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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森森竹影掩腥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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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看见一个人,从郁郁的竹林里边跑过来,跌跌撞撞,浑身是血。
这个人的左臂已经齐肩而断,血洇透了半边衣襟,身上的衣衫破烂不堪,横的竖的都是口子,应该是刀或者剑划出的痕迹,每道口子上,都渗着血,他的身后,拖着一条淅淅沥沥的血线。
这个人面色青紫,狰狞可怖。
这个人,居然是长河帮的徐灿,那个死在酒楼大厅上的徐灿。他已经和一群人都死在酒楼的大厅上,贺思危在指挥人们清理搬运尸体的时候,列云枫看见了徐灿的尸体,那些尸体都运送到明州的义庄了。
死过的人居然再现,还是在青天白日里,难道大白天撞见鬼?
饶是列云枫胆大,也不禁毛骨悚然。
慕容云裳是吓的,让这个徐灿血淋淋的惨状吓得尖叫,花容失色。
徐灿好像耗尽了最后的力气,拼命地往前边跑,当他看见慕容云裳和列云枫时,终于凄厉地嘶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救救我……”
声音带着血音,迸发出痛苦的颤音。
如果人死了可以变成鬼的话,鬼感知不到□□上的痛苦。所以徐灿不是鬼,在那个酒楼里,他根本没死。也许没死的不止他一个,以徐灿的本事,根本不会是漏网之鱼,应该是早有安排,那应该是一个局。
只是,那个局是谁设的?为了谁而设?目的是什么?
也许那个局是为了别人设的,他们只是无意间搅了进去。
也许是为了他和澹台梦?
谁会算到看了酒楼的那个标记,他们就会前去?
如果是为了他,那么对方应该和官府有关系,他最有可能的敌人就是广平郡王孟而修余孽,只是孟而修在世人眼中已经死了,树倒猢狲散,没人知道孟而修被他算计了,现在关在皇宫大内的监牢了。
为了澹台梦?澹台梦只是澹台玄的女儿,澹台玄不止一个女儿,就是擒住了她,能要挟澹台玄什么?
还是为了引澹台玄出来?
不过,这件事儿和贺思危应该有关系,哪天晚上周一笑也在,可是贺思危一来,周一笑都没出现,周一笑为什么不出现了?夜无常这个人从来不会放过杀人的机会,是因为周一笑感觉到澹台玄在?但是澹台玄是后来感到的,不然周一笑一开始就不会出现,在后厨里边用摄魂大法。
还有那些大厅上“死”去的人,身上都有毒,贺世铎就是撞到了尸体后中的毒,看他当时的症状,的确是中了毒。但是最让列云枫奇怪的是,澹台玄对中了毒的贺世铎没有过去诊视,只是轻描淡写说了两句,贺世铎的毒虽然无妨,可这个不像是澹台玄的行事为人。
贺家的人,来路不明;贺家的武功,诡秘莫测;贺家的事,避而远之。
昨天他问澹台玄的时候,澹台玄被他半缠半磨,最终说了这么几句话。
这几句话似是而非,更让列云枫对贺家充满了好奇。
列云枫他们今天跟着贺世铮来,就是像看看贺世铮要搞什么鬼,澹台玄没有反对,却没有出乎列云枫的意料,澹台玄对他们都有所隐瞒,看迹象,澹台玄也是要揭开贺家的秘密。
事情本来进行得很是顺利,谁承望半路里杀出个慕容云裳来搅局?然后这小岛上又遇见个死去的徐灿。列云枫虚惊过后,心中转过无数的念头。
慕容云裳拽拽他的衣袖:“他,他还往前走!”
说话间,徐灿离他们只有十几步的路了,忽然身子一震,好像被人打了一拳,五官因为痛楚都抽搐到了一处,脸色青中泛黑,狰狞可怕,忽然嘶叫了一声:“竹林里有……”叫声未了,一口血喷了出来,血中也带着青色,腥臭异常。他的眼惊恐地瞪着,身体慢慢地倒下,腿儿蹬了蹬,不动了。
慕容云裳憋了半日,见徐灿咽了气,才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她还没见过一个人会死的如此凄惨,的确被吓到了。
竹林里有……
竹林里边有什么?有人?有埋伏?还是有鬼?
列云枫过去看看徐灿,这次果真是死了,虽然死得很难看,不过死得很彻底。徐灿脸上的青紫,已经蔓延到了全身,他中了很多剑,也中了毒,是失血过多,中毒身亡。空洞洞的眼睛,毫无生气地看着天空。
慕容云裳挪了挪步子,还是凑了过来,她虽然害怕这个浑身青紫、血迹斑斑的人,但是自己站在哪儿,更是害怕。脸上的泪痕渐干,身上的衣衫还是湿漉漉的,寒意彻骨。她喂了一声:“林瑜怎么还不来?你,你叫什么名字?”
列云枫上下打量徐灿的尸体,一边叹气:“列云枫。”这个慕容大小姐也够迷糊,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还敢跟在自己身边,看来她是从来没有吃过亏。
慕容云裳道:“列云枫?风雨的风?”她是没话找话,生怕列云枫扔下她不管。
列云枫一笑:“枫树的枫,金桂云台露,丹枫玉殿霜。从这句诗中化出来的名字,讨个吉利。”
慕容云裳哦了一声:“枫树的枫,榆树的榆,你们兄弟的名字都是木头啊?”
徐灿前面共有二十一道伤口,每道伤口都由深及浅,好像是剑挑的痕迹。
兵刃是一分长一分强,一分短一分险,所以枪是百刃之祖,剑是百刃之仙。
列云枫把目光投向了竹林,里边有什么尚不知道,但是杀徐灿的凶手一定在里边,那个人武功有多高?他为什么要杀徐灿?如果那场死亡的戏是假的,现在杀人灭口的是谁?
慕容云裳看列云枫若有所思,呆呆出神,忍不住问:“你叫什么枫还挺好听,可是他叫什么榆就难听死了,榆木疙瘩,死不开窍的。”
列云枫看了她一眼:“他的瑜是斜玉旁的瑜,他是蒙尘之珠罹劫之玉。”他心中想如果是澹台梦在,就不会和他胡缠什么木头石头的废话,早一起跑去竹林里边看究竟了“我们去竹林里边看看。”
竹林?
慕容云裳立时张大了嘴:“我们,去,竹林?”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列云枫笑道:“你要怕了,留在这儿吧。”
慕容云裳挺起了胸膛:“我怕?我会害怕?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映雪山庄的少主,扈大当家的把兄弟,我会害怕?”她越说声音越小“我们是不是等着林瑜他们来了再去啊?不然他们找不到我们,会很着急,而且我们怎么回去呢?”
列云枫叹了口气,点点头:“女人有很多种。”他说着往竹林里边走,慕容云裳马上跟上:“你什么意思啊?那我是那种?列云枫,你在骂我?”
两个人刚走进了竹林,听得里边“当”的一声,急促清越,是兵刃撞击的声音,一时竹枝摇动,残叶飘零,等他们到了地方只要满地的落叶残枝,不见人的踪影。
啊~~
慕容云裳又尖叫起来,叫得特别凄寒。
只见对面碗口粗的竹子都被利刃斜着切开,每竿切开的竹子尚,都挂着一个人,人,自然已经死去,血还在留着,每竿竹子根部的土壤,暗红洇透。
列云枫皱着眉,心里也特别不适,死人他见过,可没有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人,而且还如此残忍血腥。
慕容云裳叫了好一会儿,才掩住自己的口,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然后大骂:“杀人就杀人,还下手怎么狠,真他娘的是个混蛋!这个混蛋别落在我都上,不然我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列云枫示意她不要出声,慕容云裳却已经是怒发冲冠了,哪里忍得住,口中骂个不停。她骂人一边儿是真的很气愤,一边儿是这样可以驱散心中的恐惧。
列云枫不再理她,看看对面,十七竿断竹,十五具尸体,剩下的两竿断竹,其中一竿上挂着一只臂膀,大约就是徐灿断了的手臂,另一竿断竹没有一丝血迹,苍郁如玉,透着寒气,这竿断竹,为了谁预备的?
当。
有一声响,两条人影从竹子深处斜着闪了出来,骤然分开,一条细细的血线,溅落于地。
一股清朗儒雅的中年文士,一个神色冷峻的白衣少年。他们手中的拿着的都是剑,那文士的剑比一般剑要短三寸,窄一分,没有光辉,更像舞蹈中用的剑器。
那少年已经受了伤,伤处还在滴血,可是他的眼光依旧冷厉炯然,手中的剑依旧寒气逼人。
中年文士微笑道:“”你的帮手不少啊,可惜又要糟蹋两竿竹子。”
那少年头都不回,冷笑着,懒得说话。
慕容云裳看见了少年,立时双眼冒火:“我说这几天怎么这样倒霉,原来是要撞见你!印无忧,我不是告诉你了嘛,有多远给我滚多远,我一辈子都不想见到你!”
印无忧也不回头:“不想见,你去死。”
中年文士笑道:“原来不是朋友是冤家,小姑娘是谁啊?”他说话的声音也很柔和,神色亲切,文质彬彬。
无来由地打了个寒战,慕容云裳道:“我,我姓林。”她感觉这个中年文士的眼色虽然和蔼温和,却让她揣揣不安,慌乱之下,没报出自己的名字。
水清灵改了姓林,这个慕容云裳也姓起林来了。
中年文士哦了一声,没有什么兴趣,在他的眼里,列云枫和慕容云裳不过是两个人,两个可以随手杀死的人,随手丢弃的尸体,所以他的眼光还是转向了印无忧:“印无忧,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肯放手,我破例一回,放你一马,嘿嘿,万虫啮心的滋味要不要再试试?”
印无忧冷哼了一声:“不可能。”
中年文士皱眉:“用你一条命去换他一条命,值得吗?”
印无忧眼光更冷:“用你管?”
中年文士微微冷笑:“印无忧,上次是你侥幸不死,可惜你不懂得感恩,不珍惜上天赐给你的这条命,这一次,你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他十分惋惜地看着印无忧,缓缓地举起了剑,一时竹林中,寂静如死,他看印无忧的眼神,也犹如看一个死人。
印无忧的脸也越来越白,身上的血还在滴着,他的手紧握着剑,整个人都像淘空了一样,这时的印无忧,好像一只受了伤的豹子,随时准备致命的反击。
慕容云裳忽然探出半个头来问:“喂,这些人,是你杀的嘛?”
中年文士一笑:“小姑娘问这个干什么?”他口中说着话,满是笑意的眼光暼向慕容云裳,看得她有些毛骨悚然,不知不觉退了几步,半边身子都躲到列云枫的后边去。这个中年文士看上去很和蔼,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可是慕容云裳就是觉得浑身不自在,尤其他这么笑着看向自己的时候,慕容云裳感觉好像有一万只蚂蚁在脊背上爬。
慕容云裳先是害怕,然后生气,她感觉这个中年文士很轻视她:“我要替天行道,为这些惨死的人讨个公理!”
中年文士笑道:“原来是位侠女啊,不知道女侠是哪位泰斗宗师的门下?”他的剑忽然转了方向,竟然指向了列云枫和慕容云裳,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流,一波一波袭过来。
列云枫往前一步,完全挡住了慕容云裳,笑容自若:“我们的师父在江湖上没什么名号,说出来兄台也未必认识,而且我们的门派不大,弟子不多,我师父能混怎么久,不过仰仗着一技之长,只是奉劝兄台还不是不要见识到才好,见到了,你会失望。”
中年文士哦了一声,才注意到列云枫,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兄弟怎么称呼?”他口中十分客气,手中的剑却充盈着冷冷的杀气。
列云枫笑嘻嘻地道:“家师都是非名扬天下之人,我的姓名说出来,兄台更不认识了,况且对于死人来说,知与不知,有什么区别?人生苦短,匆匆来去,一旦成鬼,还有何求?”他仿佛觉察不到什么危险,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中年文士有些疑惑,看列云枫年纪不大,尚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举止呼吸,是个练家子,难道他觉察不到自己的气势?居然会不害怕?他微微笑道:“人固有一死,不过死也得死个明白,不然做了鬼,都不知道向谁索命,岂不是个可怜鬼?某,白碧深。”
白碧深是焚心教的护法,在教中的地位仅次于教主厉娇娆。
蜀中唐门,岭南历家,都是用毒的宗祖。唐门之毒,还算纯正,多与暗器兼美,历家之毒,却是阴邪,多与巫蛊相溶。白碧深也精于用毒之道,所以他的名字自然也有很大的威摄力。他的剑下,从无活口,但是他不喜欢一剑杀死对方,他觉得人活一辈子实在不容易,如果就那么痛痛快快地死了,实在是对生命尊严的蔑视。
慕容云裳惊呼道:“你是白碧深?焚心教的妖……”她本想说妖孽两个字,可是太过紧张,最后那个字咽了下去。
为了怕宝贝女儿吃亏,慕容惊雷亲自动笔,写了两本册子,把江湖上正邪两道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详细介绍了一下,包括各门各派的掌门,他们的武功特点,身世来历等等,凡是慕容惊涛知道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写了下来,他怕女儿看混了,还给两本册子取了名儿,记着白道侠客的那本叫自醒卷,记着□□魔头那本叫觉他卷,慕容云裳看这个名字就倒足了胃口,根本没兴趣看,慕容惊雷哄着捧着时,勉强看了三两页,但是白碧深这个人,却是听来往映雪山庄的武林人提过,都是讲白碧深如何心狠手辣的故事。
列云枫笑道:“小弟就是怕冤魂索命,才不敢以真姓名示人,不过兄台的名字小弟记下了,年节清明,一定不会忘记给白兄焚些纸钱。呵呵,生为焚心教的人,死为焚纸教的鬼,一字之差,相去不远,想来白兄也不会有什么失意之处。”
白碧深这个人,列云枫听秦思思谈起过这个人。对江湖中事儿,他本不热心,但是这个白碧深本是习武之家,他偏偏喜欢舞文弄墨,连考了三次乡试,结果三次名落孙山,后来一怒之下,把三年负责主考的官员都杀了,还给人家放了一把火。后来就投靠了焚心教。听这段故事时,列云枫觉得特别好玩,所以才记下了,谁知道在这儿遇见了。
白碧深这次才听明白,列云枫言下之意,死的是他白碧深,不由得怒极反笑:“嘿嘿,原来兄台是想要了白某的命啊,这么说兄台的必然身怀绝技,取白某的性命如探囊取物了?!”
他这个人自负得很,本来以为一亮出自己的名字,这两个人还不噤若寒蝉?谁想到列云枫如此轻蔑,所以满心满眼都是怒气。
听他不叫自己做兄弟,反而改成兄台了,列云枫知道白碧深是真的动怒了,他笑道:“兄弟活了一把年纪,也该有些见识吧?就算我杀不了你,你还能永远不死?看你的年纪,也是半截入土了,离做鬼还有几天?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杀了你以后,我也名扬天下,到时候,兄弟你舍命之情,我自当铭刻五内,永世不忘!”
慕容云裳本来是又紧张又惊骇,听过别人讲过白碧深的狠毒和厉害,第一次真正面对这样的人,说不怕那是骗人。可是她做梦也没想到,列云枫会谈笑自如,还如此嘲笑戏弄白碧深。她愣了一下以后,忍不住大笑起来,从后边捣了列云枫一拳:“兄弟,你够狠!明儿当家的不要我的时候,我就跟着你混去!”
一丝浅浅的笑意,也爬上了印无忧的嘴角儿。本来列云枫他们死不死,印无忧根本不感兴趣。可是看着列云枫把白碧深气得,从面如冠玉变成了脸似猪肝,心中一动,想起来笑意盈盈的澹台梦,如果澹台梦在这儿,一定也能把白碧深气个半死。想起了澹台梦,印无忧的脸上有了暖意,嘴角也浮上了淡淡的笑容。
白碧深勃然大怒:“小畜生,你找死!”他须发皆乍,剑挟风雷,就要刺去。
列云枫和印无忧异口同声:“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