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殇》潘·摩菲斯特

15、夜之告白，黎明之誓约

　　马不停蹄地奔跑了一个晚上，在天色渐渐放亮之后，高斯谨慎地选择了林间的小道。虽然崎岖的道路使得速度慢了下来，但是这样可避免在大路上碰见关卡——虽然不知道爱弥尔公主使用什么手段使他脱离了险境，但在暗探密布的王城，几乎可以肯定国王已经知道了脱逃的消息，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他自己一头撞上去也说不定。

　　所幸的是，藏匿阿尔芒的地方并不那么容易被发觉，离开王城的大道只有一条，而无数的支路通向四面八方，一夜的狂奔已足够高斯离开守备军队能有效控制的范围，沿着小路穿越密林山谷，甩开可能有的跟踪。但高斯还是选择了谨慎再谨慎，一边前进，一边注意不要留下尾巴。实际上，他的心情却是无比焦急的，想要快一些，快一些回到那个最最需要他的人身边。

　　离开了这么久——实际也才几天而已，就足够令他牵肠挂肚，走时拜托了附近村子里的马莎大嫂照顾阿尔芒，可毕竟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总觉得，只有自己才能无微不至地照料他。总是那样……渴望着被需要。

　　第一部 THE END

　　从一个紧紧追随着心目中英雄的小毛头，成为阿尔芒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存在，这是高斯的内心一直渴望的事情。从深深的监牢和无尽的折磨中救出他，愿意付出自己的全部来保护他不再受到伤害，竭尽全力地爱他，照顾他，即使他并不能体会那些日常琐事和轻眼絮语中的深意。早已经做好了就这样下去，照顾他到生命的终结，可是，一想到自己的爱将随着生命的消逝而埋入黄土，就感到强烈的不安——在这乱世之中，即使努力地保全性命，也会有不测风云，如果不在他或者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让他知道这份心意，那么即使到了黄泉的国度，也不会有说出口的机会吧。

　　我最爱的人啊……希望你也能爱我……这是金发的青年内心深深的祈求，他骑在马背上，即使马儿疲惫不堪也强行地驱使着它赶路，只为了早一点回到那个需要他的人身边。

　　赶回属于他和阿尔芒的小小家园时，已经是第三天晚上。晴朗的夜空繁星满天，清清楚楚地照见洁白的雪世界。山坡上小屋如同童话一样美妙，被厚厚积雪所覆盖的屋顶上，烟囱里冒出缕缕灰烟。

　　这表示着，壁炉中的柴火此刻是暖洋洋地烧着的。被厚厚窗帘遮住的窗户，里面应该也摇曳着明亮的烛光吧。高斯不禁从心底感谢着马莎大嫂。

　　将马关进马厩，高斯轻轻地推开了门，这个时候，阿尔芒应该还没有入睡，但是，还是不想打扰他。

　　屋子里果然很温暖，甚至还飘着让饥肠辘辘的人精神为之一振的，肉汤的香气。马莎大嫂应该已经回去了，可她似乎算准了远行的人会在今天归来一样，餐桌上摆放着新鲜的面包，烤得恰倒好处的火腿，还冒着热气的肉汤，和家酿的苹果酒。

　　高斯并不急着扑到餐桌前填饱饿了一天的肚子，而是轻轻走到了床边。阿尔芒果然还醒着，就
　　么眼神空落落地盯着屋顶。往常的这个时候，高斯总会把阿尔芒抱在怀里，用体温温暖他冰凉的身躯，绝对不会让他孤零零地度过冬季寒冷的夜晚。可是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马莎大嫂再怎么细心地照顾，终究也不可能做到这一步。

　　把手伸进被子里，握住阿尔芒的手，果然冰凉。无法发出声音的男人默默地看着立在自己眼前的青年，眼神里透露出不愿在他人面前显露的脆弱无助。他自己也不知道，有多么地依赖和信任着眼前的青年，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明明知道离去只是几天，却感到生离死别一般的痛苦。好象，已经没有他就不行了……即使没有意识到，还是不由自主地追寻着，他的体温、气息，习惯的拥抱和触摸，在痛恨自己无法呼唤他的名字，伸出手臂拉住他，迈开双腿追上他的同时，已不知不觉地承认了他对于自己的重要性。

　　这个孩子的，温柔的笑容和明亮的眼神，是残酷的命运所留给自己的唯一的东西了……折断了翅膀的苍鹰，在这个小小的栖息地，不会孤单凄惨地死去，残酷的命运夺走了生命的意义，又吝惜地恩赐这一点点温暖，可是，这一点点的温暖就是自己现在的全部，自己切切实实拥有的东西，自己还生存着的证据，自己还被爱着的证明，自己还有活在这个世界上意义……

　　被夺去了行动和言语能力的男人，深深陷下的眼眶中涌出了大量的泪水。这是几个月以来，第一次心灵的流露，却使得金发的青年慌了神。

　　“阿尔芒，阿尔芒，怎么了？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不，不，这是令人感到心情舒畅的泪水，仿佛长久以来积郁的痛苦和悲伤都随着泪水流出，这是感激的泪水，感激严酷的命运女神这么一丁点的恩赐。

　　阿尔芒张着嘴，“高……斯……”他多么想叫出这个名字，用自己的手臂，拥抱着远行归来的青年，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嘶哑模糊的声音，

　　金发的青年一定听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因为他正温柔地握着自己被切断了筋脉的没有活动能力的双手，将它们贴在滚烫的胸膛上。

　　远行归家的青年，用自己历尽风霜的粗糙的面孔摩挲着男人瘦削苍白的脸颊，
　　吐露着一直埋藏在心底的话语。

　　“我爱你……阿尔芒……我爱你……象爱父亲那样，也象爱情人那样……你是我的全部……我会为了你做任何的事情，哪怕赔上灵魂也在所不惜……我只希望，你也能爱我……你的仇我一定会报，然后，我们远走高飞，离开一切的悲伤和痛苦的记忆……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拒绝我……”

　　高斯抬起上半身，久久地凝视着面色发红的男人。

　　“阿尔芒……我象着了魔，中了毒一样地深深地爱着你……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

　　他抚摩企图逃开他的滚烫目光的男人的面容，将他的嘴唇，紧紧地覆盖在对方发了高烧一样，灼热的柔软双唇上。

　　“阿尔芒……我……没有时间再等……我很不安……想要证明，想要回应，我恳求你……恳求你赐给我你的爱情……”青年带着醉酒般气息，以湿润的奇妙的眼神凝视着男人泛起绯红的面容。

　　“你……愿意……接受我吗？”

　　骨骼粗大的有力双手，象对待最珍贵的瓷器一样，温柔而坚定地剥开了一脸惶乱的男人的衬衣，露出他苍白的伤痕累累的胸膛。

　　“我……把我的一切都交给你……”

　　象面对着圣物的虔诚信徒一般，青年一个一个吻着激烈起伏的胸膛上重重叠叠的伤痕，怀着无比的爱怜对待爱人的每一寸肌肤。

　　“请你……请你……也把一切都交给我……”

　　如此地祈求着，低语着，无可抵挡的诱惑。

　　把自己的一切，这仅剩的残缺的一切，都交给这个别无所求的孩子吧……放弃那些无谓的自尊心吧，即使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还是心甘情愿地被他拥抱。

　　不，这不是丧失尊严的行为，是因为自己被如此之深地需要着，而被深深地感动着，所能给予这孩子的唯一的报答吧。不，这不能说是报答，并没有什么勉强，那孩子的眼睛像磁场一样，如此温柔而又悲哀地诉说着炽热的爱情，无法拒绝的爱情……

　　躯体纠缠，十指紧扣，汗湿的胸膛紧紧贴在一起，清晰地感受着彼此激烈的心跳。
　　\\\"我爱你......\\\"在云端飞翔的高潮之中,青年歌咏一般反复地吟唱着这样的誓言.
　　把你交给我,把我交给你,把你残缺的躯体和完整的心全部交给我,把我所拥有的一切统统奉献在你的脚下,在过去,在现在,在未来,你是我唯一的神.....

　　高斯直起身体,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心爱之上染上红潮的面孔,因为害羞而紧紧闭上的双眼。

　　这是他最幸福的时刻，仿佛一切都不存在了。

　　“我发誓，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再一次地，他在所爱之人的耳边，发出了如此的誓言。
　　黑夜就要过去，黎明就要到来，无论夜晚多么漫长，多么黑暗，曙光总有撕破暗影的时候。被艰辛所磨砺的人生，也总有那么一刻能让人喘息。

　　高斯拥抱着所爱之人所眠，共同度过这漫长的黑夜，过去的苦难算什么？未来是要靠自己去创造的。如果命运女神吝啬那一点点慈悲，那也没什么，只要活着，便会努力地生活下去。

　　明天，便会是新的开始。等阿尔芒醒来，再告诉他公主所说的话，复仇或者放弃，由他自己来决定吧，无论他的决定是什么，自己都将无条件地接受。对于自己来说，能象这样在他的身旁，爱着他，保护着他，就已经别无所求。高斯嘴角挂着满足的笑容，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半夜，高斯在睡梦中被嘈杂的声音所惊醒。

　　他急急忙忙奔到窗边，山脚下，村庄的方向，火光照亮了半边天。
　　“不好，村子烧起来了！你好好躺着，我得去救火！”高斯边穿衣服边往门外跑，刚踏出去一只脚，又跑回床边，轻轻给了睁大眼睛担心地看着他的男人一吻。

　　整个村子完全被火焰所包围，半空中浓烟滚滚，女人孩子的哭喊声，男人们的叫骂声，牲畜的嘶叫声，房屋燃烧的劈啪声响成一片。

　　“米克，我的米克！”特蕾莎大娘扎煞着双手，哭喊着小孙子的名字。

　　来不及思考，高斯一头扎进了火堆之中。

　　从大火之中一连救出了七个人，确认全村人都已经脱险之后，高斯才转向身旁的男孩，问道：“怎么回事？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不知道……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到马叫，我一看，外面的马房烧起来了……”

　　“我家也是，从仓库烧起来的……”

　　“我家院子起火……”

　　高斯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火不是从一处烧起来的，难道是有人放火？

　　“快看，山上也燃起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高斯的胸口猛然一抽，转身望去，只见半山腰上的小屋被吞没在熊熊的火舌之中。

　　“阿尔芒！”高斯凄厉地惨叫一声，拔腿往山上奔去。

　　一支羽箭迎着面目笔直地飞来，高斯本能地闪身，避了过去。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队全副武装的蒙面黑衣骑士，顷刻之间，就将村子团团围住。

　　“你们是什么人！”高斯拔剑在手，厉声喝问着。

　　为首的骑士不发一语，一个呼哨，蒙面人一个个亮出武器，冲进了惊慌失措的人群之中。转眼间血花飞溅，哀声四起。

　　高斯心下大骇，避过冲他刺来的长矛，借着惯性将蒙面骑士拽下马来，自己抓着马鞍跳了上去。

　　他接连砍开几个拦路的敌人，已经顾不及身后的凄惨景象，拔马向山上冲去。

　　“阿尔芒！阿尔芒！”他悲鸣着，小木屋在眼前坍塌，炽热的火光和滚滚黑烟模糊了他的视线……

　　大地尽头亮起了第一抹曙光，微弱的鱼肚白象病弱少女的面颊，在赤红火焰的映照下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