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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旌蔽日兮 ...

  •   挡鬼神!
      想到大巫在她临行前所说的话,她努力咬紧嘴唇,忍着就要从眼睛里迸出的怨愤:
      “唯有琉月在修习治疗之术!”
      他的一句话,她放下所有的顾虑,放下对楚国人的不满,甘愿充当巫医,只为了能够给自己敬爱的老师分担些责任,拯救一些不该死去的生命。
      然而在这里,她首先看到的却是一场疯狂的屠杀,无数条生命在短暂的时间内死掉,没有任何可以回旋的余地,没有一秒可以喘息和呼救的机会。
      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就这么僵直着好像一尊雕像一样站立着。来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出来,而此时已经是黄昏。西面的天边,一抹残阳寂静的挂着,如血般的色彩,照在满地的尘埃和四处弥漫的浓烟上,带着一种凄惨的让人感到迷茫的壮丽。
      那抹血色斜斜的洒在楚王的脸上,虽然他仍很严肃的直视着前方,但看到他的人却有了种错觉,感到他似乎微笑,只不过那笑容带上了寒冰的温度。
      水蛭事件后,楚王好像对她失去了兴趣,对她的态度改变许多,变的就像对待一个下属,一个普通的士卒,一个随侍在他身旁的内侍。正因为如此,她有机会看到了另一个楚王,作为楚国国君,而不是作为楚国王宫主人的楚王。
      商离曾经说过:楚王的手腕不是平常人所能对付。那时她以为言过其实,然而这时,真正站在楚王附近,不得不去察言观色的时候,她才明白过来。
      杀戮仍在继续着,鲜血染红了城下砌墙的青砖,染红了暗黄色的泥土,也染红了她的眼睛,她的手又开始颤抖,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先回去吧!”楚王这时的说道。
      御者应了一声“诺!”调转车辕,她在这时悄悄侧过头,楚王好像一尊石雕,笔直站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目光锐利的望着远方,却向周围掷出千斤重的压力,她在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站在他身边真是让人感到压抑。
      回到营地,她暗自松了口气,这项劳役算是结束了,接下来她便可以饱餐一顿,然后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
      不用再陪楚王吃饭,她猜楚王恐怕看到她,联想起她那天满身鲜血的模样,失了胃口。
      如果不是那个孩子,她恐怕会一直这样,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好像闲人一样,捱过在楚国军营中的每一日。
      ……
      楚国人围住郑国城后,郑人虽说伤亡惨重,但仍旧死守不祥,楚王便下令,让士卒加紧攻城,日夜不休。
      ……
      攻城开始后的第三个傍晚,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竟冒冒失失闯入了那个地方,那个埋葬亡者尸体的地方。
      一堆尸体摆在空地上,大概有四五十具的样子,都是衣衫褴褛,满身血污,让人惨不忍睹。尸体旁边,七八个士卒模样的人正举着铁锹吃力的挖着土。
      她厌恶的扭过头,找一条最近的路准备离开,见惯了死亡,人的心也会随之变的冷漠,离开时却看到了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就被扔在路旁,十四五岁的模样,看到他,她忍不住想起邻居的小弟弟,孩子头上有一个碗口大的伤,伤口上的血已经干结,粘在头发和脸颊上。
      这样一个孩子,她的心中泛起一阵怜悯,不由自主走到他面前。
      忽然,他伸出一只手拽住了她衣服的下摆,她吃了一惊,连忙蹲下身去探他的鼻息,他的呼吸很吃力,但不容置疑,他没死……
      这些人要活埋了他……
      他没死,但发着很重的高烧,身上好像火炭一样灼烫。
      “母亲!”一声很轻的呼唤从孩子口中逸出,她在他旁边,听的真切,不由愣住,几乎是一瞬间,泪水突然濡湿了她的脸颊,他要死了,他远方的妈妈如果知道了,不知道该有多么难过。
      江鱼在旁拉了拉她的衣袖,她转过头,他的脸色苍白向远处指了指,那里用来埋人坑已经挖好,好像一个张大嘴巴的怪兽,几个大汉熟练而迅速的将尸体一个个抬起,好像麻袋一样扔进那张嘴巴里。
      她连忙抓起孩子的胳膊,使劲全身的力气往一旁拖去,为了他母亲,她也要想办法救救这孩子。
      “巫女,如此不妥!”看她拖起一个人要走,守着尸体的人急了,从远处跑过来。
      “他没死,我要救他,”她吃力的喘了口气说道,虽然只是个孩子,但让她去拖动,仍旧很吃力,而跟着她的江鱼好像傻了似的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看来是吓坏了。
      “这不是巫女该做的,他是奴隶,巫女如此,有失身份。”那人伸开胳膊挡在她面前,说道。
      一层乌云陡然浮上她的脸,挡在她面前的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将腿向后挪了挪。
      原来如此,琉月从未这样怒火中烧过。
      这是一个等级分明的世界,军人们同样被分做三六九等:将领,士卒和奴隶。
      将领们受伤生病,会由大巫诊治,士卒则由巫岘诊治,而奴隶们生病受伤,则会像马匹一样,被扔在一旁,自生自灭。
      只是他们将活生生的人当作死尸埋掉,她没有料到。
      “如果我没有记错,我此时还是一个奴隶!”她嘲讽的盯着面前的人,晒笑着说道。
      “大王!”话音刚落,耳边却传来江鱼略带颤抖的声音,她怔了一怔,连忙转过身,楚王好像一尊铁塔忤在距她两步远的地方,一张脸板的好像郑国的城墙一样平坦,眼睛里迸出的寒光好似一道道冰凌朝她扫来。
      江鱼在旁使劲将她拉了一把,她才醒悟过来,扑通,跪下。
      四周突然变得很寂静,初春的风带着凛凛的寒意从她身旁刮过,将她头上的兜帽掀了开来,她头上的发顿时好像失去了禁锢的灵魂,四处飞舞。
      楚王已经脱下身上的战袍,换上一件绛紫色的外袍,外袍下摆有一圈绣金的麒麟纹样,即使在军营,他的衣着也是很讲究。比起她是讲究了许多,她身上虽然还穿着件巫袍,但因为嫌裙裾太长,行走不快,已经剪短了许多,也就刚刚及膝的长短,腿上穿了一条宽松好像麻袋一样的裤子。(江鱼将那裤子称做胡裤)安下营帐后,她就再没有穿过长裙。因为除了楚王营中很少有人衣着整肃,倒也无人对她横加指摘。
      金色的麒麟衣摆突然开始晃动,她连忙将视线从那里移开,目光望向地面。
      很长时间过去。
      突然,耳边传来江鱼的声音,“巫女,大王已然离去!”他的声音仍旧带着颤抖,看来受的惊吓不小。
      她抬起头,楚王走了,真是让人感到莫名其妙,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孩子有救了。
      军营中为了安置受伤的士卒,专门设置了一个帐篷,孩子被她带去那里,交给了巫岘。
      第二天,江鱼带着一位巫岘,跑来找她。
      “那个少年已经清醒,烧看来也退下了!”江鱼兴奋的向她说道。
      琉月感到吃惊,她不过配了几个药方,让江鱼给那孩子煎煮和灌服,他伤的是脑袋,没有死,已经是大幸了,这么快的就醒过来,让她难以想象。
      正在发愣,岘师在旁边道,“巫女治病方法似与大巫不同,还要请巫女将那方法教授与我等才是,这样我等遇到如此伤者也好有的放矢!”
      她更是诧异,开的几味解毒清热开窍的草药,都是大巫交的,如果说真有什么不同,应该是她在处理外伤时使用的方法。
      ……
      攻城第十天,楚国人终于在荥阳城外的护城河上搭起了浮桥,成千数万的步兵排成整齐的方阵,将高大的青铜盾牌护在胸前,推着巨型的攻城车和工程槌,向荥阳城下缓缓的移去,发出一阵阵轰隆隆的响声。荥阳城似乎更加不堪一击了,千创百孔的城墙好像随时都可能崩溃一样,但即便如此,城上箭羽和巨石仍旧如春雨般落下。
      受伤的人更多了,陆陆续续有一些将领因为受伤被送回营里,不过那些人的伤都不算很重。
      直到公子侧,公子侧是楚国右军元帅,楚王庶兄。
      公子侧的伤很严重,左臂肿的好像一条象腿,上臂正中有一个碗口大的破烂溃疡,黄色的黑色的脓液不住的外外面冒着,腥臭难闻。能将自己搞成这副模样的人也真算是天才,她一边感叹,一边捂起鼻子。
      “都有七八天了,公子总是不当一回事情,竟至伤口变成如此模样……亏得大王下令……才将公子从战场上拖了下来!”公子侧榻旁的站着的人小心翼翼的说道,琉月这才注意到他,一个很漂亮的少年,长着一双呼闪呼闪的大眼睛,好像女孩子。
      她有些好奇,下意识的将公子侧望了一眼,公子侧仰躺在榻上,裸着一只肩膀,表情平静,似乎不怎么疼痛,也不害怕,她在心中一阵冷笑,皱起眉头,做出一副很难过的模样道:“伤口已经溃烂…….不可能愈合,只能……只能剁掉胳膊,”看到躺着的人眼中闪过几分慌乱,她连忙又道,“否则,会危及性命!”
      公子侧的脸变做了土色,继而又恢复了正常,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定力不错,然而他身旁的少年却并没有那么好的克制力,“不行,将军怎能没了胳膊?”
      她便苦下脸,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没有办法,只能剁掉胳膊!”这是实情,胳膊上的肉已经全部腐烂,按照当时的医疗水平,只能将手臂从肩膀位置剁掉。
      “好好的一条胳膊,你说剁就要剁,怎么可能……”少年霍的伸出一只手直指着她,怒火满面,厉声责问
      “住口!”公子侧蹙起眉,喝住他,一脸黯然的向她问道,“巫女,别无他法了吗?”
      站在旁边的少年突然呜呜哭起来,大帐中站着的几个侍卫,脸上也都显出不忍。
      她冷笑,然后故作迟疑的道:“有一个方法……不一定有用,并且…..恐怕将军会害怕……”
      “巫女尽管去做,只要有一线希望,子返亦愿尝试。”公子侧果然上钩,忙不迭接口道。(公子侧字子返。)
      她沉吟半晌,做出不怎么情愿的模样,点了点头,随之脸上却浮起一抹笑意,江鱼看到她的笑容,突然感觉背脊起了一层细微的战栗。
      …….
      等到她从外面将那只铜豆捧到公子侧面前,打开上面的盖子。
      几乎是齐唰唰的,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四五十条水蛭好像麻绳一样纠缠、扭结在一起,不停的上下翻滚和蠕动。
      她拿起铜筷,小心翼翼夹起一只,靠近公子侧,灯光映在她脸上,让她的脸带上了些许残忍。
      公子侧脸上露出恐惧,下意识将身子往后缩了缩,伸出胳膊挡在她面前。
      “这……”
      “我说过……”她心里冷笑,面上却故作很了解的模样,只是话语中隐隐透出了心中的嘲讽。
      在军营中实在太无聊,碰上一个楚王的将军生病,她自然要抓住机会好好捉弄一番,本来不过是剁一只胳膊的事情,但有人既然想用其他方法,她就给他一个不错的方法。
      公子侧的脸色变的异常暗沉,他本来就黑,此时便显的更加黑了些,她在心中不禁好笑。
      “来吧!”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大喊,她吓了一跳,将目光转向公子侧,公子侧拧着眉头,一脸严肃的将胳膊撑了起来。
      琉月微微一怔,他真的要用这种方法,她到有些不知所措了。
      但已经被逼上梁山,于是她横下心。
      十几只水蛭爬在了腐烂破溃的伤口上,虫子们闻到了血的惺味,便发疯似的摆动着尾巴,想将那些附在外面的腐肉全部吃掉,打出一个洞,钻进去,然而腐败的肉太多,它们使尽了所有的力气,却都无法钻进去,身体倒是渐渐变的通红透亮。
      不用举着刀子在他身上找虫子,她放下心,用铜筷将水蛭一只只又收回豆中。
      然后将手中的工具全部交给一旁的少年,板着脸道,“以后就象这样,每日一次。”
      少年闻听,一张脸霎时变的苍白,虽然不情愿,但他还是哆嗦着手,接过了他手中的东西,将军的身边总是有人伺候着的,自然不用她多费力气。
      又过了几天,因为受伤的人太多,为公子侧治伤的事情琉月几乎都忘记了。
      那个跟随公子侧的少年突然来找她,她以为他是跑来兴师问罪的,却没想到他却是满面欢喜。不禁吃惊,少年没有看到她的反应,恭恭敬敬的说道,“多亏巫女使用奇术,公子的胳膊才得以保住。”说着捧上一只玉环:“公子让小的转告巫女,倘若日后巫女有困难之事,可使人带着此玉去找他,他定然鼎力相助。”
      她苦笑起来,这方法有次在一个电视节目中看到,当时只是感觉害怕,却没想到却竟然是有用。
      大巫所说以毒攻毒的治法,她也算施用了一次。
      那天傍晚,江鱼端来的饭菜里莫名其妙多了一锅人参鸡汤。
      “巫女治好右将军,大王特赐此汤于巫女,”见她疑惑,江鱼连忙解释。
      她的脸上挂起一抹讽刺,十几天来,经她手中诊治的楚国将领中,也唯有公子侧侥幸病情好转。

      —————————————我是糊涂分割线—————————————————

      攻城第十七日午后,荥阳城东北角的城墙崩塌了,陷下去数十丈,楚国人趁机冲过破烂的城墙攻入城中。
      楚王的马车也在众人的簇拥下随着大军往城中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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