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流火未央》白洛笙

16、第16章

　　林瑶不禁有些可惜，像百琮这样满腹经纶的女子，怕是瞧不上宫里勾心斗角，也不愿意放低了身段和气节去争宠。

　　“唉。”她微不可闻叹口气，自古红颜多薄命，即被宫里人看上，哪里还由得了自己做主？

　　徐沐秋此刻也是有些出神，他在想楼下的情况约莫已经有所改观。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绣娘们也纷纷放下手中的针线，只见方才还是裁剪的布片已经缝制成件件华裳，整齐叠好错落有致的放在鸳鸯对颈方盘内。随着一声铜锣响，便有恭候的侍仆来带走这些缝制完成的衣裳，后面试衣间里早就有葵花楼的红牌们梳妆打扮。

　　刘少年吩咐人很快把绣架抬走，顿时屋里更加敞亮。

　　红袖添香、雅厮沏茗，在坐的皆是颍川富贾名流，乐姬奏罢一曲西府乐，葵花楼的红牌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旖旎而来。

　　绿绣姑娘身上穿的是一件雍容华贵轻罗衫，上锈金丝线凤凰、走起路来飘兮忽兮，宛若屈原《山鬼》中描述，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不时有几个聚在一处的小姐们品评一番，“这衣衫倒是别有一番仙气儿，只是穿在这样的姑娘身上，总有股狐媚子气。”

　　林蕴带着百琮来试衣间，对丁香嘱咐，“好好伺候百姑娘，这次实在不得已要让人家给咱们长脸，咱们林家不能亏待了人。”

　　丁香自然知道，百琮也是未出阁的姑娘，今日当着颖州这些官家小姐、富贾家的姑娘们，能为林家站出来撑场子，她心生感激，哪里有不好好伺候的道理？

　　“大少爷，你放心就是，丁香绝不会让今天的事，丢了百姑娘的脸面。”

　　丁香自信满满，主要是因为林瑶今儿一早就吩咐过她，该怎么让百琮出场。

　　她细心地为百琮梳了戏文里七仙女的飞天髻，还别上精致脱俗的青莲发饰，换上绣娘方才用的云锦做的大红襦裙，末了不忘以半透明薄纱覆面。

　　望着镜中精致的妆容，百琮又拾起朱砂笔，在眉心轻轻一点。对着镜子仔细瞧了瞧，似不经意发问，“丁香，像不像是出嫁的仙女儿？”

　　丁香直点头，“可像了，姑娘您出水芙蓉，灿若桃花，若真穿上这身衣服出嫁，得是最美丽的新妇。”想了想，她笑的天真，“比我家小姐更好看。”

　　百琮眼里倒是划过一丝哀伤，却是转瞬而逝，勾起唇角笑笑，“进宫前还能帮林瑶姐姐做件事，我倒是极高兴的。”

　　台上不知何时，换了不知名的胡曲，悠扬却带着几分哀伤。

　　林瑶听得有些出神，冷不丁被徐沐秋从头顶罩下。徐沐秋此刻有些鼻音，说起话来略有些沙哑：“瑶儿，怎么了？“

　　林瑶只是笑笑，“没有，觉得这胡曲像是道尽了人生一般，听得有些出神。百琮都准备好了？”

　　徐沐秋抬手一指，“在那里，佳人如画。”

　　林瑶顺着徐沐秋的手指看过去，恍惚有些愣神，好像那个少女似曾相识，仔细看，却正是当年一身大红嫁衣的自己，带着满满心意嫁给如意郎君。

　　明月妆台芊芊指，相思予谁付？年华偶然谁弹碎，应是梦里忆不起，意冷心灰残阳血。

　　一滴清泪毫无征兆的沿着眼角滑落，划过嘴角渗出些许苦涩。一只温暖的大手替她轻轻拭去泪花，捏捏她的脸，有些疼，手心的茧子磨得脸皮发烫。

　　徐沐秋叹声，“瑶儿，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被你当做依靠，不过，这滴泪算不算是我成为你臂膀的开始呢？”

　　林瑶心里有个碎裂的声音，噼啪，小小的颤抖了一下。周围物事隐约不可细见，有嘈杂的人生从四处涌入耳朵里，她听见刘少年的赞叹，“真真是一貌倾城，占尽风流！”

　　这才意识到，整个人还被徐沐秋笼罩着，她收起情绪，调皮的眨眨眼，“佳人如画，你却在这里逗趣我？可听过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我不过是被氛围感染，哪里有什么想不开的事？”

　　徐沐秋温润的看着林瑶，“真是够不坦诚，不过无所谓，早晚我们都是要坦诚相见的。”

　　林瑶的脸竟然刷的红了。

　　男女之事，对于上一世已经结过婚生过子的她来说，早已不是什么大防，可是徐沐秋这么样就说了出来，林瑶还是有些羞赧的。遂别了脸，直挺挺盯着台上，耳朵竖起来听着旁人的赞叹，不再搭理徐沐秋。

　　果然如她所料，有百琮帮忙，台下的人都已经心生向往。

　　这场比试下来，百琮穿的大红云锦襦裙风光占尽，且无论是从设计上还是气场上，都无人可以匹敌。

　　所有小姐、儒妇们都将手中的红笺投给了百琮，司仪整理完票数，公布了百琮身上的云锦襦裙出处，乃是林氏商行瑶锦成衣。

　　司马云袖的脸色煞白，这场比赛，云袖布庄输了，而且票数远远低于瑶锦七十多，她怎么也想不到，为什么最上乘的华罗缎竟然没能比过普通的云锦。

　　司月白不知何时出现在司马云袖的身边，他的脸色也不怎么好，只是看向林瑶的目光略有不解有隐忍，还有些不甘心。

　　司家派人来传话，说三皇子那边已经压下了税收之事，徐沐云为了铲除徐沐秋这个绊脚石，甚至在皇上面前参了一本，说徐沐秋在职期间擅自离京是为渎职之罪。

　　当今圣主却只是笑笑，说徐家老二也是个风流情种，对未过门的夫人上心到如此地步很是难得，在朝堂上就赐下湘王的封号。

　　可见当今圣主还是更看重太子，即便三皇子是嫡子，生母是皇后，也是不能得皇上欢心。

　　自古官家立嗣立嫡立长，尽管皇后所出是嫡子，可上面已经有了个才德兼备又深受太皇太后疼爱的长孙太子，这夺嫡之争便已经落了下乘。

　　司月白对司马云袖摇摇头，“如今只能让她先得势一二，三皇子如今处境艰难，我们更要小心谨慎，这个彩头我们不争也罢。回去以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办，不必在这里争高低。”

　　这些日子，司月白也是明白了，无论他对林瑶如何上心，两人从一开始就道不同。既是道不同自然不相为谋。

　　赛事结束后，林瑶的布庄和成衣店一下子成了整个颖州最红火的地方，不仅和几大布庄联手，更是收购了颖州半数以上的成衣店，形成十巷连锁的巨头。

　　没几日，京都来了家书，信上只言及家中甚好，过几日要添新丁，嘱意要林瑶带着弟弟妹妹回去一趟。

　　徐木秋在知府衙门陪审，摸清了这帮黑衣人的来龙去脉，写了满满三张纸呈到圣主跟前。圣主大怒，下面人都不知道为何，只看到圣怒，禁了三皇子的足，又将皇后斥责一顿。还查办了颖州的分守道，刘少年也升了官。

　　只是还有一帮黑衣人，审讯期间倒是透漏出些有趣的事情，这事徐木秋给按下来，叫家丁把人捆了秘密送回徐府地牢看管着。

　　宫里来了上年纪的老嬷嬷，接百琮入宫，妃嫔不算的正妻，是不能穿大红衣物，百琮穿着老嬷嬷给她缝制的桃色轻罗衫，同林瑶在皇天后土面前义结金兰，发誓富贵不忘。

　　一切事情告一段落，林瑶带着弟弟妹妹和徐木秋一路同行也回来京都。

　　朱门大院，门口两个灯笼红通通的，上面写着大大的喜字。林瑶和弟弟妹妹们都是莫名的表情。管家出来清扫，一眼瞧见几个哥姐儿，大喜，“大姑娘，二姑娘，大公子您们这是回了？老奴这就去给老爷传话。”

　　林瑶拦住他，问道：“管家，家里是逢上什么喜事了？”

　　管家忙点头，“大姑娘还不知道呢，老爷纳了个小妾，前些日子老爷和夫人去寺里进香，正巧遇见人跪在街上卖身葬父，夫人可怜叫老爷给了人银子，结果那姑娘葬了父亲就跪在了咱们林家门口，说是老爷既给了她银子，她便是老爷的人了，死活都不肯走。”

　　林瑶叹口气，果然这该来的都回来，一样也逃不掉，哪怕是死了又活过来经历过的还是得照样经历一遍。

　　林蕴倒是欣然，傻呵呵的道：“既是小娘，便是长辈了，父亲大喜该是回去道贺一声才是。”

　　林莹拿胳膊捅了下林蕴的肋巴骨，颇有些生气，“傻呆子，父亲既纳了妾，我们以后便是会有庶出的弟妹，若道贺便你自己去吧！”

　　林蕴笑了笑，“而妹妹这话说的是什么？便是以后有了庶出那也是弟妹，一家人自当和睦才是。”

　　林瑶看看她们，板了脸，“便是你想有，那也得刚来的那位有那个福份。父亲同母亲是患难夫妻，还轮不得别人在这家里争个一席之地。你们两个跟我进去，不要在门口吵吵。”

　　林莹瘪嘴，默不作声跟着林瑶回了府。

　　林瑶知道母亲对父亲的情谊多深，按照林沣的性子，是不会做纳妾这种事情的。她支开林蕴和林莹，独自去了母亲的院子。

　　苏婉怡见林瑶，忙拿帕子擦擦眼睛，蕴了些勉强的笑意，“这就回来了？我听说路上劳顿，以为要多走两日，”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眶红红的，显是才哭过。

　　林瑶支开旁边伺候的侍婢，只留下母亲陪嫁的张妈妈陪着。她拉过母亲的手，开口安慰，“母亲，莫要难过伤心，父亲平日里不是糊涂人，看上那秦氏也不过是因为她长得像年轻时候的母亲，过些日子就淡了。”

　　苏婉怡点头，“我又何尝不知道，我第一眼见到那秦氏，就觉得她长得如此像我。”

　　林瑶这边宽慰了母亲，又去书房等父亲回来。

　　好容易天将将黑，才听见林沣回来的声音，在东厢伺候的吉祥跑来告诉林瑶，说是刚进门的那位早早就等着老爷了，还备了洗脚水熬了宵夜。

　　林瑶笑笑，嘴上夸赞：“倒是个会伺候人的。”这起身便出了房门，直奔大门去了。

　　林沣刚进门，就看到林瑶站在院子里，便喊了声：“瑶儿，过来，叫我看看最近可是清瘦了？”

　　林瑶走过去，揖礼，“父亲，您生意场上忙的紧，平日也没时间和我们这些儿女唠唠家常，今日正好林蕴也回来了，女儿在前厅备了饭菜，咱们一家人在一起聚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