睡衣去洗澡，拧开花洒，水流沿着身体的曲线缓缓而下，甄薇抬起手指摸上腹部的疤痕。“失去了这么多，还有什么好怕的？”
　　吹干头发，把自己埋进沙发。突然松懈下来，有点无所适从。邻家女孩乖巧地好几天没来嘘寒问暖，甄薇想着明天要回国了，去跟她告个别。
　　门打开，玄关处站的不是和甄薇同天搬来的中国女孩，而是房东。她有些错愕，询问后才得知，邻居几天前生病住院了。本打算让房东代为转达几句话，想想还是算了。几天没回来，能不能理解为柯翊梵还不知道自己要回国！
　　她和柯翊梵之间的纠葛太复杂，剪不断理还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前不懂事，只想眼不见心不烦，有多远走多远。现在回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逃，又躲什么。

　　尽管已经是个无业游民，甄薇之前负责香港的项目仍有一些后续工作需要处理，事务所将案子交接给她的直系师弟Leo。此次，两人一起搭飞机走。
　　下午，将这几天的换洗衣物和给朋友带的礼物整理打包，把与香港公司交涉的设计图装筒，轻便出行。甄薇最后看了一眼屋子，匆匆下楼。Leo接过她的行李塞进后备箱，汽车直奔史基浦机场。
　　Leo在路上问甄薇为什么选个周五的飞机，到香港正好赶上周末，人会比较多。甄薇神秘一笑，故弄玄虚。
　　学建筑时，研究过中国古代的院落设计，从前人们盖房子讲究个风水，她略懂一二。相地之后，开工动土还要寻个黄道吉日。顺带，甄薇把黄历也钻研了一把。久而久之，作重要决定之前，她都喜欢翻翻黄历。
　　回国之前，甄薇点开万年历定航班日期，二月五日，甲午马年腊月十七，宜婚嫁、祈福，忌出行。隔一天没什么多忌讳，不作他想，直接定下六号阿姆斯特丹飞香港的机票。

　　靠窗而坐，目睹飞机冲破云层，进入高空，甄薇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怦怦加速。当年像个女中豪杰，逃掉围追堵截，孑然一身飞到荷兰。两年半的时间转瞬而过，时至今日，甄薇仍没“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也”的气度，她忘不掉那个人。
　　年少轻狂，所谓甜蜜四溢的爱情总被标榜为真爱，被渲染的不着边际，无法无天。所以那疼，才痛彻心扉，年久异常。

　　甄薇想要相濡以沫的爱情，却阴差阳错得到梦寐以求的事业，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柯翊梵不放手，她躲躲闪闪显得有点矫情。
　　那场糊里糊涂的爱情，氤氲了她的青春，斑驳了他的经年。总归，他亏欠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