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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梨园初识 ...

  •   “翦爷,今天这一嗓子真是纤音如云,小的在后面听得,直教两腿发软,站都站不住啊。”姚汉跟在莺泉身后,拿着丝布小心地擦着他脸上的细汗。“您最爱的铁观音,刚沏上的,现在喝正合适。”
      翦莺泉端起茶碗,烫手的温度已经从杯壁漫出来。幕后一片清幽寂静,茶香在鼻尖氤氲着,夹杂着一股惬意缓缓席来。外面的唱腔传来,隔着一块幕布,怎么都听得朦胧不真实。
      “最后一场杨玉环招魂,唱完就得。您今天辛苦了。”
      “这是什么说法。”翦莺泉嘴角浮起一丝浅笑,蘸起一点硃砂涂在被水浸润的唇上,“戏唱了十几年,哪天不是一样的,怎的今天就辛苦了。”
      “是,这样的大场面您见得多了,不过曹公子今天却是头回来捧您的场。他平日嗜好钻研梨园丝竹声,唱念做打每一步都极其严格讲究。鸣凤班张爷的崔莺莺谁听了都说好,最后还不是叫他一顿批。”
      “那你怎么知道他不批我呢。”
      姚汉半晌支吾不出一句,只好欠着身。不多时,管班便差人来催着上去了。
      “一会儿唱完把我那件湖绿色的短褂拿过来。”
      “好嘞。”姚汉如获大赦,复又毕恭毕敬地为他掀起帘子。台下掌声雷动,杨玉环迎着乐声仪态翩跹地走入台中央,手举脚提,浑然有机。
      姚汉探了一眼,躲回空无人烟的后台,挠痒似的帼了自己一掌,“呸!”
      “虽然是情可捐意可捐,金钗钿盒的信难捐。痴心一点无更变,经生死今生情更坚。”翦莺泉罢,台下的叫好声,喧闹声一哄而上,侧耳一听,哪句不是对他的倾慕赞许。

      尤老板走在前面,绕过花梨木的雕花竖屏,对着桌旁讨好的一笑。“曹公子,这位就是唱杨玉环的翦莺泉,是我们绣春班的台柱子。”转过身来,脸上谄媚的笑容还未消褪,“莺泉,这是户部尚书的长子曹公子,这是杜学士的杜公子,这位是员外郎林大人,快来拜见。”
      翦莺泉一一作了揖。尤老板接过打赏,欣喜地掂着,“你们聊,你们聊。”说罢退出了包厢。
      “好一个杨玉环,真是仙音渺渺,脆语如莺。”曹启华站起身来自酌一杯,嘴里犹哼着刚才的曲调。“直教人难以忘怀,难以忘怀啊!要数这旦角,你是我听过最好的。”
      “曹公子过奖,斗春班的严绥严老板,鸣凤班的张连玉张老板,都是比莺泉叫得响的名号。”
      “他们不及你。张连玉的崔莺莺故作姿态,严绥的唱腔不如你清亮。在台上,一声一息,一步一履,睛转容回,每一个细节都在表意言情,所以容不得半点虚假。”
      翦莺泉低下头,回避曹启华窥探的眼神。
      “要我说,你下次应该唱唱《桃花扇》,侯方域与李香君梳栊那一折,那真是……”曹启华说着,便伸过手来要摸他头上点翠头花。
      “启华!”桌旁不知是谁轻喝了一声,曹启华一愣,顿时仿佛回了魂来,才知失态。“启华不胜酒力,多有冒犯,还望翦公子恕罪。”说罢摇了摇头,径直走出门外,“我去去就来。”
      曹启华一走,只抛下一室尴尬的寂静。虽然时常碰到言行戏谑的纨绔子弟,但翦莺泉从未学会如何圆滑地应付,或者说,懒得学。或许伶人生来就要倚靠攀附达官贵人谋得追捧和利益,但他委实不愿屈膝匍匐。
      “启华素喜梨园之音,只是近日闻得多为失望。今日闻得翦兄妙音,不觉多饮几杯,方才失态,还望翦兄不要介怀。”
      “万万不敢。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今日以莺泉歌声解忧,以杜康助兴,实乃鄙人大幸,何来介怀一说。”只见他颔首浅笑,粉妆映容,袅袅长袖似舒云柔水,未饮便先让人微觉醉了。
      “在下杜成匀,先干为敬。”
      翦莺泉端起酒杯,馥郁的酒香顺着鼻孔钻入脾肺,“干。”

      “成卿,我回来了。”杜成匀走进书房,发现妹妹正呆坐在窗边,望着树缝中投下来斑驳的阳光,明亮刺目。“字写得怎么样了?”伸手抚过她垂落的秀发,柔软而服帖。
      “写不好,正烦呢,休息休息。”杜成卿双臂交叠,换了个姿势复又看向窗外。
      “有什么好烦的,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杜成匀掏出一个油纸包,“今天去了合宴楼,带点你喜欢的薏仁马蹄糕回来。”
      “真的吗?你去合宴楼怎么也不叫上我,前两天还馋呢,好久没去了。”
      杜成匀笑容中夹杂着些微的狡黠,打趣地说道,“又不是我一个,李岑烨也在呢,你也要一起?”
      杜成卿霎时红了脸庞,面上佯装正经,眼神避开,望向手中的油纸包。纤细的手指在棱角处揉捏着,想必那马蹄糕也有些碎了。“不愿带我去就算了,何必拿他来诓我。”
      “谁诓你了。”杜成匀失笑,反身走到书桌旁,“算了,不跟你提这些。我看看你今天写的字。”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写这些愁词怨调。”
      “纳兰词如裁云剪水,其中自有意境。虽然我不能体会得真切,但凭着这遣词造句,便可悟出七八分。以文墨传情达意,不管是谁读到都颇有可感怀之处,我年纪小又如何。”
      “就你,还悟出七八分。”杜成匀看着眼前懵懂的成卿,“哪是你想的那般简单。”
      成卿不答,低头理着凌乱的稿纸,眼睛却不断瞟向他。这是她惯用的撒娇方式,杜成匀见状,也不再调侃她,低头扫向刚整理好的桌面。
      “你看看,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用爹的这根羊毫笔,这笔太硬了,要用软一点的。你写的小楷虽有柔韧,但缺乏力道,若不用上合适的笔,当然愈显别扭。”
      “爹前两天夸我运笔有长进,今日便且试一试。你总是对我百般挑剔,那究竟什么样的字才算好?”
      杜成匀捋着光滑的羊毫思索了许久,似乎决断了什么,说道:“那这样,这月的词会你亲自来看看。不过我们几个也只是附庸风雅而已,别带坏你了。”
      每月十五,杜成匀都要邀请好友在家中的湖心亭里吟诗作对,共赋书词。而杜成卿身为一个女子,是断然不允出席的,只能在人群散去之后研习他们的书稿,无法相互切磋提点,畅叙心怀。如今得了应允,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但自是兴奋难抑。“怎会带坏我,你放心,我一定准时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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