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文》冯世

1、第 1 章

　　1.

　　许劲节提前半小时到新学校，逛了一圈之后穿过塞满楼道的同学和家长踩着点进了班级。

　　新高一的军训刚刚结束，教官虽然放水，毒辣的日头摆在那里，许劲节人高站排头，一星期下来黑了好几度。

　　“嘿！”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许劲节从放空中醒来偏过头。

　　邻座的笑容和态度一样热情明朗，“我叫何嘉，你呢？”

　　“我叫许劲节。”许劲节也笑着打了个招呼，他其实不太擅于口头的表达交流，人如其名在某些地方又拗得不行，因而初中时代除了一两个讲得来的基本上独来独往。开学前许妈耳提面命男孩子哪能这么傲，不改过来迟早要吃亏，他自己也觉得这样不好，正在一片“诶我认识你”“哦原来我们一个初中的”的嘈杂里尴尬着，对夏天递扇子的何嘉不由得好感值骤增。

　　“啊？”

　　“'凌风知劲节，负雪见贞心'，太爷爷取的，说是意思好。”

　　“还有典故啊，书香门第。”

　　何嘉笑得揶揄，许劲节正想解释两句的时候班主任穿着T恤短裤踩着凉拖进来了。

　　教历史的班主任幽默爽朗，简单讲了两句之后就按身高排了座位，何嘉依然是他邻座，二人对视一眼都有点小兴奋，正准备说两句话的时候许劲节又被人拍了肩膀。心情跟着气温一起变得浮躁，两次被打断让人有点不耐烦，这次是后排。

　　许劲节不太情愿地回头。

　　“同学，我的椅子太矮了，可以跟你换把椅子吗？”

　　上头老师见学生都已经做好就开始讲新学期的重要事宜，许劲节急着听便匆匆扫了一眼两把椅子道：“差不多高，找其他人换吧。”

　　高中学业的困难在于与初中课程理解深度的脱节和驱人疲于奔命的繁冗。

　　第一次月考后的某个课间，许劲节趴在桌子上从整面玻璃墙里望向楼下人头错落的塑胶场，手边摊着做到一半的习题。

　　斜后座的娘娘腔魏铭捧着张纸条招摇路过，“诶，许劲节，月考排名出来了，我帮你看看哦，35……不错哦。”

　　许劲节懒得理他，爬起来继续做题，任他继续一路帮人报排名。

　　“何嘉80，珊珊是120，哦，等等我找找，王英杰是20。”

　　“章凛--”

　　“不劳你看。”

　　笔尖顿住，许劲节愣了一下，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那好吧，你自己看咯。”魏铭朝天翻了个白眼，这不是他第一次在章凛身上吃瘪，心说不过是年段前十，在我这个状元面前摆什么谱，手也直统统一伸带着纸条在空气中颤动，哗啦啦的。

　　“你乐意多看会儿随你，”随后是书页不紧不慢翻动的声音，“看完记得贴墙上。”

　　魏铭黑着脸走了，一头扎进走廊放风的同学里叽叽呱呱地讲月考，教室里的同学也三三两两地出去透气。许劲节停下笔循着背后纸页翻飞的细微声响看去

　　--他在看化学竞赛的书，厚厚的一本，以一种随意得称得上嚣张的姿势靠坐在椅子上。他的皮肤不算白，但一眼看去就是那种好学生的容貌，以至于让人忽略了他的坐姿狂妄得像一个中二的小痞子。

　　大概是对旁人的目光有所觉，章凛抬起头扫了一眼教室，许劲节也如梦初醒般将微微偏过的脑袋正回来。

　　放学的时候许劲节还在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何嘉拿胳膊肘捅他，同时以一种暧昧的表情示意他注意教室后门。

　　班级后头的板报写到一半，章凛站在长凳边上，指尖覆着一层白色的粉笔灰。宣传委员姚珊背着书包配合着夸张的肢体语言跟他说：“唉字写工整点好不好，每次让你写板报都要说两遍，三年了，长点心吧。”

　　章凛皱眉盯着已经写好的左半边黑板看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一眼一脸“嫌弃”的姚珊，十分不舍地放下粉笔拿起黑板擦，正要开改的一瞬间瞥见教室里还站着两个人，眼前一亮。

　　“诶，同学，你看看，”他略过表情怪异的何嘉朝许劲节打了个招呼，笑眯眯地拿手指轻叩了下黑板，“你觉得怎么样？”

　　那字一看就知道笔者临摹的是瘦金体，割金断玉，锋芒毕显，如同他早晨呛魏铭时的复刻，清高冷冽，可惜白茫茫一片的提顿转折确实有些乱眼。

　　“挺好看的，但放板报上不太合适。”许劲节实话实说。

　　“看吧，”姚珊得意地指挥他赶紧的干活还不忘落井下石，“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从善如流懂不懂。”

　　走出教室，红彤彤的一轮夕阳恰好盛在教学楼的天台里，金红色的余晖涂抹完残霞便从道路两边的叶子缝隙间一方一方漏下来。

　　“大家都在传他们是一对哦，”许劲节低头走路，何嘉也开始直播《放学路上的八卦趴体》，“昨天到十五班串门，碰到章凛的同学，说这小子还在初中的时候就特别招妹子，啧啧，不过他和姚珊好像从小就认识，小学初中都是同学，每天放学一起回家什么的。诶？这么说来还是青梅竹马，怪不得跟别人都是横眉冷对的见到姚珊就变成开朗少年。”

　　许劲节觉得何嘉的比喻有种诡异的贴切，回想了一下上午章凛翻书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同时加快脚步扎进人头攒动的公交车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