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女巫》七言小女子

34、预言

　　这里看起来依然死气沉沉。
　　即使它空到只有一张床，即使仍有侍女伴在床边，那样的空寂也恍如活人的坟墓，在毫不见光的楼塔里封存。
　　裙袂在光滑的地板上窸窣摩挲，脚步声似乎每一步都在回响，侍女见到我后安静退下，厚厚帷幔倾覆的大床能将人压到窒息。
　　我在床前三米处停下，然后就没了声音。
　　死人。
　　金贵的软床上躺着兰切斯特的一国之主，被子的微弱起伏随着呼吸而动，像是下一秒就要麻木停止，我这个视角根本看不到这位君主的脸，可那股气息，大概表示他活不久了。
　　让我想想，以一个什么样的方式开头才显得礼貌又有深度一点。
　　“父…”
　　“我能感觉到…”床上传来枯糙的，像是锯木头般卡啦嘶哑的声音，“你并不是卡丽娜。”
　　他的声音在活人坟墓里显得十分诡异，甚至是一股凉嗖嗖的冷风不知道从哪里吹进来，我挺直了背，眯了眼。
　　“海洋之神为失去的珍宝怒吼，魔杖挥舞着搅动棋局，勇士的利箭刺破光明，面具之下…”
　　“我并不是来听您的预言，父王。”
　　他那段话一字一顿说的缓慢异常，像是替谁传达讯息，我没有耐心听完，因为我认定没有人的预言能比我准确。
　　“宫廷的预言家多半不准。”
　　说完这句话，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冷场。
　　就在我思量这趟拜访的意义何在时，他又问了：“卡丽娜还好吗…”
　　我总不能告诉他他的女儿已经变成了一句冰冷的尸体，漂浮在大西洋，魂魄还被囚禁在一个水晶球里吧，看来那两兄弟的保密工作做的不错。
　　“很好啊，兰浦和维基对我非常好呢。”
　　“你…过来…”
　　他在这两个字上下了毋庸置疑的命令，东方特调来的香料攫取住冰冷的皮肤，我绕着那大床走过去，只看到一张毫无生气的脸。
　　皮肤苍白老化，眉毛成了罕见的白色，本该是如炬般炯炯有神的双眼，沉重的看不到底，涣散，像是跌在黑夜里的魔晶石。
　　“原来你真的是患病。”
　　“面具之下是魔鬼的面容……”没有血色的唇喃喃的念出这句话，重复着，像是巫师的诅咒萦绕在耳畔。
　　“我说了，宫廷的预言师都不准。”
　　“辛西娅女王…”
　　他颤抖的吐出这个名字，眼睛像是重新找回了焦点，无力的动了动，最后定在我身上，暗含悲戚，看出他还有话要说，我没有接话，他从被子里慢慢抽出一只枯槁的手，摸索到枕头下，摸了半天，最后掏出一个小盒子。
　　“是神的旨意…辛西娅…”他把手慢慢伸向我，手上都仿佛要承受不住那木盒之重要我接住，我顺势拿过来，还没有打开，他又继续说，“你要接受它…你没有办法抗拒…因为她迟早，有一天要来临…在这之前…你要做好准备…”
　　越往后说，他的语气就越弱，生命的能量只剩了一丁点儿，我还想问他点什么，他像是突然失去了操纵，眼神瞬间又涣散了，迷茫的看着床顶，昏昏沉沉的半睡不睡。
　　看样子是没法问了，我看了看手中的木盒又看了看这君主，算是替卡丽娜说了句：“父王，您保重。”
　　如何去相信，兰切斯特的君主还是一位笃信自己的预言家。
　　他把最后一句重复了三遍，重要的事情说了三遍。
　　成功的引起我的重视。
　　我出了国王的寝殿，外面的光线像是暗了许多，塔顶和砖瓦却亮得发白。
　　“殿下，要下雨了。”莎娃持烛台，站在我身后。
　　“勇士的利箭刺破光明，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狂风骤雨的来临前兆总是令人心悸，孱弱的生命在其中瑟瑟发抖，勇士拉弓保护幼小，唇边的笑意却是魔鬼的猖狂吗…
　　真是越想越离谱。
　　兰切斯特的秘密不知道掩埋在哪里，我却隐隐感觉到，无数的来源都与一个逝去的人息息相关，风开始叫嚣，雨点开始狂舞，武士不甘于站在他们原来的位置，辛西娅啊，你能否告诉我你都做了什么。

　　“你说，这权戒是君主的统治权？”
　　我回到房间，只能说这一趟收获不少，而且尽是些未解之谜，辛西娅的画像还静静的悬挂在那里，高贵神秘的微笑，眼神空透却又像是紧紧注视着所有，越看越有压力。
　　还是重新把目光放在这个小东西身上好了。
　　它是一枚戒指，戒托上举着古朴的鹰椽，独有的工艺雕刻着兰切斯特的标符。
　　可重点不在这，这枚戒指被赋予的意义远比它本身的意义要大的多。
　　你看辛西娅的画像就知道了，她手上那枚同款权戒多么引人瞩目。
　　“殿下，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不知道。”我把权戒放回盒子，盖上，放在一旁，“我也不想知道。”
　　莎娃继续说：“王位继承法规定，拥有权戒者才能坐上宝座。”
　　“莎娃，”我对她笑一笑，“父王还健在，决定是可以改变的。”
　　这种自欺欺人的话好像并没有怎么奏效，我不知道莎娃今天是怎么了，话量是平日的两倍，她束手站在那里，看似平静，“预示已经应验了。”
　　“你说什么？”
　　“殿下，王位之争会造成杀戮，您无可避免。”
　　“我就是不想要王位呢？”
　　作为一个言而有信的人，我答应过卡丽娜要助维基戴上王冠，这崇高的身份也是这样换来的，要我私心的占有整个国家，噢美狄亚，你真是几个世纪以来最不要脸的女巫了。
　　“莎娃，你今天话有点多。”
　　“莎娃只是好言相劝。”
　　“那我只能当做没听见了。”我十指交叉撑住脑袋，外面的雨势总算有点变小，那木盒在书桌上躺了一小会儿，被我塞进了枕头，“我饿了，进餐吧。”

　　“首先，你不能对他们笑！然后，不能打招呼，再然后，你要凶狠的向他们讨海产钱，明白了吗？”
　　爱莉儿波浪般的头发被乖巧的束了起来，沃里克的北部边境离城堡相隔太远，驱上小马车，颠簸的行驶了近一天半，才走到靠近边境的一个叫夸托的穷苦小村，与集市的繁华和森林的惬意不同，这里看不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没有绿油油的植物，又矮又破的木头房子因为发霉散出阵阵臭味，偶然见到有人蓬头垢面的生火，黑色的烟也熏得爱莉儿狠狠咳嗽了两声。
　　“捂着鼻子别吸进去。”伊莎贝尔催着小马想让它跑快些远离这里，“真是够了，要不是为了钱也不会来这鬼地方。”
　　爱莉儿摸摸她的肩膀想叫她不要生气，毕竟要来这说到底也是因为自己，昨天不知道哪来的小鬼，捉弄她不会说话，把做好的面包翻了一地，连带着面粉也全撒了。
　　她又一次的想，要是自己会说话就好了，但是…美狄亚…
　　“这个村子都是好吃懒做的人，只会抢别人钱财。”伊莎贝尔对此嗤之以鼻，“你对他们好，他们全当义务似的。”
　　伊莎贝尔的埋怨声在不断重复，爱莉儿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人类，灰扑扑的，头发又脏又乱，眼神凶狠，盯着她们直到离开，让人毛骨悚然。可她也算终于不冒失了，在对未知探索的行动前，首先要问问清楚。
　　“为什么他们穿的和我们不一样？”爱莉儿在本子上写给伊莎贝尔。
　　“因为穷。”
　　“为什么穷就穿的不一样了？”
　　“因为他们没钱买衣服。”
　　“衣服是需要买的吗？”
　　伊莎贝尔望着还算整洁的字体，扭曲了表情，“你以为你的衣服是变出来的吗笨蛋！”
　　呃…爱莉儿讪讪的缩回手，大概是问错问题了，她只知道食物是需要买的啊…
　　伊莎的脸越来越黑，爱莉儿想了一会儿，在本子上写下另一句话：“我以后会买衣服给你的，不要生气。”
　　烦躁的脾气突然就削减了一大半，爱莉儿笑容纯真，伊莎僵了半天，突然将爱莉儿的本子推回去，弹了一下她的脑袋，“等你有钱再说。”
　　“马上就会有钱了呢…为什么还没到呢，好远啊…”
　　“快到了，说好啊，不要笑脸对他们，要凶一点！”
　　“凶是怎样的，这样？”
　　伊莎看向爱莉儿示范的表情，两只眼睛睁得老大，还示意似的皱了一下眉，嘴里包满气变得鼓鼓的，樱桃般的嘴一下子变成了粉嘟嘟。
　　………
　　“带你出来就是个错误…”伊莎满脸无语，“算了，你待会就跟在我后面好了，我实在怕你会被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