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溯水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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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诸葛亮的神色趋于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听到，而他与黄月英也似乎是第一次见面。
黄承彦站在中间，简短地介绍了自家夫人和女儿，黄夫人恨不得立刻拉着黄月英离开，与两位青年道了声招呼就走了。
其间黄月英面色如常，只是微红的耳朵出卖了她。
纵使是在家中，她也如黄夫人一样打扮得得体。鬓间长长的珥由银而制，细碎的银片随风轻晃，叮铃作响。她垂着眼眸与徐庶和诸葛亮问了好，也就忽略了两人落在她肩上的目光。
银珥轻碰的清脆，宛若年轻人怦然心动的声音。
黄月英跟在黄夫人身后离开了，徒留下一道少女明亮曼妙的背影，最后连带着她被微风撩起的乌丝，消散在回廊的拐角。
黄承彦不动声色地瞥了两个年轻人一眼，见他们已然收回目光，遂浮出一个和蔼的笑容，亲自送二人出门。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小女的婚事，就要有着落了。
***
黄月英在家中等了又等，父亲那日成竹在胸的笑容绝无虚假，他心中定然是有了主意，选好了她的夫婿。
然而不管是徐庶，还是诸葛亮，都没有再来过。
念及至此，她不禁攥了攥裙角。
徐庶算是他们家的熟客，她也曾与他坐论经史典籍，亦从他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徐庶于她来说，是半个良师益友，虽不熟稔……但也称得上是君子之交了。
那日自己的窘境全被徐庶收入眼底，若教她来选，宁愿被陌生人看到，也不愿让徐庶听见她的一通“豪言壮语”。
还有诸葛亮……他怕是被她吓着了吧。
或者根本没将她放在心上，只是一笑置之，就如同他面对荆襄名流时不恭不卑的态度一样。
唉。
黄月英将下巴搁在膝上，看着墙沿上一对相依偎的雀儿出神。她长到及笄时，才知道愁是什么滋味。
“月英。”黄夫人的唤声从她身后响起，她一惊，忙端正了坐姿。黄夫人走到她身前来，对着垂首的她说了一句：“徐元直来了，你阿父唤你过去。”
黄月英一愣，还是起身去了。
她一路忐忑着来到黄承彦的书房，门正大敞着，令清风毫无顾忌地飘入，室内两道交谈的声音也传到外面。
徐庶……果然是独自来的。
一丝紧张散了下去，一丝失落又浮了上来。
徐庶将不日远行，今日他是来辞别的。黄承彦唤她来，正是想让她送一送徐庶，也好与他亲自道别。
如今天下大乱，兵戈不止，又有几人能做到在这纷争之地安身立命？
黄月英将徐庶送出了门，脑中的思绪却全系在另一个温润又傲然的男子身上。
后来，徐庶与她讲了许多外面的事情，譬如朝堂上的争斗，又譬如逐鹿中原的诸侯，他并不是自顾自地讲，偶尔也会询问一下她的看法。一般女子总听不来这些风云诡谲，黄月英却总听得用心，若有疑惑之处，便会向徐庶询问一二，两人聊得投机，不知不觉中竟已走出许远，到了城郊的水渠边。
渠中接天芦苇经凉风一吹，轻盈的穗子像层层白雪一样，轻轻漂浮。日头渐西，黄月英也不便继续相送，两人依次停下脚步，徐庶朝她一揖，做了最后的道别：“经此一别，再见怕是数年后了。”
“今日与先生交谈许久，心境又开阔许多，只可惜日后再没这样的机会了，”黄月英略感惋惜，却仍释然一笑：“唯愿先生去后能得遇明主，以偿匡扶汉室之志。”
徐庶闻言笑道：“我虽离去，但这里还有一人学问见识远胜于我，女君可尽管向他请教。”
“是谁？”黄月英心中一滞。
“诸葛亮。”徐庶又笑着说道。
心里念了许久的名字被他轻飘飘地说了出来，一向仪态大方的黄月英却突然感到了窘迫，那日当着诸葛亮与徐庶表白的情景历历在目，他脸上每一丝错愕的细节她都记得，如今哪里还能……
徐庶像是看破了她心中所想似的，遥望远方轻笑道：“孔明并非拘泥小节之人，而女君又如此聪慧、善解人意，若能与女君相识相知，他心中定然欢喜。”
他心中定然欢喜。
欢喜。
徐庶的话像一声蛊惑，缠绕在她的耳边，让她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她独自沿着水渠边上向回走，心中雀跃不已，好像芦苇上的穗子，随风飘动摇摆，几乎飞到天边去。
她的脚步轻快，很快走到芦苇丛的尽头，这附近有几户朴实的人家，瓦舍茅庐，错落有致。此时临近傍晚，家家升起炊烟，除了其中一户，连灯都未点，夹在其中极为突兀。
黄月英脚下一顿，惊讶地看着一个青年从那户门中走出，他身上披着一件薄氅，浅灰色的薄纱在晚风中轻扬，他从人间烟火中缓缓而来，仿若一个不真实的幻象。
他不是应当在南阳吗？
待他再走近些，便不难看到他本是无暇如白玉的脸上平添数行红红的印子，斜着占据了半张面庞，此刻丰神俊秀的青年看上去有些滑稽，这才令黄月英盯着他看了好半晌。
诸葛亮看到伫立在不远处的黄月英，也怔住了。
两人面面相觑一瞬，终是诸葛亮上前一步，打破了沉寂。他笑着问好道：“未曾想到会在这里偶遇女君，亮方才枕着卷牍睡着了，这才……”他指了指自己的脸，原来那些红印子是被竹简压出来的。他又笑笑，略含歉意道：“失礼了。”
黄月英不曾想到他会有这般可爱的一面，不由得忍俊不禁。诸葛亮双手负在身后，站在与她三步远的地方，眼中也染上了笑意，像是漆黑的夜空中有了流星的光彩。
下一刻，两人竟是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当他们的目光再次相遇时，空气中的情愫都被余晖染上了温柔的颜色。青年身上独特的气息很是神奇，黄月英站在他身前，落落大方，全然没有了预想中的羞怯与局促。她想起徐庶的话，遂将临到嘴边的告别咽了回去，转而说道：“方才给徐先生送行送到这里，却不知先生也在这。”
诸葛亮听到徐庶的名字，先是怔了怔，才神态自然地说道：“与女君初次见面时，我便说过，’在下并非什么先生’，”他略微一顿，浅笑道：“女君可唤我的字，孔明。”
“孔明。”
若是日后能唤你一声“亮”，便好了。
她在心中得寸进尺地想着。
他们之间相处得这样自然，仿佛是水到渠成似的，一来二去，两人竟然在夕阳下交谈许久。徐庶也诚不欺她，诸葛亮似乎很乐意与她谈天说地，从农耕风俗到万千天象，从先秦诸子到当朝名士，他不仅懂得多，见解也比寻常人独特。他丝毫没有恃才傲物的架子，即便她有不解的地方，他也会温和地解释。
随着他们的关系愈来愈熟稔，城中其他女子也渐渐效仿起黄月英的做法，时常找到诸葛亮门上去，拉着他追问各种问题。
还记得她去南阳那一回便领略了当地人对诸葛亮的敬慕与热情，如今换了荆州也是一样。只是久而久之，诸葛亮开始常常在家装睡，或是外出一整日，如此城中的女子便寻不到他了。
黄月英从未在意过这些，她仅是每月初八与他一晤，不过这月传来了刘琳成婚的喜讯，初八之前她须得随母亲去刘表府上参加婚宴，亲自贺喜。因此她路过水渠边时，便想去他家告知他一声，请他初八那日莫要等她，却不曾想到会在那一丛芦苇旁听见两个女子的交谈声。
“为何我们总是见不到诸葛先生，黄家女君却总能见到？”
“我也不知，许是诸葛先生对她有意吧。”
黄月英听了还未来得及小鹿乱撞，那两个女子接下来的话却令她僵在原地。
“可是她生得还没我好看，诸葛先生那样出众的男子，怎会喜欢上一个如此普通的人？”
“她可不普通……父亲是名士俊杰不说，还有刘荆州那样的亲戚，一般男子想娶还高攀不上呢！”
“莫非……莫非你想说是因为她的身份？”
……
话虽如此，两个女子的语气中又是艳羡又是嫉妒，一面气馁一面又替自己打抱不平。
黄月英站在大片的芦苇身后，听得出了神。
她一直以为相貌都是虚浮之物，相由心生，只要人有一颗晶莹剔透的心，她的相貌又算得了什么？只是这一刻，她却忽然因为自己的过于普通而自卑了起来。
至于因为她的身份……
“并非如此。”一道熟悉且沉稳的男声打断了她们的话，黄月英闻之一怔，脚下不自觉向后一退，朝芦苇深处藏了藏。
作者有话说第4章 溯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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