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了这碗恒河水》楠楠囡囡

2、第二章

　　第二章

　　“娘！快叫人给我收拾两件衣裳，着急，很着急！”

　　许氏正在后厅准备今晚的饭菜，远远地就听见小儿子在前院嚷嚷。“这是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急？”还没来得及差人去问，彭越已经窜到她面前，“娘，你可知道苏州府那边冬天冷不冷？要不要带两件大氅啊？还有那个护手什么的呢？”

　　“你要去苏州？去苏州做什么？你不是在侍卫司吗？”彭越是许氏的老来子，两个大儿子都在外地任职，身边就留下这么一个，几个月前刚行了冠礼，亲爹舍了老脸为他求了一个侍卫司的闲职。说是进宫当侍卫，实则是站站岗巡巡逻的小事儿，每旬还有休沐，竟是比做相爷的老爹还要清闲。

　　许氏连串发问，彭越却没有时间回答，“哎娘你让人都给我备上吧，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许氏一听着急了，“这是要去很久吗？怎么突然要去苏州？”

　　彭越却没顾得上回答她，也不知道在找什么，围着后厅转悠。

　　彭景从外面进来，显然也是听见了小儿子在前院的叫喊声。他站在门口，问小儿子，“皇上跟你说什么了？”

　　“陛下说宁海水太浑了没有鱼，让我们去苏州府钓鱼去。娘，上回爹去宁海钓鱼用的鱼竿呢？我怎么找不着。？”

　　许氏笑道，“你爹不是在你后面站着吗，你问你爹。”

　　“想偷你爹的鱼竿？”彭景问他。

　　“爹你都站这儿了怎么能叫偷呢？哎娘你帮我把鱼竿找出来啊，还有多给我备两件厚衣服，还有那什么护手帽子都带上，我先出去一趟，一刻钟后就走，叫他们快点收拾啊。”彭越说着一阵风似的窜出门去了，许氏跟到门口叫了半天，只得到小儿子一声催促，“娘快点啊我很着急！”

　　“老爷，这……”许氏转向彭景，彭景摆摆手，“让人去收拾吧。”许氏没再多问，叫来丫鬟吩咐了两句，又担心她们顾不周全，还是自己往小儿子的屋里走了一趟。

　　小半个时辰后许氏再回到后厅，摆在桌上的晚饭早已凉透了。彭景问她，“越儿走了？”

　　“嗯，风风火火地，跟他嘱咐了两句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许氏着人将饭菜拿回厨房再热一下，将丫鬟们都打发到外面去，低声问彭景，“老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宁海水太浑没有鱼，去苏州府钓鱼……”彭景重复一遍小儿子学的舌，心里想的是，小皇帝这话到底是对打发彭越随口说的，还是通过彭越想要告诉他这个做丞相的？

　　“苏杭一直是鱼米之乡，鱼肯定是有的，只不过这皇城宁海中不也有鱼吗？前一阵老爷去宁海钓鱼，拿回来的鱼厨房连着吃了三天呢。”许氏似是埋怨又似是夸赞，可惜彭景在想事情，并未给她回复，反而问她，“越儿是一个人走的？”

　　“不是，一大帮人呢。”许氏说，“有几个我认识，王家的小公子、赵家二公子、付家五公子，还有些我看着眼熟，听小厮说是和越儿一块当差的，来家里喝过酒。哦对了，还有一辆马车，里面有没有人就不知道了。也不知这一路要怎么走，越儿从小没出过远门，走得匆忙也没人照应，这……”儿行千里母担忧，彭越刚走，许氏就念叨上了。

　　彭景安慰她，“你不是说有一大帮人吗，哪里会没人照应。”

　　“可他一个小厮丫鬟也没带，一个人……”

　　许氏还想说什么，被彭越一句话打断，“他这是出皇差，是去伺候别人的，还想带着人伺候他？”

　　“啊？”许氏更担心了，“越儿打小就没伺候过人，这一路过去，还能……”

　　彭景不回她，转而问，“你可看清那马车是哪家的？”

　　“我问过管家，他说没见过。还说这么大的马车少见，多半是宫里的。马车旁边的几个人看着很强壮，一家就是练家子。”

　　彭景点点头，确定了心中的想法，敛声对许氏嘱咐，“越儿的事你不用担心，既然是皇上让他走的，路上肯定有皇上的人护着。倒是家里的事你注意一下，要是有人为越儿的婚事找上门来，不管是谁家的小姐，你都找个理由推了，过两年再说。”

　　许氏应了，心里琢磨着好的借口，同时也有些可惜，前阵子她刚看中陈家的一个姑娘，正准备过两日和陈家主母说说话透露点意思，这会也歇了心思。他儿子等得起，人家姑娘可等不起，幸好还没托人透信，就当没这回事儿吧。

　　彭景说：“越儿走了也好，要变天了，苏州那边暖和，没什么不好的。给老大老二也写封信，就说让他们老老实实在任上做事，老爹我在皇城是养老的，不是给他们擦屁股的，要是出了岔子……”

　　后面的话彭景没说，许氏却是心里一惊，从未见过彭景如此严肃的样子，她心道，皇城真的出事儿了吗？

　　程潜被一个太监拦在了宁福宫殿外。

　　“陛下，太后娘娘身体不适，刚宣过太医，这会儿应该歇下了。”小太监如是说。

　　“哦，母后不舒服？朕忙了一天竟然不知道，进去看看。”程潜抬脚往里面走，小太监飞奔到他身前跪下，略带惊恐地喊了两声“陛下”。

　　程潜顿住步子，“怎么，这宁福宫朕还进不得了？”

　　小太监身如抖筛，刚才的一句大长话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勇气，此时再也说不话来。

　　程潜一脚将小太监踢到一边，迈步走了进去。刚走到殿前门，又被迎出来的一个大太监拦住了。这人他认识，是跟了太后十多年的老人了，放到从前，程潜也要客客气气地喊一声“黄公公”，可今天程潜只从鼻孔里甩出一个“哼”字。

　　黄公公倒是不拿大，恭恭敬敬地对程潜说，“太后娘娘歇息了，陛下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吧。”他嘴上客气，身体却是站在程潜前面一动不动，显然是要堵着程潜不让他进去。

　　程潜冷笑一声，“黄公公不愧是母后身边的老人，都替母后做起决定来了。”

　　“奴才不敢。”黄公公小碎步后退两下，像是一辆惶恐的模样低头弯腰，可留给程潜能够前进的距离还不足一步。

　　程潜高喊一声，“来人。”立刻从后面上来两个带刀侍卫，程潜又道，“扶黄公公去太医院看看医者，近来天凉，朕看黄公公年纪大了，别再老寒腿发作。”

　　黄公公尚未来得及说话，就被堵了嘴，捆猪一样被侍卫拖了下去。

　　程潜一脚迈进殿门，宫内大部分太监宫女早被太后打发出去，只留下身边两个贴身伺候的，此时听见外面的动静，也迎了出来跪在一旁。程潜看都不看她们，直接进了内室。

　　果然如黄公公说的一样，内室内一片昏暗，太后陈彦君已经歇下，听见程潜从外面进来也只是抬抬眼皮，依旧靠在【床头】半躺着，轻声问了一句，“皇儿何事？”

　　程潜在床前站立，借着并不明亮的烛光盯着这个面容略显憔悴的妇人，苍白的脸色掩盖不住她的雍容华贵，年过三十仍风韵犹存、风姿卓越，一头散发有些慵懒，可眼中的威仪丝毫不减，若不是程潜已经做好了准备，别说是质疑的话，只是刚刚陈彦君若无其事看他的那一眼就能把他震慑住。

　　“想弟弟，过来看看。”程潜低沉着脸说道。

　　陈彦君轻笑一声，低头伸手摸了摸自己圆鼓的肚子，“还没出来呢，你怎么知道就是弟弟了？”

　　若是别人一见陈彦君此时的样子，定会先被她那隆起的大肚子吸引住目光，猜测这是一位即将临盆的产妇。可程潜就站在她面前三步远的位置，偏偏忽视了陈彦君挺着的大肚子，反而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两秒钟。

　　程潜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陈彦君总是偏袒弟弟，偶尔被弟弟不轻不重的欺负一下，他只当是兄弟情义，念着自己比弟弟大了十多岁，也从未跟小孩子计较过，陈彦君对于弟弟过多的疼爱程潜也只当是小孩子的需要，虽然他印象中自己小时候可没这种待遇。但是令他震惊的是，群臣逼宫时陈彦君仍然没有站在他这边，甚至站在了对立面，让程潜将皇位让给那个刚满五岁的弟弟。难道自己不是他的亲儿子？天底下哪里有亲娘盼着自己儿子早点死的？

　　直到右相魏哲林放了一把火企图烧毁幽轩殿。

　　“父皇曾对我说，”程潜盯着陈彦君的侧脸，不紧不慢地说道，“他的一生只会有我这一个儿子，我当时嘴上否认心里却是在想，废太子程源、睿亲王程浩、端王程鸿可都是被父皇赐死的，天家哪里有父子，不过是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朕的那些哥哥们，不是早早地被父皇赏一块偏远的封地猫着就是在封地上恣意享乐作威作福，生怕父皇哪天想起他们的脑袋来。”

　　八王叛乱后，先皇的儿子确实只剩下他程潜这一个，不过也差点被魏哲林一把火烧死。

　　程潜扯了一堆废话，陈彦君并没有当回事，“你父皇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嘛，他的话你听听就是了，不用……”

　　“母后肚子里的是我的弟弟。”陈彦君话未说完，被程潜坚定的一句话打断。

　　陈彦君闻言抬头，这才发现皇帝脸色不对，“皇儿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今天累着了，早点回去歇息吧，皇后还在凤翔宫等着你呢，今天可是你们……”

　　“母后肚子里的是我的弟弟。”程潜重复了一遍刚刚说的话，而陈彦君两次被他打断，脸上已露出不悦，“皇帝想必是累了……”

　　“是我的弟弟，但不是父皇的遗腹子。”程潜上前一步靠近陈彦君，凑到她身前看着她突然脸色大变，“母后您说，当这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该给他取什么名字？”

　　陈彦君下意识捂住肚子，“你怎么……”后面的话却是不敢说出口，紧紧咬住牙，死死盯着程潜。

　　程潜的目光在陈彦君的肚子上逗留了一会，再转头去看她，轻轻勾了一下一边的嘴角，“母后要问朕是怎么知道的？朕也很是纳闷，父皇虽说年纪大了，一年前太医诊断时明明说过父皇身体康健，三五载不在话下。父皇还说，要看着朕来年去攻打柔兰，自己打下的天下才是自己的。去岁六部整个冬天都在为朕出兵打仗做准备，可偏偏在年前父皇突然毙了。母后能告诉朕，父皇到底是因为什么毙的吗？”

　　最后一句质问惊得陈彦君身体抖了抖，甚至不敢再和程潜对视，双臂抱着肚子向后缩了一下。

　　“因为，去岁冬月，朕陪母后去陈太傅府中，省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