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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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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黛玉一觉醒来后,已是掌灯时分了。紫鹃已经用过了晚饭,这会子正守着她发呆。忽地见她睁开眼,忙俯身问:“姑娘,好些了吗?起来用饭吧!”
黛玉一醒过来,宁荣府被抄的事又铺天盖地汹涌到脑内,忍不住又红了眼圈。紫鹃见她又要伤心,忙端过一碗雪梨银耳粥到她近前道:“这是颜公子特意吩咐给姑娘做的雪梨银耳粥,最是润肺止咳,姑娘快趁热喝了吧,别辜负人家一番好意。”
黛玉哪里喝得下,摆了摆手让她放到桌上,便要支撑着起身。紫鹃忙扶住她问:“天晚了,姑娘还是歇下吧,有事儿明儿再说。”
黛玉摇摇头道:“方才只顾伤心,好多事都还没问明白,这会子说什么也要去问他一问,不然我这心里总不得安稳。”
紫鹃大概猜到她想问什么,也就没再拦她,扶她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方道:“姑娘在这儿等着,我到前院去请颜公子。”
黛玉急忙道:“不好,咱们既寄人篱下,怎么好总麻烦人家跑来跑去,还是咱们亲自过去吧。”说罢,扶了紫鹃,也未提灯,就慢慢地出了门,就着屋内透出的灯光往前院摸索走去。
颜离的这所二进院子,主院在前边,一进院门便是主院,北面居中三间正房,左右两间耳房,东耳房打通一门通入后置房。其余则是东西厢房,各带两间耳房。
因这院中人少,除颜离自己住的三间正房外,他破例让李伯和李婶住了东厢房,又因只有青儿一个丫鬟,怕她独居后置房害怕,故也让她住在前院的西厢房,厨房便设在西厢房的南耳房内,其余闲置各屋则放了些杂物。
此时,颜离正在自个房内看书,冷不丁听见门外有响动,抬头去看时,紫鹃已经拍响了他的房门。颜离急忙打开门,一看是黛玉两人,忍不住蹙眉嗔怪道:“身子本就没有大好,这会子天晚了还出来乱跑什么?真不让人省心!”
紫鹃听了,涨红了脸。黛玉虽也微窘,可因心内有事急着问他,也就顾不得害臊,不等他让便进到屋内。颜离刚想招呼青儿来上茶,黛玉却摇头道:“我只问几句话便走,不必麻烦了!”
说完,也不落座,便抬头直视他的眼睛问:“颜公子,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和紫鹃的身份对吗?”
颜离眨了眨眼,料到她已起了怀疑,遂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算是默认了。
黛玉见他默认了,心中更有了气,冷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公子给我们一个理由吧!”
“理由?”颜离扬了扬眉,“你需要什么理由?”
黛玉拧眉道:“公子不要明知故问,自然是问你为什么要把我和紫鹃从逃亡的路上带到你家的理由!公子千万不要说是误打误撞,三岁孩子也不会相信的。”
颜离犹豫了一会儿,并没有正面回答黛玉的问话,反而颇有深意地反问她:“林姑娘,若我告诉你,你们一辆车上拉了四个女子,而且是半夜三更地玩命逃亡目标实在太大,尤其是那两府正在风口浪尖上,你们这样逃下去迟早会被一网打尽,所以我才将你们这一路拆分成两路,将你们两个接到我家里来,这样不仅保全了你们,也保全了她们。这样的理由,你相信吗?”
“你……你撒谎!”黛玉蹙紧眉头,道,“你我非亲非故,你怎会如此好心救我们?”
“是,我们是非亲非故!”颜离神情有些落寞,负手踱到桌前,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方幽幽道,“虽然是非亲非故,可面对几个亡命天涯的弱女子,哪个男人能硬起心肠来坐视不理呢?更何况,你在我心中,并非陌生人,而是……而是旧相识!”
“旧相识?!”黛玉一愣,随即扬眉冷笑道,“你又在撒谎!我一向在舅舅府里深居简出,不要说你一个陌生男子,就是那府上自家的爷们也甚少能见,你与我又怎会是旧相识?可见此言不真!”
颜离轻笑一声,回头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你忘了?是,你怎么会记得呢,你那时乘荣国府的船只自扬州启航,一路向北归心似箭,定是连沿途与你擦肩而过的船只人物都无暇细看吧?”
“你……什么意思?”黛玉诧异地连退了两步,方立住身形道,“你是说……你是在我回京的路上见过我?可……可我却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颜离的嘴角不由自主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颇带幽怨道:“你怎么会顾及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呢,毕竟有一个身在神京的他在巴巴地盼着你回去,你也一定同他一样吧,除了他,世间所有男子都皆是浮尘,连看一眼都不屑!”
“你住口!”黛玉忽听他扯到宝玉,顿时心中着恼,咬牙怒喝道,“你这人好没意思,凭空臆测别人的心思,造些无中有生的谣,中伤别人的声誉,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喝罢,转身对紫鹃道,“这人无聊得很,咱们走!”说完,也不扶紫鹃,只气鼓鼓地飞快出了门,摸黑跌跌撞撞地往后院逃去。紫鹃唬得来不及同颜离打声招呼,就急忙跟上来。
屋内的颜离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只是一向淡定自若的俊颜上哀伤尽快,紧闭双眼片刻,复又睁开,眼角已有了丝丝莹润。沉默片刻后,方踱至窗前,开了一扇窗,望月自语道:“我难道说错了吗?是你自个儿不想承认罢!”言罢,又轻叹一声,自嘲道,“颜离,其实你和她一样傻,傻到跟着她的船一路北下,傻到四处托人打探,方知她是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可既使这样,这些年仍旧没有断了对她的痴想。由此可见,你是个比她更傻百倍千倍的大傻子呢!”说罢,仍觉心内压抑难耐,遂回到桌前提笔写了前人的两句诗:“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意恋落花。”写罢,猛地将笔一掷,回卧房歇息去了。
后院,黛玉一进屋内,便坐到塌上,手抚着胸口细细直喘。紫鹃忙倒了热茶来,黛玉接过勉强喝了一口方道:“紫鹃,方才你也听清楚了吧,那人……那人……那人委实粗鲁又无聊得很!”
紫鹃想了想道:“是,颜公子的确是唐突了些,可是……那话却说得没错呢!”
“你……你这小蹄子,怎么总替他一个外人说话,可是你又偷拿了人家的好处?”黛玉生气地瞪着她问。
紫鹃不气反笑道:“姑娘又说笑了,我是姑娘的丫鬟,哪里敢偷拿他的好处?再者姑娘这里有金有银,我还稀罕他什么?”说完,又抿嘴笑着过来推了她一把,劝道,“好了,快别生气了,我听着颜公子倒没有恶意,不过就是说话直了些,让人好没面子。不过我倒觉得他这人实在,不拐弯抹脚,不花言巧语,这样才好呢……”
“好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蹄子,居然还在这里气我,你快些离了我罢,干脆去前院给人家当丫头去吧,我是不敢再要你了。”黛玉生气地将身子扭到里边,不去瞧紫鹃。
紫鹃见她面上像是真生气的样子,也就不敢再说,忙又端了那碗粥到厨房里热了热复端进来。黛玉闹腾了一阵子,这会子真觉得胃里空了,也就不再推辞,细细地喝了方歇下。
一宿无话,次日天才四更,黛玉就听得前院马蹄声响,便料到是颜离早早要出门了。果不其然,不大会儿功夫便有人开门,紧接着马蹄声越来越远,很快便听不到声响了。
黛玉也没了睡意,索性坐起身,倚着枕头细细思索了一阵子。紫鹃听见动静,也醒过来,转头问她:“姑娘不睡觉,在想什么呢?”
黛玉盯着夜色中的帐顶,道:“在想这几日发生的事,总觉得像做梦一般,太不真实了!可环顾四周,却又是实实在在的存在。”
紫鹃笑道:“快别想了,你身子还未大好,还是赶紧睡吧!”
黛玉虽嘴里答应着,可却怎么也睡不着,又忍不住问她:“若是我回姑苏,你愿不愿跟我一起走?”
紫鹃吃了一惊,忙欠起身问她:“姑娘怎么又动这心思了?咱们前儿不是商量过了吗,咱们两个弱女子长途跋涉委实不便,不如暂且在这里住一阵子再作打算,怎么姑娘……”
“是,之前我是这样想的,可昨儿夜里那颜公子的几句话却委实让我忐忑,我越思量越不安,总觉得这人心地不纯,不如趁他对咱们还未起歹意就赶紧离开这儿,免得留有后患。”黛玉道。
紫鹃想了想,觉得黛玉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只得点头道:“姑娘执意要走,我也不拦着,不过咱们就这样偷偷地逃走,委实不像话,日后还怎么有脸面对颜公子?”
黛玉苦笑道:“当然不能逃走,不然人家当咱们是什么人呢。——其实我都想好了,等颜公子再回来,我就去跟他挑明回姑苏去,若他还算个正人君子,必定不会十分阻拦,到那时我再托他替咱们雇一辆车,一口气将咱们送到姑苏,也省了咱们一路抓瞎摸黑的不方便,再者也算对这里的人有个交待,这样岂不两全其美?”
紫鹃听罢,频频点头道:“这个主意好,就依姑娘。不过姑娘可要想好了,一旦到了姑苏,好不好咱们就没有退路了,到那时,恐怕就再也没有第二个颜公子肯出手相助了。”
黛玉默默点点头,虽心中也没有十分把握,可事到如今也无别路可走,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赶吧。