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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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模糊的视线中，有一道茜色的身影渐渐向他走来，背景是无垠且苍茫的白色，万千世界中只有她一人的影子。
“媛容……”司马师下意识张口唤道。
夏侯徽的名字已在他心中尘封了八年，这两个字的念法也渐渐生疏。
站在一旁为他换药的女子垂了垂眼睑，虽有不忍，她还是出言提醒道：“将军，那是阿溯啊。”
“哦，是阿溯啊。”他淡淡地应了一声，也不再看向门外，任由女子替他擦拭着眼眶。
这是他的继室羊徽瑜，亦是名门之后，衬得上他现在的身份。
魏国的大将军。
他怔忡了一会，眼睛上传来的痛觉刺激得他想要咆哮。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少女婉转悠扬的声音，她说：“父亲，请让我嫁给陈君。”
她虽用了“请”字，却是异常的干脆果决，非君不嫁。
这是他与夏侯徽的长女，司马溯。
他膝下无子，只有五个女儿，皆是夏侯徽所出。他后来娶了吴央，又娶了羊徽瑜，可他都没让她们给他生孩子。
他说过，只要她一人的孩子，即使没有儿子也不觉可惜。
五个女儿都已渐渐长成少女，尤其是司马溯，早就过了该出嫁的年纪，不是没有人娶她，而是她不肯。
早在四年前，他就开始为女儿们挑选夫婿，家世、品行、样貌都要配得上司马家。他几乎费尽了心思挑选，却没想到司马溯果断地拒绝了那桩婚事。
她说她早已心有所属。
司马师根本听也不曾听过那个男人的名字，他的父亲只是一个地方太守，而他也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的文学官。
司马溯真的只认准了他，宁愿错过婚期，也非他不可。
司马师怎会答应，这些年来已很少有人敢这样忤逆他。
偏偏只有司马溯，像极了夏侯徽的司马溯。
他冷笑了一声，不怒自威：“他有什么好？”
好到令他的女儿这样执着，甚至执迷不悟。
模糊中，他看不清司马溯的面容，但他能凭借对夏侯徽的记忆勾勒出她的眉眼。他的女儿回答得更加果决，她道：“我爱他。”
她的回答清亮明澈，字字撞击着他的耳膜。
那个男人在他眼里看来简直一无是处，可是司马溯爱他。
司马师沉默了，而他身边的羊徽瑜也没有说话，她手上的力道更为轻柔，似乎在和司马溯一起，等待着他的答复。
羊徽瑜是个好妻子，温婉端庄，大气沉稳，没有棱角，又才高多情。她没有孩子，便将夏侯徽的五个女儿视为己出。这一点，比吴央要好太多。
还记得八年前那一天，他迎着暮色回到家中，房中一片静谧，仿佛他与夏侯徽之间的争吵也不曾存在过。他找了许久也没发现她的身影，最后，他发现她躺在了床上。
那么安静。
他少年时最喜欢远远地欣赏着她娇艳的模样，几近沉醉。然而现在她就躺在他的眼前，触手可及。
看到她睡着的样子，他心里一点气也没有了。
他坐到床边，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子，像个孩子一样偷偷吻上她的嘴唇。
却触到一片僵硬的冰冷。
她的嘴唇上还涂着美艳的胭脂，遮住了毒发时泛起的青色。
她还是那么美。
司马师后来废黜了吴央。他一直执拗地认定，若是那天他没有出门，夏侯徽便不会轻生。他一直不愿承认那天的悲剧并不是意外，夏侯徽早就有了死的念头。
只是他不愿意承认。
那时，司马溯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她没有问她的母亲为什么不在了，只是不再亲昵地管他叫“阿爹”。
再后来，他娶了羊徽瑜，司马溯对她进退有礼，不冷不热，倒是两个幼女当她亲如生母。
一直到四年前，他在偶然间发现司马溯提笔作画。绢上有个女子，身姿婀娜，穿着茜色裾裙，乌发直坠。司马溯的笔法很细腻，只是她没有为女子画上五官。
见他来了，司马溯提起笔，双目平静地看着他，缓缓出言道：“小妹想看看母亲的样子，只是我却怎么也画不像。不如父亲你来。”她说着，当真将手上的笔向他递过来。
司马师没有接，他不愿接也不敢接。不仅如此，他还将那幅未完成的画丢到炭炉里毁了。
他气急了，没有缘由。
就连女儿们都不记得她的音容笑貌了，可是他还记得。
或许是上天惩罚他，惩罚他烧了司马溯的画。那一年里，他得了很重的眼疾，每每都痛得无法安睡。
世界在他眼中变得模糊一片，唯有夏侯徽的模样，一眉一眼，都还清晰地存在他的脑海中。
也是那一年，他开始给女儿们挑选夫婿。
唯独司马溯不从。她选的那个男人有什么好呢？
听说那个男人曾在司马府门前跪了好几天，真心恳求他能把司马溯嫁给他。这样的人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块路边石，他经过府门时看也没看一眼，径自走了，任由那个年轻人又跪了几天，直到跪得昏了过去。
自此，那个姓陈的年轻人几乎成了洛阳贵族们的笑谈，说他不自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些话在司马师耳中听来，有些似曾相识。
明明他追求夏侯徽时，比这容易的多了。大多数人都认为他们般配非常，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出言讥讽的人不过是少数，他的情敌，也是宗族子弟。出身比他高贵许多，却没能赢得夏侯徽的心。
夏侯徽的父亲夏侯尚是魏国赫赫有名的征南大将军，也不似他这样不通人情。
哪怕他曾听说，夏侯尚当初也是不愿把女儿嫁给他的。
这也曾令司马懿有些不悦。
他甚至未曾有过机会在夏侯尚面前表示他的诚心，因为司马懿决不允许他去做什么傻事。而他也有他的骄傲，他定然做不到像那个陈姓年轻人那样傻气。
却也是那么真诚。
司马溯为了这个男人与他周旋了四年，最后他还是妥协了。
只因为她说了一句“我爱他”。
那个男人确实没什么好，可是她爱他。
很多人都说陈君虽然默默无闻，但凭借着司马师这个老丈人，定能飞黄腾达，前途不可限量。
可是司马师至死都没有提拔这个女婿，任他继续诚诚恳恳地做着一个六品文学官。
他再次拒绝承认了心中的恐惧，那个陈君明明与他相去甚远，无法比拟。
罢了。
司马师终于不再费尽心神去想一件事情。
他当年也曾那样好奇过，是什么让夏侯尚点了头。
可是夏侯徽垂首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也许上天真的是为了替她惩罚他，让他此生都没机会听她说一声——
“我爱他。”
作者有话说第2章 重逢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