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的季节》枫林晚霜

47、第46章

　　日子过得十分滞重，就像平静湖面下隐藏着数不清的漩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掀起波涛来。母亲阴云密布的脸，父亲紧锁的眉，家里的低气压无一不让我如履薄冰，沉重的透不过气来。

　　从童年时代起，我就在父母的严格教育下成长，尤其母亲事无巨细都要管束，日积月累，养成了我时时以父母的意见为重，有些事上甚至到了惟命是从的地步。这种情形维持了多年，好像已经是一种习惯，直到我成年后才慢慢有些微改变，但也从不曾迕逆违背过父母的意见。

　　那天晚上回家后，还是无可避免地爆发了家庭冲突，就像家中刮过十级台风，一片狼籍。

　　我一打开家门，一眼就瞧见父亲和母亲双双端坐在沙发上。

　　母亲见我进来，辟头盖脸就是一句，“肯定是和他在一起吧。”

　　我想也不想就答：“是。”

　　母亲顿时沉下脸来，“不是说了我们不同意吗，你没听明白吗，还和他混在一起，立即分手！”

　　“妈，你太不讲理了！我也表明我的态度，我是不会和他分手的！”

　　母亲面色不豫，唰地站起身来，身子倾向前来，“好，你大了，翅膀硬了，不把我们父母放在眼里了，我们一片苦心你全不当回事！”

　　我的脸涨得通红，母亲激动的样子前所未有，我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好怔忡在那里。

　　父亲此时站起来当和事佬，一边朝我使眼色，一边劝母亲道，“好了，好了，阿莉自然会有分寸的。你也不要急，总要给阿莉一点时间的吧，让对方也有个心理接受过程，总得和和气气地分手吧。”

　　“她哪有一点想要分手的样子！你听听她刚才的表态！”母亲的口气仍然咄咄逼人。

　　我不由得驳嘴道，“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我真想不通你们为什么这么强烈地反对他，你们甚至都没好好与他接触，深入地了解他。他，并不是一个坏人。相反，他有很多优点。如果真要说相配，我还真配不上他呢。”

　　“这不结了，你自己也承认不相配了吧。我们早就说过齐大非偶，你偏不信，从小就是这样，不撞南墙你是不会回头的，非得头破血流了，你才会晓得我们的一片苦心。”母亲抓住我的话头，开始数落我。

　　总是这样的，从小到大，每每只要不称母亲的心合母亲的意，母亲就会开始如同唐僧般念叨，往日总是以我的妥协收场。但今日不知为何，我的头开始发炸，就像胸膛中深憋着的一口气，非得一吐为快。

　　我扬起脸，开始针锋相对，“是啊，是啊，你老人家说得一向都是金科玉律，可你有没有试着想过我的感受，以我的立场看问题。我不是个提线木偶，我有自己的思想，你不能以你的喜恶来决定我的情感！”

　　母亲气得脸煞白，“你听听，你听听，老莫，你听听你的好女儿说的话！”

　　父亲扯我的手臂推我回房，一边劝道，“一人都少说两句，一家人有话好好说，犯得着这么剑拔弩张的吗？！”

　　母亲道：“挑明了也好，反正我们丑话说在前，你甭想我们会认可他！你现在怪我们，怨我们，好过以后让你受欺负回家哭泣。”

　　我忍不住回转身，“妈，我有自己的判断力，你就行行好，别再做莫须有的事前判官了！”

　　“阿莉，你要相信一点，就是我们做父母的决对是为子女好。”父亲插嘴道。

　　我冷哼一声：“打的永远是为子女好的旗号，至于子女最渴望要的是什么，都变得不重要了！”

　　母亲顿时怒不可遏，“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觉得你自己像话吗！阿莉，自从你遇上这个唐家修，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汤，连父母亲的意见都听而不闻了！”

　　我看向母亲，“如果有道理，我自然会接纳，但对我不适合，我不愿意接受的意见，难道我也得盲从吗？”

　　母亲的声音变得愈发尖锐，“什么叫对你不适合的意见？从小到大，我们处处以你为先，事事为你考虑，什么时候做过对你不适合的事情！你倒好，因为一个男人，全盘否定我们的一片苦心。”

　　我哑口无言，知道无论再说什么都只能更加火上加油，母亲的形态几乎处于激烈。于是，我决定草草收场，结束这场争论。“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多站在我的角度看问题，就像小姨般，就算我做错了事，也总是会先安慰我帮我分析，而不是强硬态度一棍子打死。”

　　我的话音未落，母亲的身形摇了一摇，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父亲立马打圆场道：“好了，好了，时候也不早了，阿莉明天还要上班呢。”父亲说着推我回房。

　　我举步往卧室走，父亲突然开口道：“阿莉，你小姨身体不好，你交男友的这件事莫要同她说，免得让她担心。”

　　我转头孤疑地看向父亲，父亲的态度十分温和，“阿莉，你从小和小姨感情好，事事喜欢同小姨商讨。现在你长大了，小姨的身体又每况愈下，你也知道医生屡屡咛嘱她最需要的就是静养，你也不希望拿这些事情去让她烦心吧。和唐家修交往的事情，我们父母有些想法，也是正常的。毕竟我们也是为你担心，为了你好。刚才你妈的态度确实也不够冷静，但可怜天下父母心，没有一个父母不是希望自己的子女能获得幸福的。你说我们应该理解你，从你的角度看问题，那你呢，你是不是也应该理解我们，从我们的角度来看问题呢。”

　　父亲和风细雨的言语让我汗颜，我不由得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父亲拍拍我的背，“去睡吧，好好睡一觉。”

　　一觉醒来，并未拨开云雾见天日。父母没有再提一句唐家修，但母亲冷战般的态度无一不传递着不满的情绪语言。我小心翼翼地，敛气屏声，几乎是踮着脚尖在走钢丝般。这期间的工作也不轻松，手头同时有两个项目在跟，沉甸甸的压力无声无息地重重砸来。我的情绪也变得阴晴不定，在公司里倒还是如常般埋头工作，脸上总是笑意盈盈，像戴着厚厚的面具，习惯成自然，渐渐变得像紧贴皮肤般。

　　对唐家修就没那么客气了，经常发无名火，也许下意识地，把他当作情绪发泄的一个出口。唐家修脾气好得出奇，自封为“莫氏牌出气筒”，变着法子要逗我乐。唐家修绝口不提我父母的意见，甚至连询问都没有，好像生怕给我一丁点的压力，这种体贴倒叫我不自在起来，不知如何处理眼前的局面。

　　这段时间因为工作紧，加班是常有的事，家里又低气压，有时下了班，我也不敢长时间在外逗留。与唐家修只见过三两次，每次还都是匆匆地，吃饭期间，唐家修的电话简直是热线般，间歇性地响个不停。有次，我忍不住抱怨，“唐总，你的业务电话害得我严重消化不良了！”

　　唐家修墨黑的眼睛笑成月牙般：“这顶帽子扣得可不小，害得莫大小姐面对美食不吸收，罪过可不轻啊。这样好了，惩罚我一下吧，我甘愿受罚。”

　　“怎么罚法？”

　　他把头凑过来，一本正经地说道：“罚我吻你，一个打扰电话吻一次！”

　　“想得美！”我这才知道中计，在桌子底上踹他一脚。

　　他爽朗得大笑，俊颜徐徐展开，抓起我的左手，放到嘴边，轻轻一吻。

　　我的心房片刻间像开遍鲜花般，甜蜜的馥郁芬芳刹时遍布全身，每个细胞都溢出蜜糖般地幸福感。

　　这天快下班时，唐家修突然来电，“今天真是抱歉，晚上要加班呢，没时间到外面同你吃晚餐了。我的小莉莉可别生气噢！”他的语气虽然一惯地嬉皮笑脸，但是却透着一种疲惫。

　　“怎么了？要加班吗？别太累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昨天晚上通宵在和项目小组修改项目方案，今天又连续开了一天的会，讨论激烈，倒真是累坏了。”唐家修的平白直叙说得轻松，但我仿佛可以想像到他一边揉额头一边说话的神情。
　　我叮嘱他：“我也帮不上什么忙，那我回家去了，你记得要准时吃晚餐，别一忙起来忘了吃饭！”

　　“等等！”唐家修叫住正要挂电话的我，“你怎么帮不上忙，你完全可以帮大忙！”

　　“就你最会支使人！你们公司成堆的精英供你指派还不够啊！”我轻叱道。

　　“真的！只要能看见你，我的所有疲惫都会化为乌有！你是我的能量补充站，你知不知道。你送外卖给我吃，好不好？”他开始像牛皮糖般地耍赖，“不然，我忙起来还真当顾不上吃东西呢，看我饿着肚子工作，你肯定不忍心的吧，对不对啊！”

　　“不行，我才不到你们公司来抛头露面，第二天准成为你们公司的头条八卦。”

　　他嘻嘻笑了，轻声说道：“可是怎么办呢，我好想见你啊，这周这么忙，见你一面都是奢望。好不容易安排今晚一起吃顿饭，又要泡汤了。好不甘心啊！你就不能行行好，发发慈悲，接见我一下？！”

　　偏偏我最怕他这一套，立刻心软，于是问他：“想吃什么？肯德基好不好？”

　　他已经在电话那头惊叫：“别！千万别！我最讨厌的食物就是汉堡了！”

　　我打趣他，“咦，上次和梁教授家的大男小男一起吃麦当劳时，我好像记得你说过你最喜欢吃汉堡了！”

　　“唉，那时只要能接近你，就是毒药我也会当仙丹的！”他唉声叹气，“你还记性好得出奇，一逮住机会就挖我的脚底板。”

　　我笑逐颜开。

　　我买了唐家修点名要的章记小绍兴鸡粥，用鸡汤原汁烧煮成的梗米粥，配以鸡肉和各种作料。粥已经炖得烂熟，粒粒入口即化，粘韧滑溜，鲜香入味。配了玉米饼两个，黄灿灿地，下粥菜是咸菜笋丝，切得细细地，淋上麻油，十分开胃。有好几次我晚上加班后，唐家修接我去章记宵夜，觉得极合我们的口味，越吃越香，味蕾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成为我们吃夜宵的固定地点之一。

　　我拎着食盒走进华远大厦大堂，接待处小姐一见我就甜甜地微笑，“莫小姐，找唐总吧，请跟我来。” 想必唐家修已经提前关照过了，居然还告知接待处我姓莫。

　　接待小姐引领我向电梯走，按下三架电梯最中间的那架电梯按钮，“莫小姐，请乘这架电梯，这电梯只停18楼以上，唐总在20楼。”

　　我回以微笑，电梯门徐徐关闭。

　　数字一格一格往上跳着。

　　红灯在跳到18这个数字时，突然停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