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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仁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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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树下的长椅上,言笑笑揉揉被他拽疼的手腕。
“你干什么呀?”实在不明白,他的怒气从何而来。
言季霖扶着她的椅背,几乎凑到她的脸上,压迫感太强,她推他不动,她尽力缩着。
“言笑笑,你刚刚在干什么?我不过离开半个月而已。你就敢……”他咬牙,没有说下去。
“什么?你在说什么,我干什么了?”她真的不知道。
在他脑海里,只有听到的周绍晖对她类似表白的话,还有不断闪现脑海的亲吻。在他眼里,只有她没有推开的那个刹那。他心里一紧。
她呼痛,刚才左手腕,现在换右手腕了。
“言季霖,你发什么疯?”
他怒气冲冲,“我发疯还是你发疯,言笑笑,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有男朋友的人。”
什么理由?莫名其妙,他要疯自己疯去,她不奉陪。
她想站起身无奈他死死挡着,她起不来,“走开,我去看看绍晖。”
不提这个名字还好,一提就跟扯动了言季霖的神经一般,他头脑发热,干脆无赖般直接坐在她腿上不让她动。
言笑笑又气又好笑。
“赶紧起来,好多人在看。”这辈子没这么丢脸过。
“说,谁是你男朋友,你说了我就起来。”反正已经这样了,再耍赖又有什么关系。
他需要这个答案,对他来说,很需要。
他想确定,到底在她心里,他是什么位置,他想清楚地确定。
因为他害怕了。
“你起来再说。”
“你说了再起来。”
“言季霖。你起来。”她真的恼了,开始推他。她本来脸皮就薄,从小是个规规矩矩一步一个脚印的人,哪里比得上他?
又在推开他,每一次,他一靠近,她要做的事,就是推开他。
“言笑笑,你到底想怎样。”他猛地站起来,英气的眉毛凝成一团。
“是你想怎样吧。”什么时候开始,面对他,她底气十足,不是因为那个人的关系。
“是我还是周绍晖?”
言笑笑觉得完全没有再跟他说下去的必要,在病房里躺着一个生病的好友时,他言季霖想的什么。
言季霖一把拽住要走的她,他的时间不多了,这次回去处理了一些学业的事,在国外的学业马上完结。TONG处在转型的关键期,兄弟们都在忙着,他该回去继续接手TONG在美国的事务,帮帮正在非常时期的大哥。
他想带她离开,反正学业不多,该找实习单位了,他要她跟他一起走。
可是,他更想要,她心甘情愿,跟他走。
言笑笑无奈叹气,“走吧,作为同学,你该去看看他的。”
“那就是他了。”
很多时候分不清言季霖是顽劣还是认真,很多时候言笑笑消极抗拒,因为就算她说一千次一万次言季霖似乎都不放在心上一次。她的心里,从来只有那个人。
对言季霖,她自认为仁慈地守护着残忍的现实。
应该是好的吧。
这一次,就这一次。
“我早说过的,言季霖,争论这个有意思吗?”
对于她,没有关系。
但是,对于他,关系大了去了。
明明是温暖的午后,言季霖却冷得不行,温度渐渐下降,他讥诮道,“哦,我倒忘了,那个人,是不是?”
“言笑笑,你够狠,可惜,你狠不过时间,他死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那句话,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她绝口不提的伤疤,被他狠狠撕开。
“谁告诉你的?”
她的声音沉静得连她自己都害怕。
他的表情破碎,他们终于提到了那个人,只有那个人,让平日里温和不争的言笑笑竖起满身的刺去攻击,而他唯有决绝,掩饰心底的悲哀和得不到的惶恐,“有用吗?事实就是,他死了,这个世界上,没有这个人了,言笑笑,你该清醒了。”
她一直很清醒,谁说她不清醒,她不过是,清醒着沉迷。
“言季霖,不准你再说。谁都可以,不准你说。”
两个人都冷着声音压抑着,稍不小心的一句话,就能点燃两个人的焦灼。
谁都可以,除了他?言季霖微垂一下眼睑,再抬头目视她,失了控制力,拔高了音调,“怎么,为什么我不能说,他死了,这是事实,你该庆幸,我帮你认清现实。”
“我也很庆幸,他早死了,要不然,我还遇不见你呢。”
他轻佻地勾起她的下巴,言笑笑怒火中烧一把拍开,“言季霖,道歉。”
“要我跟一个死人道歉,言笑笑,你凭什么。”
“闭嘴。”她气极,忍不住抬手。
“不要仗着我喜欢你,你就能为所欲为。”言季霖截住她的右手悬在两人之间,渐渐收紧力道。
“你混蛋。”她从没像现在这么恨他,他跟恶魔有什么两样,他还是那个率真的言季霖吗?还是他是上天派来惩罚她的。她挣扎着推搡、打他、咬他,红了眼,动不了他半分。
“一个不在人世的人,凭什么跟我抢。”他如吐着红信子的毒蛇,继续释放毒液。一滴滴落在她撕裂的伤口上。
“言、季、霖。”她吼道,完全被他逼疯了,两人继续拉扯,她没打过架,但这次无比凶恶,却抽不出自己的手腕。他纹丝不动,接受她另一只手的捶打,看起来就像她无理取闹一样。他居高临下,冷眼睨着她,似乎打定了主意,就是要让她也疼。
“你心心念念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回来,言笑笑,你死心吧。”一如最后的审判,他恶狠狠地甩开她的手,“我才不屑跟一个死人抢,因为你逃不掉。”
他以为,她受到的疼痛,不及她的万分之一,却不知道,她当初用尽力气的美好,在消失时,比任何人沉重,比任何人更了解,措手不及的悲伤,永不再来的哀痛。
哀大莫过于心死,偏偏,她不敢忘记。
或许他没有控制好力气,或许她早已没有了力气,如飘零的落叶,她跌落地上,泪流满面。
“你是这么想他的吗?言季霖,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诅咒你的亲哥哥。”
她哀伤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到他的耳中,那么轻,那么静,他站在那里,冻结了自己。
L大终于下雪了,校园高大的松树最漂亮,如同裹了一层一层的蓬蓬裙,笔直的一排,如雪地里的舞会。
周绍晖确定并不是肺炎,配合治疗加上她们的悉心照顾,半个月就又能活蹦乱跳了。为了庆祝他完好出院,他强烈建议去滑雪。被邱悦和她两票否决,他才刚出院,最后以一顿火锅终结。
自从那天之后,言季霖好几日没露面了,他不信,她拿出了言桥送她的脚链,跟他送她的是一对儿,这一对儿都在她手上好好放着。然后,她带他去言慈福利院,去看那个安睡的人。
他沉默地跟着,她也沉默,该说些什么呢。毕竟一开始他之所以回国来到L大,就是为了找哥哥言桥。如今,被他逼出了真相,她回不了头。所有人都回不了头。
刚认识的时候,他问过言笑笑是否认识这个人时,她是沉默着否定的。那时的她希望他心中保留一份美好。
在言妈妈那里,他得到的消息是哥哥早年被别人收养了,失去了联系。他后来了解到哥哥可能去了L大,却原来根本没有这个人,他以为哥哥被人收养后改名改姓了,可以留在这里慢慢找。
他们不约而同,为他织了一个以为善良的谎言,却没想到,揭开的时候,伤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他没有要回属于他们的链子,交给言笑笑继续保管,留下了一句“言笑笑,我恨你,我宁愿要残忍的现实,也不要被善意的谎言哄骗”,突然就消失了。
她努力做到与言桥的约定,“等将来我们去看他,若他过的很好,我们就不要打扰他,若他过的不好,我们就带他回家,好不好”,她以为不说,等他离开,一切就能恢复正常,却原来,谁也猜不透究竟是不是宿命。
我们无法预料明天,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清早,窗外飘雪的时候,言笑笑裹着厚厚的红色羽绒服在图书馆帮邱悦查找她交代的古城资料,有人给她递过来一张纸条。
不知不觉,她湿了眼眶,跑了出去。
那张纸条本应该笔迹隽秀,却在有的字上,歪歪扭扭,她可以想象,他颤抖的手。
上面字迹清晰,带着寒气,她都明白:
“一个人如果爱你,任凭你们怎么打骂、吵闹、分开,他都不会离开,因为他怕他离开了,你会哭。我也很怕,我怕我离开了,你一个人承受不来,上天让我遇见你,是让我来渡你幸福。”
“以后,你不再是一个人,言笑笑,我跟你一起怀念他,一起分享思念的痛苦和欢乐,请允许我有这个机会,陪你一起走下去,可以吗?”
“还记得初识,我不小心让你在雪夜里等我一夜。如今,我还给你,体会着你在雪夜里等一个人的心情,原来,这么不好受。重新再来,好不好?我在许愿池等你,你不来,我不走。”
跑得太急,她放慢速度喘气,呼出白色的雾气,等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已经快到学校的许愿池边上了。昨天的雪下了一夜,他一直等着吗?这么不爱惜自己,言桥肯定会心疼,她一定要好好说说他。
当那个黑色身影出现时,她顿住,他如同一尊雕像,站在许愿池边,双手合十,虔诚而安详,周围的雪片片落到他身上,与他融为一体。
听到声音,他转身,笑得明媚。
“我告诉自己,如果你来了,我就再也不会放开你了,言笑笑,机会只有一次,你用掉了。”
隔着几步的距离,他没有了以往或者急躁或者漫不经心的神情,脸颊和鼻子通红、嗓音略略颤抖,发间落着白色的雪。
她心里一紧,“你是傻子吗?在这里站了一夜。”
他扬起嘴角,自信而得意,“那你也是傻子,等了我一夜。”
言笑笑哭笑不得,怎么觉得他反而越加难缠了。
“你知道吗?所有人告诉我,他已经不在了,只有我知道,他在,他仍在人间,只有我知道。”
这些话,她说出来,整个人轻松了很多,就像是自己抱着的美好愿望终于有一个人可以帮忙珍藏,和她一样这样希望着。
“嗯,我相信,我也知道,所以,我遇见了你。我们一起,陪着他,好吗?”
白茫茫的天地间,雪花静静飘落,红色的衣服和黑色的衣服相对而立,成为永恒的色彩,在交汇的眼神里,浅浅的笑意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