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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饮酒 ...
楚虞独个坐在花厅里看书,玉啄和祀衣守在外面,宝蓝色的云纹锦衣,橘黄色的灯光映在他白净如玉的脸上极为好看,厅外两株西府海棠枝叶交错。
灯笼晃晃悠悠的悬在头顶,楚敛掠过花树,缓步走了进去,出声询问道:“兄长,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里?”
楚虞见是他来微微松了一口气,继而又寂寥道:“这种场合,我就不出席了,何必扰人不悦。”他目光黯淡,微翘的唇角也是笑意寡淡。
谁会不喜欢那欢聚一堂的氛围,只不过有了他出席,恐怕大家说起话来就有诸多顾忌,何必扰了他人的兴致呢。
楚敛与他相处也不是一两年,自是知他性子温和敏感,便岔开话道:“兄长可曾用过晚膳了?”
果见楚虞摇头道:“尚未。”
楚敛弯唇一笑道:“恰好,我也尚未用过。”
言罢,转头冲祀衣吩咐道:“去提一坛梨花白来,还有一些宴席上的菜肴。”
“是。”祀衣垂首应道,转身就去了厨房。
楚虞也放下了书卷,让玉啄将他推了过来,很快下人就提来一坛梨花白,和一只彩漆鹤鹿同春食盒进来。
这酒喝起来清淡绵柔,可后劲也不小,楚敛亲自打开酒坛的塞子,幽馥浓郁的酒香飘了出来,倒在白玉雕凤盏中,酒色潋滟。
“今日我就陪兄长一道用膳。”
食盒里一碟翠玉清炒笋丝,鲜浓多汁的松鼠鳜鱼,酸爽开胃的脆腌黄瓜,奶白色的鲫鱼汤,鲜嫩花椒叶炒蛋,两碗玉色晶莹的碧粳米饭,看得人食指大动,同时更是胃口大开。
楚虞忽而想起来蹙眉道:“十一,你在这里,会不会不太好?”身为主家,楚敛撇下一堂客人来陪他用膳,终归是不合适宜。
“兄长今日无需担心,就是有什么事,也总要我吃完饭再说吧。”楚敛不着意的笑了笑,楚肆既然让她离席,必然也是有托辞的。
楚虞虽然身体行动不便,可酒量却不差,楚敛反而一喝多了就有些扛不住,醉得厉害,不过寻常醉后倒也老实,只是一头睡过去。
楚虞吃了近半坛酒,两颊依旧白皙,没有半丝醉意,楚敛一直很羡慕他这一点,光是饮酒不上脸就很难得。
“这世间的事情,哪能说的准。”楚敛难得垂头丧气的颓唐模样,楚虞笑道:“你看这天河璀璨,满室繁华,何必去想那颓丧之事。”
“人需要房屋来遮风避雨,而花草柔弱无骨,却能在狂风暴雨中生长,你说,到底是谁柔弱呢。有时候,无知无觉,也未尝不是好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么一点事情,有什么好沮丧的。”
楚敛讪笑一声,却不大相信这话,目光闪烁道:“兄长难道不曾怨天尤人,不曾怨恨老天不公?”
“怪了又如何,难道一切还能回到从前不成,”楚虞温柔一笑,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他又徐徐道:“十一,为兄告诉你,凡是为人处世,都不要太过较真,不然,最后难过的还是自己。”
楚虞想了想,对她说:“不要像父亲一样,你看父亲他,他就是一辈子的亲情寡淡,不善言表,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
楚敛略有些吃惊,楚虞鲜少与她说起这些,她与父亲又一向情分浅薄,这些事情知道的也很少。
“兄长放心,你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难道我还不知道让自己过好吗。”楚敛想他操劳过甚,她都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不知事吗。
“你,别怨父亲,他脾气不坏……”楚虞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黯淡无光,隐隐还有一丝歉意。
两年前,晚间楚肆酩酊大醉,不知为何缘故大发脾气,生生用一支蜡扦划破了楚敛的额头,致使十一破相,变成如今变成这副样子。
楚敛道:“这些事情兄长也不必挂怀,我知晓,父亲脾气好坏,不过是因为我的缘故母亲才去世。”
楚虞叹了一口气,浓郁花香蔓延进厅中,芬芳扑鼻,温言道:“你自小便与一众兄弟姊妹不大亲近,近些年可能是年纪大了,倒也都好了许多。十一,你还记不记得,你十岁那年的事情了?”
楚敛幼年记忆并不是十分清楚,尤其是在楚家的日子里,过得并非开怀,也就刻意模糊了。
“不记得了,什么事?”楚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记性似乎确实不大好。
“那时你已经被父亲送去了剑宗,回来也与我们不亲近,”楚虞的目光落在她的银箔上,徐徐说着过往。
回忆到不好的地方,自己又皱眉道:“自然了,我虽知你与我是亲兄弟,却也觉得你疏离冷漠,听了长辈的话和你亲近,心里也是不愿意。”
“我知道。”这点自知之明楚敛还是有的,她当时的确不算是讨喜,又一贯的沉默寡言,其实到了现在也同样不喜言笑。
他又笑了起来:“那年也是老祖宗的寿宴,不过是小寿辰,你那时被接回来看起来挺高兴的,但是没有人理会你。
就一个人在苍梧堂里看着大家玩闹嬉笑,脸上还带着笑意,我便想,其实这个陌生的弟弟还是挺惦记回家的。”
楚敛抬首玩笑说:“还是兄长明鉴。”
她拿起酒壶为楚虞斟酒,琥珀色酒水汩汩落进白玉酒盏中,泛着粼粼的波光,她目光游远散淡,幽幽道:
“至于父亲,我知道,母亲因生我而死,他不高兴,他不喜欢我也是情有可原的,人之常情嘛,我又不是三四岁的孩童,难道还会因为一点宠爱而记恨父亲不成。”
楚虞想了想,闲聊道:“这几个月,还出去吗?”
“打算过些时候空闲的话,就回剑宗去看看师父他老人家,不过可不能让他知道我做的事情,不然一顿打怕是跑不掉。”楚敛笑嘻嘻的道。
相比起对父亲的恭敬有加,亲情不足,她对宗主师父更加亲热一些。
“那兄长你呢,大寿之后你是留在山庄,还是回去别苑?”
楚虞答道:“若是待得久一些,就回别苑去。”
楚虞还是想和父亲多相处一些时候,说起来,自从他有意别居汀洲别苑,楚肆也处于闭关静修的时候,父子两个也淡漠许多。
“兄长,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可生在楚家,难道只因为自己的不愿意,而推卸了属于自己的责任。”
楚敛低垂眼帘,幽幽道:“我自知杀人不好,可是,若不这样,我这个少主之位恐怕就要让人了。”
楚虞看向她,尚未弱冠之年的人眼中已经是一片幽深,带着一种莫名的清冷光芒,口中的话带着忧郁,十一每一次来见他都是明朗的,大概也只有喝酒之后才会吐真言。
“十一,你不怕吗?”杀了那么多人,不怕报应吗?
这句话,楚若嫣也曾孱弱的问出口,而今,依然是这句话,问话的人却换成了她嫡亲的兄长。
楚敛豁然朗声大笑,惊得外面玉啄俩人一个激灵,彼此互相对视一眼,而里面的人半晌才收住,她极为自负道:“若是真的有报应,我也不怕。”
清冽的酒酿入口微苦,楚敛一直不爱喝,但是有时从不喜到习惯成自然也是一个有趣的过程。
楚敛站起来,微微有些目眩,看着楚虞也有些重影恍惚,扶着桌子笑道:“只这么几杯,便站也站不稳了。”
楚虞看着她摇摇晃晃的样子着实担忧,不由道:“要不让玉啄送你回湮华楼去,在这里别着了凉。”
楚敛起身走向一旁的花梨木宽榻,摆手醉意微醺道:“不用了,我在这里歇一歇就好。”倒也不是头晕脑胀,她喝过酒后就是困得厉害。
“唉,太累了。”楚敛唇间轻轻溢出一声长叹,也不知在说什么太累,随后径自倒在宽榻上,枕袖而眠。
不多时人便睡得沉了,发出轻微的声息,楚虞见状笑了笑,强自撑起身来,从身边扯出一条毯子来,盖在楚敛的身上,悉心掖好边角。
“十一。”楚虞指背轻轻抚过她的面颊,轻叹一声,白皙冰凉,他许久不曾见过这银箔之下的面容,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样子。
楚虞缓缓向后倾去,靠在了楚敛身边,闭目小憩。
渐渐月移中天,树影婆娑,楚虞却想着方才那些对话,神情复杂。
“兄长。”楚敛坐起来,才发现身上盖着一张软绒薄毯,楚虞坐在扶栏处不知在想什么,外面已经是桂魄东升,初更鼓响。
她揉着额头问:“我怎么在这?”
“方才你喝醉了,便在这里歇息了。”
“呃,都醉糊涂了,十一不胜酒力,就先回去了。”楚敛起身披上外袍,缓缓走出去,头顶之上是灿烂星辉,银白色冷霜从少年的肩头滑落。
楚虞遥遥看着她的背影,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越来越遥远了。
兄弟们一日比一日年纪大了起来,私心杂念也比少时只增不减,楚敛一心对他的友爱,和对父亲的恭顺尊敬,还有山庄里其他人的日渐温和,这一切,令他在恐慌中又安定下来。
“少主,这么早就回来了?”湘帘见她满身酒气迎上来,吩咐人下去煮解酒汤,转身沏了一杯杭白菊花茶递给少主,随后就听楚敛问起慕清明。
“清明呢?”
湘帘停下手中的活计,眉眼婉然,回道:“慕侍卫说是去见姜师父了,会晚一点回来。”
姜笺算是铸剑山庄的清客,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自然也备受尊崇,慕清明进了铸剑山庄后便拜姜笺为师,可幸她天赋不错,姜笺也十分喜欢这个徒弟。
湘帘在白玉熏炉中撒了一把百濯香,盖上盖子就轻轻的退出去了,楚敛躺在高床软枕中却睡不着了,今日楚虞与她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许是没什么意思的,是她多疑了罢。
翌日,湮华楼。
等楚敛宿醉醒来时,已经是天光大亮,湮华楼依旧还是静悄悄的,湖色的帘帐隐隐绰绰透出窗外疏淡的花枝树影来,她揉着眉心坐起来想,都这么晚了。
她扬声道:“来人。”
“少主,您醒了。”湘帘进来道,身后侍女端着洗漱器具,动作行云流水。
“什么时辰了?”
湘帘答道:“已经是近晌午了。”
“怎么不叫我,这么重要的日子。”楚敛有些恼火的揉着太阳穴,老祖宗的大寿她身为少主不出席,怕是背后会被人骂死了。等她穿好衣服从屏风后出来,面上已经覆上了薄薄的银箔。
“少主放心,家主一早派人来说过了,吩咐我们少主昨夜辛苦,今日不必出席也可,铸剑山庄不讲究这些虚礼。”湘帘笑盈盈的递上一杯清茶给楚敛漱口。
“还有别的事吗?”楚敛一边对镜整理衣领,滑腻细软的立领绸衣,遮住了白皙的颈项,一边问道。
楚肆破天荒的关心她一次,这倒是十分的不容易。
湘帘又接着道:“还有,家主叫少主醒来后去苍梧堂一趟。”
苍梧堂的侧堂是楚肆日常起居休憩的地方,闲花流水,抄手游廊连接着苍梧堂正厅,楚敛走过去看见下人守在此处,抬了抬手,慕清明过去问道:“这里有人?”
“禀少主,老夫人和二公子在这里。”
楚敛站在湘妃竹帘外,听见楚虞和楚老夫人在说话的声音,楚虞在人前,一直都是温润如玉的君子风姿,可到了老祖宗面前,他就成了个孩子。
“祖母,我不去,也不想。”楚虞声音里透出来的不情愿,也不知是什么事。
只听老祖宗道:“你爹是我的小儿子,你却是我的长孙,你们父子两个呀,你和你爹都一样,都是心高气傲,不肯低就的。”
当年楚肆娶了季晗,就是心高气傲,而季晗也是个有心气的,两个人置起气来,可到了外人面前又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姜还是老的辣,老祖宗多少年了,这点猫腻还看不清吗。
“可你愿不愿意是一回事,缘分又是一回事,月老的红线缠上了,一辈子也要这么过下去。”
楚老夫人额上勒着楚娴亲手做的镶玉抹额,楚虞和老祖宗一同坐在罗汉床上,背后靠着老太太的靠枕,玉啄站在旁边奉茶。
楚肆和楚虞父子两个,的确很像。据闻楚肆年轻时也是名动江南的文锦公子,而现如今楚虞也是因为文采而扬名的。
面对楚老夫人哄小孩一样哄他,楚虞反而有些不习惯,在老人家心里,无论他长多么大,还是那个可怜的孙子。
楚老夫人在楚虞小时候没少抱他,老人家都是疼爱孩子的。
说起来,小的时候,倒是楚敛一直在苍梧堂跟着楚肆身边,待到五岁的时候,后来被送去剑宗长大。
而那时候,楚肆大概是担心楚虞没有娘亲照料,下人照顾不周,便将长子送到了楚老夫人的院子里,由老夫人亲自照顾,老夫人有这么一个乖巧的孩子承欢膝下,自然也是喜爱无比。
也是因此,幼年的楚虞和楚敛很少有机会聚在一起。
楚老夫人年纪虽大,但牙口不错,嘎吱嘎吱的吃起来这些坚果香得很。她拈起一块梅子姜塞到楚虞嘴里,像他小时候一样,楚虞张口吃了。
“你想想,人这辈子为了什么,求的是什么,你呀,小小年纪,就心思太重。人生在世,不过是衣食住行,你看看,你哪一样不齐全,哪一样不好,你爹会对你不好吗。”
就是楚敛也不得不点头,楚老夫人说的这几句话的确很实在,就是不知道楚虞自己的心思如何了,他一般都是听劝的。
“我不进去了。”楚敛径自绕过槅间,直接去了苍梧堂见楚肆。
“听你爹的话,我看过那个云家姑娘……”
楚老夫人苍老的声音在她耳畔渐弱。
友情提示:第四卷为女主嫁人后剧情线,非本文主线,走的较快,主要为了与《郎君千岁》相合,父兄主线到118章结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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