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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人心 ...


  •   楚若嫣自迷蒙中醒来,她慢慢伸手习惯性摸上小腹,只觉得那里平坦一片,似乎少了什么。

      才想起陪伴了她四个月孩子,就在昨天被少主命人打了下去,化为了一摊血水,染红了被褥,分明湛湛若水的双眼,却那样的淡漠无情,几句话更加残忍。

      屋子里没有燃熏香,因为楚若嫣前不久才堕了胎,熏香之物不用为好,也没有开窗子,那天用过的帐子枕头被褥都被换掉了,沾了血腥的东西晦气。

      过了几日,外面春光明媚,楚若嫣的院子里却是阴霾驱之不散,她想着她那个被打掉的孩子。

      就在前几天,她还以为自己会生下肚子里的孩子,为他做衣做帽。

      她喃喃道:“敏郎,你怎么忍心啊?”莫不成,真是郎心似铁。

      贺敏,是那个男人的名字。

      她念念不忘,一句一伤,才痛失孩儿,又被贺敏的无情伤到。

      楚敛裹着银白底色翠纹斗篷,冉冉走了进来,这次她站得很近,楚若嫣半昏半醒间,似乎嗅到淡淡的松木香,若有若无,干净又清新。勉强睁开眼睛,便骇得不得了。

      当初楚敛命人将楚若嫣的院子包围后,对外只说是得了急病,那些个知情的丫鬟都被发卖的发卖,打杀的打杀,现在里里外外都是楚敛手下的人。

      “少主,你不怕报应吗?”

      楚若嫣削瘦的身子伏在床头,微微仰起头对着楚敛,却只看到湛然如水的眸子。

      她乌发披散,目光又茫然的看向外面跌落的枯叶,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的样子,音调轻轻的仿佛怕惊了什么,她的孩子是不是也在看着她呢。

      “本少主,无所畏惧。”

      楚敛似乎觉得很好笑,微微偏了头看她,斯文清泠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哑涩,语调平平,楚若嫣无言以对。

      她从不觉得,会有哪个人不惧生死。

      楚敛看她心结抑郁的样子,只觉好笑,俯身伸手给她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而细心,楚若嫣偏头看着那样好看的似白玉般的纤长手指,就那样轻易杀了她的孩子。

      原来,人命在他们心中真的那么不值钱。

      楚敛与她对视,低声道:“你身为女子不自尊自爱,失了清白,难不成还要怪本少主给你收拾烂摊子。”

      “我……”楚若嫣躺在床上说不出话来。

      “胆敢折辱楚氏颜面的人,死不足惜。”说罢,楚敛低低冷笑一声,楚若嫣下意识缩了缩身子,不胜骇然,她真是怕了这个狠心的少主。

      楚敛的手段不似楚肆那般优柔,行事果断狠戾,该杀的人她从不会犹豫。
      楚若嫣看着她的手离自己那么近,觉得这只手只要在她脖颈上轻轻用力一捏,她便可能命丧于此,不由得胆寒。

      外间来来往往的侍女,将屋里书架子上的杂七杂八的话本子都搬了出去,楚若嫣倒是个博览群书的人,空荡荡的,过了一会,又搬了新的书进来,匆匆一看,都是《女戒》《烈女传》诸如此类的书册。

      “从今天起,你就好好的在屋子里抄习《女戒》《烈女传》,来日也好教育姊妹们用。”楚若嫣羞愤不已,面皮涨得通红,恨不能打杀了面前的人。

      她低声恨恨道:“楚敛,你真没有人性。”

      楚敛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淡淡的不说话,她知道,再过不久之后,楚若嫣便会淡忘这件事。

      “见过少主。”杜氏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药碗,她看见楚敛在屋里,立刻低下头去行礼,诚惶诚恐。

      快步走到自己女儿身旁,挡住了二人之间的目光,如今她一看到楚敛,就会想起那一日差点失去女儿的经历,那一碗药让楚若嫣的小命差点丢掉。

      “娘,我好怕……”楚若嫣像一只病弱的小猫紧抓着娘亲的衣袖,看得杜氏心疼不已,嘴里轻轻啜泣一边责备:“若不是你执迷不悟,不听爹娘的话怎会落得如此,我苦命的女儿啊。”

      楚若嫣伏在娘亲的怀里,哭诉道:“娘,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楚敛退出了房间,站在院子里觉得轻松不已,远处的天光云影,春光明媚,就快到楚老夫人的寿宴了,整个山庄忙的焦头烂额,偏偏又出了这等事。

      这次大寿,将整个楚家搞得个人仰马翻,楚敛整整一天没离开十四堂。

      作为家主就是这点好,什么不想干都可以甩给儿子,美名其曰锻炼为人处世。是以,回话的管事坐满了十四堂的内外厅,都等着楚敛的安排,楚敛坐在上首,一个个的吩咐。

      直到午膳之时人才少了些,慕清明道:“真是多事之秋。”可不是,什么烂七八糟,腌臜之事都要在这个时候跳出来。

      楚敛深吸了一口气,肃声道:“老祖宗大寿,不论什么事都给我压下去,等过了这三日再说。”

      都是有规矩的,大寿要办三天,寿宴前一天,当天,以及寿宴后一天,最后一日一般都是留给家里人的私宴。

      慕清明道:“少主,七小姐来了。”

      楚家出了个这样伤风败俗的女儿,楚卿从慕清明的脸色知道其中的严重性,是以,楚卿一跨进十四堂就问道:“十一,若嫣堂姐的事情,你打算如何处置?”

      楚敛没有空闲理会她,只是轻描淡写道:“不死,就送到水月庵去。”

      楚卿没想到竟然这样严重,忙忙央求道:“何必非要这样,若是送去了那里,若嫣姐姐一辈子就完了。”

      楚敛看着她天真无知,抬起头问道:“楚卿,你难道不知,这件事如果透露出去,连你以后的亲事也会有影响?”

      楚卿语气低沉道:“我知道,可她终究是我们的堂姐,又那么可怜。”

      “可怜?”楚敛微微眯起眼睛,略带着嘲讽,玩味道:“楚卿,你想让她有所归宿,可其他人不一定也这么想的。”

      “你若不信,便去问问楚绮她们。”

      楚卿不信,从十四堂一路出来,便跑去问楚绮,若是一个女子受人蒙骗,不小心失了身,该不该谅解她?

      楚绮听了之后不以为然,轻飘飘道:“我若是她,遇到这种事,就一根白绫吊死了算,也免得丢了家族的脸面。”口气里的蔑视。

      楚绮怕她看了什么乱七八糟东西,楚卿又是常年在外云游,想了想,又下了狠话道:“说白了,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便是与风尘女子无异,楚卿,你万不可行此种万恶之事。”

      楚卿这才惊觉,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有着豁达的心胸,去包容原谅别人犯下的错误。就是她平素相亲相爱的姊妹也一样,一旦有拖累自己的迹象,就迫不及待的盼着那人去死。

      她很难过,同时也觉得楚若嫣实在是可怜,没有姐妹同情她,反而恨不得都离她更远些。同时也有些自责,若不是她没看好雪团,也许楚若嫣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楚卿忽然觉得很冷,她想到楚敛的轻描淡写,楚绮的蔑视轻言,楚若嫣的绝望凄惨,暖日晴空之下,无端端打了个冷战。

      这,还是那个她所熟悉的楚家吗?

      楚卿站在水榭远眺群山,铸剑山庄在最高的麋山之上,她阖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与面前完全一样的景致。

      分明又都是她所熟悉的。

      如若有朝一日,她到了楚若嫣的那个境遇,十一他们,会不会也是这样对待她的。

      这个楚家,视人命如蝼蚁,蝼蚁尚可偷生,在楚家犯了错的人却无处可逃,死是最后的归宿。

      “楚卿,你在这里做什么?”秦罗敷一袭白纹昙花雨丝锦裙,清丽婉约,这些日子秦川一直来找她,想让她劝娘亲一起回长安去,她便早早去花园里散步,不过楚家的园子很大,只走了一半她就累得脚疼。

      “罗敷,你也在这里啊,好巧。”

      秦罗敷并不知道昨日发生的事情,楚敛处置事情极为严密,大家只知道楚若嫣生了急病。

      秦罗敷走到水榭里来,在她身边坐下,侍女守在五步以外,询问道:“楚卿你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吗?”

      楚卿摇摇头道:“没有,我只是有一些事想不明白罢了。”

      秦罗敷笑盈盈道:“什么事,说出来,也许我能帮帮你,有些事,说出来心情就好了。”

      楚卿想了想,和秦罗敷到一旁坐下,手里扯了一片绿色的银杏嫩叶,犹豫了一下道:

      “我最近听说了一个故事,说是邻镇有一家富户,那家有一位小姐。那小姐后来受人蒙骗,不慎失了身,姐妹们都说她不自尊自爱,他们都说,那小姐不知廉耻,甚至,还说她应当自尽。”

      秦罗敷莞尔道:“是像我娘吗?”

      楚卿连忙歉意道:“对不起,我并没冒犯令堂的意思。”

      “没事,这么多年,什么样的风言风语没听过,再说了,有些事,本就是事实。”

      秦罗敷比楚卿想象中对此事要开怀许多,她知道自己的娘亲当年做了什么事。秦家也曾三番五次派人前来,可他们不敢兴师动众,光明正大的带她们回去,因为这不是件光彩事。

      秦罗敷想得比楚卿更深一层,她说:“其实,楚卿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明明知道她做的这件事只是有害无益,也不能总是无条件的去包容她,要不然,总有一天她犯的错会越来越大。”

      楚卿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下心里郁郁的气息,问道:“连你也是这么觉得的,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吗?”

      秦罗敷摇摇头,她并不是这个意思,认认真真的和楚卿讲道:“我不知道怎么来断定是对是错,可我知道,这世间的事情,总是有正反两面的,我们不能因为她做错了一件事就否定了这个人,她若有改过之心,我们为何不去相信她一次呢。”

      秦罗敷说完,看见天色已晚,便与楚卿告辞回了院子去,想必此时秦川已经离开。

      “十一,我有话想和你说。”

      楚敛看她很严肃的模样,也就站了起来,随她一同到外面的花廊去,现在是春日渐暖,百花争妍。

      楚敛道:“你想说什么?”

      楚卿嗫嚅着说:“十一,这次的事情,我知道,若嫣姐姐这样做,不对,同样也不为世俗所容。可是每一个人都会犯错,女子生在人世,本就不易,我们为何不给她一个知错就改的机会。”

      楚敛沉默半晌后,才叹道:“真是拿你没办法,算了。”

      其实她比楚卿更加清楚,这个世间对女子的不公,男人的三妻四妾,女子的从一而终。

      男人可以浪子回头金不换,女人却是一步错步步错,唯有一死换忠贞。

      又如二夫人,殚精竭虑十几年,最后为了他人作嫁衣裳,明明就是楚岷错了。可到了这种地步,不能撕破脸,二夫人别无选择,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往肚子里咽,脸上笑盈盈的准备迎接这个庶子。

      楚若嫣的确错了,但就如楚卿所言,罪不至死。更何况,他们是江湖世家,对这些,可以没有必要那么在意,索性放她一条生路。

      楚卿一怔,希冀的问她:“十一,你愿意放过若嫣姐姐了?”

      楚敛无奈的看着她,如她所愿,轻轻的点了点头,楚卿瞬间就高兴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她和旁人总是不一样的。

      “十一,你真是太好了。”楚卿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小心问道:“那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楚敛已经想好了,等楚若嫣身体好了之后,族里就给她备上一份嫁妆。

      挑个好拿捏的人家,把楚若嫣嫁过去,也不至于受委屈。但这个人家要好好挑选,否则会惹得一身腥。

      楚敛道:“找个好人家嫁了。”

      但可能并不会太大张旗鼓的,出嫁是女子毕生最风光无限的时候,楚若嫣怕是享受不到了。

      楚敛很快就开始着手楚若嫣的婚事了,一共数十张媒帖,挑挑拣拣只余下四张,楚敛看其中两个家中人口太多,怕是楚若嫣过去徒增烦恼,故而只留下两张家中人口简单的。

      余下两张一个是渝关沈氏次子,曾与周姓富户之女定亲,最后不了了之,相貌堂堂,据说,极具文采。

      另一个是宛平的,距离江陵较远,单看地方,倒不如渝关县沈家的好。楚敛细细翻看了一遍,最后开口。

      “就这个张家吧。”楚敛指尖抵着其中一张媒帖。

      上书宛平张家,商籍,以贩卖玉石古玩起家,里面写的是张氏长子,时年二十有五,之前有一妻室,一年多前病逝。

      为继室,在众人看来这是楚若嫣最好的结果了,张家日后若想倚仗铸剑山庄,便不能不善待好楚若嫣,也算楚氏对楚若嫣的一点庇护吧。

      “这个楚若嫣,骨子里究竟是个懦弱的。”楚卿想起那天她凄厉的惨叫,今日却只能再次听从家人的话任凭嫁娶,心生叹然。

      看楚敛不答话,楚卿只好又转言道:“依我看,明明这沈家家世更好一些,那沈家次子又是个未婚的,还是个书香世家,定然知礼懂节。”

      慕清明走进来笑道:“七小姐不知,书香世家总比商家计较的多,家世反而次之。”

      许多书香世族皆重规矩,对于女子更是迂腐严苛,楚若嫣本就与人珠胎暗结,就已然为不洁女子。若再嫁个这样的人家,倒不如绞了头发送去水月庵做姑子去,也能落个忠贞的名声。

      “钰剑堂兄的婚事也要筹备了,听说是也定下来了。”楚钰剑如今算一算也是弱冠之龄了,该是成婚的年纪了。

      本来楚虞也应当娶妻了,但他的双腿被废,哪家如花的女儿愿意嫁过来,楚虞秉性虽然温柔,但却又有那么一点不可理喻的固执在其中。

      楚肆也不愿意委屈了长子,所以也就迟迟没有说亲,那些小户人家的女儿上不了台面,再高一些的又多有攀附之心。

      “同一月族中两次婚事冲撞不好,便将楚剑的婚事安排在下月初三,宜婚嫁,之后最好的日子就是两个月后了。”

      事情出奇的顺利,楚敛并没有亲自出面只是派人前往洽谈,这种事她堂堂少主处理,本就掉了身份。

      楚敛一手把持楚若嫣的婚事,连嫁妆也亲自过目敲定,楚若嫣的父母没有教养好女儿,如今连为女儿操持婚事的资格都被剥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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