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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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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秋,江南。
陆小凤一行三人乘船而来,时多阴雨连绵,天光朦胧,烟水浩淼,竟比往常更教人生出几分愁肠。
玉箫子从见到陆小凤那天起,就再也没有给过好脸色,好像已把他当做不共戴天的仇人,连酒也不肯跟他喝。
陆小凤苦不堪言,但也实在拿他没法子。
“我真不明白,这家伙既然不愿意睬我,又为什么非要跟我们一起上路?”
花满楼笑了笑,道:“那是因为你是他的朋友。”
陆小凤苦笑道:“你几时见过有这样做朋友的?”
花满楼道:“他倘若不把你当朋友,也不会在听到别人要来找你麻烦的时候第一个来见你,他心里虽然在吃你的醋,但他并没有伤害你。”
陆小凤对花满楼说的话心里其实很明白,可他偏偏也还是板着脸,“他自己心里越是生气,就要我也不痛快,我索性再气气他,看他究竟能气成什么样子,看他究竟气不气得死。”
只听一个人在船舱外冷冷道:“那你便试试看,看我究竟气不气得死。”
陆小凤早知道他站在外面,那些话便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当即便大笑道:“你现在虽不会被气死,但我却已要笑死。”
玉箫子走进来,脸上阴沉得能滴水,“你笑什么?”
陆小凤眨了眨眼,道:“我偏不告诉你,让你气一气。”
玉箫子果然不说话了,他很了解陆小凤,他还不想被陆小凤气死。
花满楼站起身来,走到临舱的小窗前,静静听了一会儿,开口道:“船行往东,再走半日应该就能到苏南了。”
玉箫子的目光忽然变得柔和起来,透过茫茫江面,仿佛看到了温柔的恋人。
陆小凤道:“苏南正是个好去处。”
花满楼道:“我只是不免担心,越是好的去处,越是有麻烦等着你。”
陆小凤道:“天底下最大的麻烦已经在这里,我又有什么可害怕的?”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故意拿眼角去瞟玉箫子。
玉箫子显然已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长长叹了口气,慢慢又走了出去。
花满楼道:“他仿佛很烦恼。”
陆小凤道:“他经常都很烦恼。”
花满楼道:“哦?”
陆小凤道:“莫要忘记我跟他已认识了十年,我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他都在烦恼。”他慢慢走到花满楼面前,又道:“他肯去为女孩子烦恼,他的人生已不算无趣,而他自己也很享受。”
花满楼微微一笑,道:“这种烦恼,你好像也常常会有。”
陆小凤道:“你为什么不问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
花满楼道:“我为什么要问?”
陆小凤摸摸自己的胡子,讪讪道:“我以为你会好奇。”
花满楼道:“无论这个人是美还是丑,于我而言又有什么重要,她吸引住人的总是她独特的一点,我只需知道她是个独特的女人便已足够。”
陆小凤缓缓道:“世上有一个她,便实在不是一件好事,女人无非有的像火有的像冰,有的像花有的像刺,但你绝想不到,她既是火又是冰,既是花也是刺,既是蜜糖更是砒霜。”
花满楼慢慢坐下,道:“所以你宁可离她远远的,也绝不敢像玉箫子那样奋不顾身爱上她。”
陆小凤摇着头叹,“这大概也只因为我是个胆小鬼。”
花满楼没有说话,但他平静的脸上却已浮出了然的神色。
天光四合,暮色渐起,风从窗外徐徐吹进。
就在这时,隔壁的船舱响起了箫声,悠长婉转,但其中却似含蕴着一种说不出的幽恨之意,正似满怀悲愤难解,又似怨恨积郁难消。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坐在那里痴痴的发呆,心里又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花满楼听了片刻,忽然问道:“这一曲莫非就是玉箫子最痴绝的断肠曲?”
陆小凤道:“正是。”
花满楼道:“曲通人心,可见他正伤心断肠得很。”
陆小凤道:“他这个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只要大醉三天,什么样的麻烦和困难都再也难不住他。只是这次,他却无论如何也不睬我,他连找个人陪他大醉三天都不能够,也难怪他心情更加不好。”
花满楼笑道:“偏偏你还要故意气他。”
陆小凤眯起了眼睛,道:“他还有个最大的毛病,总以为自己鼻子上长出了一朵喇叭花,所有的女人见了他只怕都要爱上他。”
花满楼道:“可你们是好朋友,像你们这种人为了朋友是什么事都肯做的。”
陆小凤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种人你反而知道。”
花满楼笑了笑,道:“那或许是因为我虽然不太聪明,却也并不太笨。”
船身陡然一晃,乐声也戛然而止,天地间忽然静了下来,人的心有种说不出的凄冷和寂寞。
陆小凤却从椅子上弹起来,好像被蜜蜂蛰到了屁股。他刚准备去拉开门,门已经被人撞破,一个人踉跄着仰面跌倒在地,竟是掌舵的船老大。
他一看见陆小凤,立时便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哆哆嗦嗦道:“救命!”说完,两眼往上一翻,便已昏死过去。
花满楼起身道:“怎么了?”
陆小凤道:“我学遍七十二家绝学,却独没有学好水性,万一落水……”
门外立刻便传来一个清脆柔媚的声音,“陆小凤成了落汤鸡,岂不妙哉?”一个紫衫白袜的女子自外面走进,两条辫子柔顺的搭着,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正牢牢地盯着陆小凤。
陆小凤也只有苦笑,“我早该猜到是你。”
紫衫女子眨了眨眼睛,显得俏皮爱娇,“是我有什么不好,换做别人,早掀翻你的船,到时候你不仅做不成落汤鸡,只怕已经是只死凤凰!”
陆小凤道:“这么说,我岂非还要感激你?”
紫衫女子道:“你难道不该感激我?”
陆小凤道:“我竟不知你几时跟十二连环坞的人扯上关系了?”
能在水路上横行无忌的,除了东海的巨鲨帮,也就是十二连环坞了。
紫衫女子道:“你不知道的岂非很多?”
陆小凤叹了口气,“你们女人的心思我从来就不知道。”
紫衫女子的脸忽然白了,目光忽然变得比船舱外的风更尖锐,更寒冷,她恨恨瞪着陆小凤,好似要从他脸上烙出两个窟窿来。 “我早知道你是个没良心的负心贼!”她一跺脚,转身就走。
陆小凤急忙道:“喂!”
紫衫女子回过头来,冷冷道:“喂什么喂!难道你见了别人便忘了我,连我名字也不记得!”
陆小凤再要说话,紫衫女子人已不见,仿佛倏忽之间就从眼前消失。
陆小凤松了口气,却听到花满楼道:“她走了。”
陆小凤淡淡道:“我看见了。”
花满楼道:“你是不是也总以为自己的鼻子上开了喇叭花?”
陆小凤苦笑道:“我脸上只有四条眉毛。”
花满楼似笑非笑道:“原来是她。”
陆小凤道:“见了她,我一个头两个大。”
花满楼却道:“玉箫子呢?”
陆小凤这才奔出来,来到玉箫子的舱房,却是空无一人。
花满楼站在一旁,道:“他也走了?”
陆小凤道:“他原本就是为了她而来,现在她走了,他自然也不会再留在这里。”
花满楼沉吟道:“他不留在这里,只因为这条船已经开始漏水,不消半个时辰,船就要沉下去。”
陆小凤忍不住道:“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花满楼只得道:“没有。”
船身又是一晃,开始慢慢往一旁倾斜,随着船下沉的,是陆小凤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