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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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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半,人潮“哗啦啦”地从四面八方向各个教室——再过两个多小时,同样的人潮又会“哗啦啦”地涌回各自的去处,于是一天便接近尾声了。鲁亦晴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交替着一步一步地向前探着,脑袋里空荡荡的,好像什么都不在想,又好像什么都在想。
虽已入秋,但是南国的天气依旧炎热。太阳微微西斜,阳光透过树缝悉悉索索地漏下来,撒了一地的碎玻璃。亦晴走在树下,看着破碎的阳光把她的胳膊映得一块明一块暗,怅然若失地抬起头,眯缝着眼看着树影里的太阳。她忽然莫名其妙地想,太阳每天东升西落,一样的时间,一样的地点,一样的路径,不知道它会不会觉得无聊,会不会觉得累?这样的想法近似无厘头,亦晴轻叹一声自己的痴傻,仍旧低下头,茫然地跟在人潮之后,不知不觉走到了实验室。
上课的人虽多,但实验室里毕竟人少。空荡荡的回廊,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离上课时间还有一两分钟,却只到了一半的人。工科生向来是最辛苦的,可是学风不好,整个班级懒懒散散。也不是个别班级如此,这样一来反倒显出学校水平一般,但是工科妹子稀罕,这倒是和大多数高校一样。班里总共四个女生,其中两个名花有主,还有一个是男生一样的假小子,亦晴反而一枝独秀。班上有几个男生对自己有意思,她心里如明镜一般。每每走过他们身边,总是刻意地不去看他们,可心里却时时注意自身形象,偏要让他们对自己更加倾心。不过她不想谈恋爱,这倒是真的,所以男女生交往仅止于学习和班级生活,未免显得有些神秘清高,是男生们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对象。不过,张逸阳是个例外。
上课铃声渺远得几乎听不见时,张逸阳才到。高高瘦瘦的身材,短袖的格子衬衫,领头的钮扣一直敞到胸脯。随意的浅蓝色牛仔裤,趿着一双人字拖,一路踮着轻快的步伐进来。头发倒是认真的梳过了,黑框眼镜也一本正经地架在鼻梁上。古铜色的皮肤,浓眉大眼;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衬得嘴巴大小刚好合适。原应是帅气的,可是每次看见亦晴,他嘴角总会带过一丝轻蔑的笑容,再厚的镜片也掩藏不了的戏谑的眼神,这让亦晴很是反感。不过她也不曾说过什么,只是一样地回他一个没有真心的浅笑和冷冷的眼神,不知他能不能从这标准的微笑里看出其中的不满。
逸阳走到亦晴身边,双手夹着书抵在桌面上,身子却挺直了,头微微向后缩着,脸上分不清是谄笑还是坏笑,拖长了尾音撒娇似的对亦晴说:“晴姐,靠你啦!晴姐~”随后便是满脸堆笑等着亦晴说“好”,他知道她肯定会说“好”的。亦晴早已习惯了这一套,自从大二有实验起,几乎每次两人一组的实验,逸阳都会觍脸跟在她后面,一个人一组时也会跑过来“借鉴”。刚开始并不觉得什么,可是渐渐地时间久了,她开始厌烦,总觉得被人利用,更是在他眉眼之间看见了轻视之意,心中更加不愿,可自己又老不下脸来拒绝,总是早早敷衍他几句。他倒也不揭穿、不恼火,只是就这样坏坏地笑着。不管怎样说,他终究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更何况,与亦晴走的近,是能够在男生之间吹嘘的。
亦晴掀起眼皮,冲着逸阳似笑非笑地白了一眼,像极了所有女生和男生开玩笑时候的样子,然后用开玩笑的无奈的声音重重地回答到:“好!我知道了!”逸阳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妥,听到答“好”,当然只有笑得更加开心的了,而此刻亦晴却正低下头用嘴角挤出的笑容掩饰心内的鄙夷。对逸阳,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是不是讨厌。若说讨厌,为何允许他靠近;若说不讨厌,为何又在心里把他千百遍地贬低。她不愿去想这些问题,想得心神不安、神思不清,便摇一摇头,叹一口气,专注去思考实验的步骤。
逸阳听得这一声叹息,从手机后面抬起头,站到亦晴身边,轻问一声:“怎么了?”实验室里的空调让四周的空气变得冰冷,他这忽然一靠近,让亦晴甚至感觉到手臂旁边他散出的热气。瞬间的恍惚,就像时空的交错。她慌里慌张地答了一句“没什么”,就回头“哗哗”翻书去了。幸而逸阳是不会注意到她这些小变化的,即便注意到也不会放在心上,只是继续看他的手机,亦晴可以自由地开自己的小差。是的,开小差,这思绪一放出去便已知难以收回,因为她想到了他——许景文,一个让她心心念念时刻牵挂、却只能在梦里相见的人。她与他的第一次交往,也是在这样炎热的天气,也是在公共场合的空调房里,也是他坐在她的左手边,也是让她感觉到他手臂的温度,也是如此轻柔的交谈。“原来我们曾经靠得如此之近,”亦晴心里想着,“可是如今呢?好像这一切都毁在我自己手里了。”
景文是亦晴高一时的同学,高二分文理科之后就分开了,可他确却是唯一一个让她承认她爱过的人,无论是在他面前,还是在朋友面前,若提到,她必会毫不避讳地承认——她曾经爱过他。是的,曾经爱过,现在是否还爱着,连她自己都不确定。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忘记了他,可是大二某天课件无意间发现他的一次人人访问,却让她用遗忘筑起的围墙顷刻间土崩瓦解,所有的回忆都像洪水决堤般通通涌了过来。她从未有过那一刻心沉海底的感受,仿佛从喉咙一直到心口的血肉全部都被挖空了,只有不知道哪儿来的冷风呼呼地往里灌。自此,亦晴就像小说里的女主人公一样,日日思念景文,从每日两三次到几乎时时刻刻,就好像是慢性病,初发之时并不觉得可怕,却在日渐沉重之中,日积月累地耗尽人所有的元气和精神。旧情是心里的一座活火山,你以为它已经死去,与其他的山脉没什么两样;可是某一天,它却会因为某个原因,忽然之间喷发,炽热的岩浆会将所到之处的一切全都毁灭。
逸阳看亦晴翻翻书便停了下来,却一直没有动手,就戳了一下她的手臂,提醒到:“欸欸,你在发什么呆?”亦晴猛然惊醒,迅速张大了眼睛,却本能地蹙了眉,抹了一下逸阳戳过的地方,恶狠狠地说:“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叫你不要碰我!”她讨厌别人碰她,隔着衣服尚且觉得别扭,何况是肌肤之亲,尤其是男生,不论相熟与否。到目前为止,除了祖父和父亲,唯一一个碰到她却不让她厌恶的男性,只有景文。想到这里,亦晴不觉伤心。旁人面前不宜流泪,她只能把眉头锁得更紧了。看着亦晴真心恼怒的样子,逸阳脸上挂不住,说:“晴姐,你没事吧?不至于吧?”看着他讪讪的样子,亦晴也有点惭愧,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了,尴尬地说了声“没事,下次注意”,但心内不安。
她记得,还是去年冬天的时候,某一次做完实验,她和逸阳一起下楼。她在前,他在后。楼梯拐角,她回头和他说话的瞬间,温润的阳光透过楼道的窗户正好打到他的脸上,古铜色皮肤上眉眼变得清晰起来。恰好逸阳那天穿着一件黑色及膝呢子大衣,茸茸的面料在太阳底下丝丝映射出金光。亦晴想起来,景文也有一件类似的衣服,冬天总看见他穿在身上。而此刻,她才注意到,原来,逸阳眉眼之间和景文竟是有些相像的,同样的古铜肤色,同样的浓眉,同样的黑框眼镜,只是镜片后面,景文因为用眼过度,眼睛有些干涩肿胀变形了。那一刻,亦晴停留了脚步,任逸阳一边说话一边走到她前面去,自己在他身后偷偷地看着他的背影。他比景文稍高一些,稍瘦一些,步伐更轻佻一些,但有些地方总是让人感觉相似,也许是心理作用吧。亦晴对面前这个男生蓦然心软。
“难道我的潜意识里一直把他当作景文?不,不会,他又如何与景文相提并论!”亦晴没有侧过头,只是偷偷转过眼球,用余光觑着逸阳,忽然闭上眼睛,心内苦笑,“也许,我和他只不过是‘我利用利用你,你利用利用我’的关系罢了。可是,我又能利用他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