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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前传:琴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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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刺杀
又是一个宁静的夜。
刘丞相的府第,虽然常常都是笙歌艳舞直至深夜的,到了凌晨,也会灭了灯烛,只留淡淡月光洒落庭院窗棂。
月光下,屋宅树影斑驳,微风吹来,却有几分寥落之意。
斑驳树影之中,还有一个不太协调的影子。
一个人的影子。
这个人全身的夜行装,蒙着面,身形也是轻巧的,或者说,他的身手的确太敏捷了,居然没有人发现他的潜入—丞相府虽比不上皇宫,但夜间守卫也是相当森严的。
所以说,襄央经常夸他的弟子中,南奚无论是在灵力法术,还是在身手武学上,都是最有造诣的—此话果然不假。
不错,夜探丞相府的蒙面人,的确是南奚。
而他这身装扮来丞相府,目的也只可能是一个—
刺杀奸相刘崇!
说起来,南奚并不很想当刺客,他是个宁静致远的人,对朝政也只是冷眼旁观,并不愿多事。
只是,他如何能让玉拂独行,而自己真正地袖手。
南奚深知,玉拂虽然也一向清淡宁静,但一旦真的决定了,便是势在必行。
玉拂不会武功也不懂法术,若是她出手刺杀,无异于飞蛾扑火。而南奚是不能看着玉拂死的。就像十年之前,刚刚被卖到青楼会抚琴的小姑娘,并没有看着那个倒在雪地里全身冻得发青的异乡小男孩死掉一样。
玉拂以生命回报柳御史的知遇之恩,那他南奚,牺牲自己的名誉仕途来挽救自己曾经的救命恩人,也是义无反顾。
南奚已经潜进了刘丞相卧房的前厅,这六日来他就一直暗中观察丞相府宅子的地形和刘家人的生活习性,所以今夜过来,一切都很顺手。
突然间,南奚明显地感到前方有一股遏制的灵力—他被发现了吗?
南奚想退回去,但是,明天就是玉拂献艺的丞相寿辰了,他若不向前,那玉拂就必须向前!
南奚默默在手心里凝聚灵力,收拢的五指猛然张开,一股冷风从手心发出,如刀锋般直向前冲去—
片风刀!无影无踪,无色无味,仿佛一阵劲风袭来,却能直取人性命!
血,滴落到地上。
烛光,闪亮起来。
摇曳的灯烛下,黑衣男子左手捂着前胸正在流血的伤口,右手的五指仍然紧攒着一股凝固着的疾风。
刘崇正坐在床上,衣着整齐,显然早有准备。
“别白费力气了,南奚。”暗处走来的是一个年迈的老者,银色的长发泛着暗青色的光泽—一眼可知,是个灵力高强的法师,而他的神色,无奈中更添了几分疲惫,“这种护灵结界,就是把攻击性的灵力反射回攻击者本身。还好刚才你并没有用尽全力攻击,否则现在恐怕你自己就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师父。”南奚抬起头来望着白发法师的时候,神情镇静,也没有什么惊讶或难过,其实,自从他打定主意要来的时候,这种结局也是想到了的吧?
“南奚让师父失望了。”鲜血仍然从南奚的胸口不断地涌出,而他的声音却依然平静得让人感觉不到痛楚。
“到现在仍然面不改色,果然是条汉子。”刘崇看着面前血流如注的刺客,居然赞许地点了点头,“襄央大法师,为他止血吧。”
白发的法师目光中也露出几分惊诧,上前,将手轻轻放在南奚胸前伤口之上,转瞬之间,伤口就已愈合,不见任何痕迹。
“虽然你要杀我,但是我不杀你,南奚。”刘崇的脸上,露出他那种惯常怡然自得的笑容。南奚并不低头,只是平静地直视着,仿佛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既然刺杀已经失败,生死名誉,对他早也已无足轻重。南奚心里想的,只有玉拂。明天,玉拂就会登台献艺,而刘崇,自然是早有准备的。
可是南奚已经无能为力,他连自己都无力拯救,更不要说拯救玉拂。
玉拂,无论如何,我终不负你。南奚在心中苦笑,至少,我会死在你前面。
“因为,你对丞相,并没有任何反叛之心。”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
南奚愕然。
这个清亮的声音,他并不陌生。
玉拂一身白衣,清亮如雪。脸上仍然是平淡的,平淡如她抚出的那曲《清平调》,清润宁静,缥缈倥惚。
“阿拂,你竟算得准,他今夜会来刺杀老夫。”刘崇满意地向身旁的女子点了点头,“南奚,你还真听我这未过门的儿媳妇的话啊。”
“我曾于他有救命之恩,所以他一定不会肯让我独自送死。”南奚突然觉得,玉拂的眼睛是空虚的,她仿佛早已失去了灵魂似的,“不过,我早说过,我既然已是令郎的人,便终生是刘家的人……现在,公公还要怀疑我吗?”
“怎么会?”刘崇一把抓住玉拂的手,暧昧地抚摸着,一向清静避世的玉拂却也未有任何闪躲,“虽然犬儿早夭,但刘家倒也并非容不下你这个少夫人……”
南奚想起来,三年前的刘公子的确也追求过玉拂一段日子,不过玉拂对于这种纨绔子弟向来是不理睬的,而碍于自己和柳御史的面子,刘公子也不敢强来,后来便是不了了之了。
而半年之后,刘公子在青楼寻欢作乐时死了,身上也没有任何伤痕,人们都说是他纵欲无度死掉的,当然,同样有琴杀出手的传言,不过由于刘公子早已经恶名远播,刘丞相纵然心痛爱子,也没敢深究。
可是,今天的玉拂却说,她早已是刘家的人?
南奚注视着面前两人的眼睛,也开始闪现出焦虑和疑惑。
“南奚,你可知道,是谁把我出卖给刘公子?”玉拂的手仍然未从刘丞相手里抽开,嘴角的微笑忧伤悲凉。
南奚从来没有见过玉拂这样的表情。
长久以来,他都以为玉拂是世间最纯洁最透明的女子,她的一笑一颦,都是那样纯净无瑕,出尘脱俗;哪怕她的悲愤感伤,也是晶莹剔透的,未曾受过世俗沾染的。
可是,这次他从玉拂的嘴角看到的笑容,却是积淀了一种忧伤,一种长久的、绝望的忧伤,这种忧伤,是慢慢地渗进身体里去的,然后融入骨髓,腐蚀灵魂。
浊世荒唐,终究连最后一块璞玉,也不能无瑕。
“是柳御史。”说出这句话,玉拂仿佛整个人都倥惚了起来,而语气仍然是平淡的,过往的悲愤,似乎早被那绝望的忧伤填埋,不复痕迹,“三年前,湄河泛滥,皖城决堤,柳御史上谏皇上开仓济民,为了取得刘丞相的支持,便把我……”玉拂说着,眼中也出现了几分自伤的神色,“比起天下万民,一个弹琴女子的贞操,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南奚无言,他不怀疑,玉拂所说的,绝对是真的。
柳御史是个好人,但更是个忠臣,若是要他在忠义之间选择,他最后选择的,定然是忠。何况,这次,又是为了水灾中数百万的饥民,若是要他为此而出卖一个心如璞玉的玉拂,他未尝做不出来。
只是,这种出卖,对于一向敬他如父的玉拂来说,又是何其残忍。
南奚可以想象到,面前的这个女子,曾经在多少个黄昏,多少次地抽泣流泪,直到哭声喑哑,泪水流干,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可是,哪怕是为了天下万民,也不该逼迫无辜的人去做不情愿的牺牲。”南奚声音沉重,“玉拂,你早该同我说。”
玉拂,你早该同我说。若是我早知道,我决不会让你受害。
后面这句话,南奚没有说出口,而一直望着他的玉拂,却也听得明白。
因为她的眼睛里,突然也闪过一丝璀璨的光亮,虽然,当这双眼睛转向刘丞相时,光亮也已经完全熄灭了。
“公公,你要我把一切盘托出来,我已经做到了。”玉拂悄然转身,“让他走吧。”
刘丞相挥了挥手,襄央便拖着由于失血过多几乎站立不稳的南奚,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